第八十八章
司马瓒不死心,还是冒死说了一句:“大将军,文昌留在军中实属不妥呀,如若被三皇子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观刘琮波澜不惊坐在上首,似乎无所动容,又说了一句:“大将军,忠言逆耳,文昌是个变数,不若早做处理,方是上策,才不会误了将军大事。”
刘琮眉头微蹙,从案几上抬起头来,盯着司马瓒。
司马瓒低首许久,仍是感觉到面上压人的视线。
颤颤抬起头,和大将军严肃的视线想撞,“扑通”一声跪下,悲怆道:“大将军,听微臣一言吧……”
刘琮心里怒火已被隐隐挑起,闻他这悲怆的一声“大将军”喊的诚惶诚恐,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
他何不知其中利害,知晓司马瓒的苦心。
如若让三哥见到文昌,那去岁阻碍和亲,抢夺聘礼,致使两国陷入战乱的事情岂不败露。
他苦苦等待的时机,便是用文昌的和亲换来的。
他度下案几,幽幽在帐中慢走。
鹿皮皂靴和毡毯相处,声音粘腻。
司马瓒跪走两步,向着他的方向,又是抚了一礼:“大将军,三思呐……”
刘琮两指捻着连理枝灯架上滑落的烛泪,道:“司马大人心思缜密,能为本将思虑如此之多,本将心中甚至欣慰,若是让三哥知晓文昌在本将帐中,三哥定是会揪着这个把柄不放,介时,就算本将有这万世功勋又如何,也得白白落了三哥下乘。阻碍和亲,致使两国开战,这个罪名,本将知道其中厉害。”
司马瓒抬首,盯着刘琮的背影,拱手:“大将军方是如此啊!“
刘琮轻声哼笑一声:“本将远在边塞,朝中之事鞭长莫及,功过皆凭他人之言,这么多年,一言一行,都是慎之又慎,从未行将踏错一步,唯恐落了他人口实,被人捏住把柄,本将与三哥,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为了权力,为了皇位,实力悬殊,三哥有朝中大臣多人支持,本将有什么?全凭本将用命博得,三哥每付出一份努力,本将便要付出十倍才可与其争辉。”
这些司马瓒何曾不知,将军声名显赫,全是以命博得。
“剑指晋国,这是本将的夙愿,去岁,本将等了许久的机遇终是到来,截文昌,掠聘礼,与晋开战,何等酣畅淋漓,如今,本将夙愿成真,统一大业,近在执手,便是三哥要来这漠北又如何,即便他见了文昌又如何,本将现已无所畏惧。”
司马瓒未曾料到,大将军可为文昌做到这种地步。
刘琮半蹲在司马瓒面前,执着司马瓒的衣衽,被迫他抬头:“本将知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觉得文昌误事,会将事情败露,想将她处死?还是觉得本将爱慕文昌,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司马瓒被刘琮说出心中所想,一时没了言语,喃喃道:“大将军,待您大业有成,倾城国色,可尽收囊中,何苦为了文昌……”
“够了!”颈间用了力道,司马瓒难再开口。
须臾,刘琮甩手立身,高在司马瓒面前,俯视着下首伏跪之人:“你明知本将对文昌的心意!”
正是这般,司马瓒便更要劝谏:“大将军,微臣心忧的正是如此啊!微臣十八出师,投到您麾下,随您出生入死,您出战羌族,一战成名,永世其芳,坑杀将士,不为世俗,勇冠三军,三军所到之处,皆是俯首称臣,只要是您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杀伐果决,何愁不获,何曾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明明大敌在前,您却只顾儿女私情,置百万将士何地,置您这么多年的努力与何地?”
刘琮点了点头,凑进司马瓒一步:“司马瓒,你放肆”
司马瓒慌忙抬头,告罪道:“将军恕罪!”
“你既知晓本将性情,便应知晓,既然本将心悦文昌,便是一定要得到她。江山美人,本将尽握手中!”
司马瓒还愈再说,被刘琮用凌厉的眼神制止:“这是本将最后听你说处死文昌的事情,如若还有下次……”他看着司马瓒的眼睛,笑道:“如若司马大人觉得舌头多余,尽是想说一些没用的话,不如割了它。”
司马瓒嘴唇颤抖:“大将军……”
“退下吧!”
“是!”
出了营帐,已经是后半夜,巡逻的士兵正绕过营帐往后头走去。
自文昌从平城接至军中,主帅后方巡逻的士兵便明显多了起来。
而主帅后头的那顶营帐,正是文昌在住。
他背着手没入夜色,暗夜无边,和他心境相同。
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当初阻碍和亲,他提出杀死文昌,以绝后患,是将军否了他的提议,说留文昌一命,日后会有用处。
如今呢?
他苦笑摇头。
谁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将军曾说过:“文昌是一枚棋子,随时可弃”。
用文昌牵制柳相何偿不是一个良策,可当柳相被罢官,文昌也没有作用,明明可以处死,但将军却并未这般做。
他那时已经察觉端倪,却并未深究,落的如此的地步。
他跟随将军已久,见过的只有将军的狠厉,这般柔情的将军,他真是第一次见。
他饱尝冷暖,一心只图鸿鹄大志,不玩物,不丧志,不陷色,不迷途。
如今这文昌竟是成了将军的软肋,也不知是将军的喜,还是将军的忧。
也罢!也罢!
司马瓒长叹一声。
…………
翌日,大雪更甚,作战本以部署完毕,因之天气,陷入僵局。
帐内气氛肃穆,谁都不敢大口出气。
有探马回报:晋有人在祁连山糜冒雪部署士兵。
刘琮听闻,蹙着的眉头才微微舒展。
摆手道:“既然晋人开始部署作战,那我等便暂做休整,等他们部署完毕,我们再出战。”
胡大仁一脸的迷茫,不解的盯了大将军许久,见他面上严肃,并不是说笑的模样,又将视线转到司马瓒身上,见司马瓒低首站着,也没有丝毫要提出反对的意思。
胡大仁和张辽视线一对,络腮胡子皆是一抖,双方都不明所以,迷茫的眼神一触,又各自转开。
刘琮招手让身侧的近侍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那近侍点了点头,便出帐去了。
“众将士都退下吧!暂做休整,等本将的传召!”
出了营帐。
胡大仁落在后头,欲言又止。
见司马瓒遥遥领先,走在众人前头,他几步跨到前头:“司马大人留步?”
司马瓒看着身侧的将士,脚步一慢,与他并步齐行:“胡将军。”
胡大人挠了挠头发,咧着牙道:“司马大人,我是个粗人,不懂将军的意思,昨天分明定好今日要出战的,为何大将军临时改了主意?这晋人都开始部署士兵了,显然是要做好迎战的准备,我等为何不抓住时机,早早出击呢?”
他往后看了去,本要出战的王景曾已经越过众人,离去了。
惆怅的盯着司马瓒:“请司马大人赐教!”
司马瓒抚着胡子,悠悠道:“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何曾让你我担忧,胡将军别急,介时,你定会知晓将军用意。”
胡大仁脚步闷闷的,道了句:“司马大人慢走!”
慢下脚步,心里暗骂,文绉绉的书生,还跟他卖关子!
身侧有人顶了他肩膀一下,胡大仁转过头去,便见张辽眼神瞟着右侧,阴啧啧问道:“碳头,问到什么了?”
胡大仁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转。
学着着司马瓒,以手抚着自己的络腮胡子道:“天机不可泄露,介时你便知晓将军的用意。”
说着,瞟了张辽一眼,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道:“唉!将军的深意,以你这榆木脑袋,想是不会明白的……”
张辽眼睛一瞪:“黑炭头,你找打是不是!”
胡大仁本来就心虚,被张辽唤了“碳头”,也不和张辽计较,加快脚步走了。
自己心里还泛着迷糊。
回了营帐,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想起远离人群的王景曾,“呼”的从榻上翻起来,嘴里骂道:“他娘的!”
匆匆便往主帅帐中走去。
也等不到通报,一掀帘帐喊道:“大将军,我胡某人甘愿代替王景曾,领军……”
话语戛然而止。
胡大仁站在帐口,手上的帐帘还未放下,大如壁席的雪花,纷纷撒进帐里。
胡大仁动作一顿,幽幽撒了手,“哗“的一声,羊皮制作的厚重帐帘,将欲要飘进帐子的雪赶了出去。
帐内添了几个炭火盆,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
胡大仁惊诧的张着嘴巴,看一袅娜的女子,从将军怀中起来,背对着他,立在案几边上。
刘琮眼里的笑意隐了,手里还捏着胡车儿的手。
胡车儿挣脱了好几下,都没有挣脱开了。
刘琮蹙眉看着帐内的胡大仁,斥骂道:“鲁莽也要有个度,如今进账都不等通传?便肆意进来?”
胡大仁被这一幕尴尬的不知如何让是好,他从未在将军帐中见过女子。
尴尬的“哈哈”几声,本想缓解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嘴巴都咧僵了,见刘琮还是皱着眉头。
他闭了嘴,砸吧了一下嘴唇,道:“大将军恕罪!”
刘琮显然是心情不错,不和他计较将才的事,抬首问他:“所谓何事?”
胡大仁这才想起正事,往帐中走了两步,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愿意代王景曾出战。”
刘琮将女子拉近一步,看那女子反抗,又将人拉近一步,抿着嘴笑道:“不急。”
胡大仁挠了挠头:“不……不急?”
胡大仁急了:“大将军,再不出战,晋人可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战了,介时,怕是与我军不利呀。”
刘琮将那女子的身子强行转过来:“阿蛮来给胡将军说说为何不急?”
那女子被刘琮握着腰身转过来,面上一片云霞,闻言,瞪了刘琮一眼,这才将视线往胡大仁面上看去。
胡大仁脖子往前一声,惊诧的合不拢嘴。
张着嘴巴,龇牙咧嘴一阵,才道:“车……车儿……”
胡车儿对着胡大仁以男子礼节拱手:“胡将军,许久不见……”
胡大仁每一根络腮胡子都写着不可置信,视线在车儿身上一巡视,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怎得是个女子?”
车儿狠狠的在腰间作祟的手上一掐:“我本来就是女子,因有苦衷,才女扮男装从军的。”
见她着了鹅黄的衽裙,腰间巴掌宽的束腰上坠了一个碧玉宫绦,外间罩了一件较深的纱衣,隐隐绰绰的,将玲珑的曲段,承托的格外扎眼。
他不敢多看,低下头去:“前头我娘亲说你是个女子,我还不信……”
又想起自己给车儿说的一些闺房之乐的昏话,老脸一红,手脚都毛毛的难受起来。
磕磕巴巴的抓耳挠腮起来。
车儿瞪了一眼刘琮,明知她将才背转身就是不想让胡大仁看见,不想让胡大仁知道她是女子,他倒好,坏的要死。
皱眉在心里骂道:“你干的好事!”
刘琮抿嘴笑着,郎声道:“阿蛮给胡将军解释解释。”
胡大仁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站了一会子。
胡车儿说了啥,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等退出营帐,吹了一阵子冷风,才慢慢的缓过来。
张辽迎面走来。
胡大仁一把抓住张辽的大氅。
“你做什么?”张辽拍落胡大仁的手,将扯歪了的大氅理顺。
见胡大仁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正了身子问道:“怎么了?见鬼了?”
胡大仁不计较他的揶揄,皱着眉头苦笑道:“还正是见鬼了!”
他左右一眼,凑到张辽耳侧要说话。
张辽被他这举动恶心的一个后退,推了胡大仁一把,嫌弃道:“就在哪里说,凑这么近做甚?”
胡大仁暗自一个哼,还是凑进了一步,用手挡住络腮胡子,神秘兮兮道:“那胡车儿是个婆娘你可知晓?”
张辽将他拢着的手打落,又嫌弃道:“你莫不是魔怔了?在这里疯言疯语?”
胡大仁见张辽不信,急得跳脚:“真的,骗你作甚,我不骗你,现在就在将军帐中,我将才看见的。”
张辽看他急得猴子一般,迟疑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胡大仁信誓旦旦。
张辽一思索,便要往主帅帐中走去,被胡大仁一把拉住:“你作甚?”
“我去看看胡车儿是不是个女的。”
胡大仁跳起来就在张辽的脑袋一拍:“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个时候怎么能过去,我将才进去,她就在里头,我还能骗你不成,若不是我将才机智,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张辽被胡大仁打的头痛,揉着脑袋道:“黑炭头你敢打我?”
说着,就要还回去。
胡大仁一躲:“睚眦必报,我现在跟你在说正事。”
“正事你也不能打我。”
张辽狠狠的还了胡大仁一巴掌,才解气,胡大仁瞪着眼睛,气咻咻的瞪了张辽一阵子,才道:“这样,我们……”
两个视线一对,贼眉鼠眼的各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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