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殊具体没怎么问,猜测卢英时这么紧张,应该确实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看了两眼李昇,“我去看看,待会儿就回来。”
李昇不置可否。
“我肯定会回来的,不会走的。”温兰殊再三强调,“你不用担心这个。”
李昇侧过身去不表态,温兰殊知道这是允许,就跟着卢英时走了。
望着温兰殊远走的背影,即便承诺了好几句之后会回来,李昇却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他转过身问聂松,“那天被射下来的鹰,怎样了?”
聂松也有些伤感,“用头撞笼子,撞了一天一夜,血染红了翅膀,然后……死了。是臣失职!”
“不是你的错。可能,它本就不该待在笼子里吧。”
·
卢彦则双手抱头坐在床头,他悔不当初,不该轻信李可柔的话喝那碗汤,关键是,他就是不想让李可柔觉得他怕她。他没什么好怕的,李可柔往前三尺,他就敢往前三丈,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强势。
他不可能低头。
但是昨晚的感觉很奇妙,那种欢悦太罪恶了,卢彦则几乎从小被教导着要避而远之,要恪守礼节,不可疯狂,不可任性。而昨晚的他,跟哪个挂钩呢?
一切在脑海里印下深刻的烙印,钟少韫忍痛的脸,紧咬的唇,以及接连不断的泪水,都挥之不去。他还记得自己那一部分被紧紧包裹的感觉,以及钟少韫微微痉挛的身躯,竭力控制不叫出来,忽略那处的痛楚,还一直问,你有好点儿吗,你有没有好一些……
卢彦则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的心情和头发一样乱。
他何止是好点儿……
关键是钟少韫,被他那么胡来一通,原本就脆弱的小身板没一块好地儿,他那双手握长槊握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又有药物加持,竟然折腾到大半夜才能平息下来。钟少韫还因此,中途昏迷了过去。
像个禽兽。
醒来之后就是后悔,钟少韫依偎在他身边,进气少出气重,睫毛轻轻抖动,浑身滚烫,吓得卢彦则试了试温,赶紧处理好床褥,出门就找卢英时去,他又不敢见人,刚好撞见弟弟,便让弟弟找温兰殊来……
那种事情,跟卢英时讲不太好,家人毕竟是家人……
温兰殊匆忙赶至,被卢彦则惊慌失措的表情吓到了,还是头次见表侄如此无助。
“阿时。”卢彦则想先把卢英时支开,“你先回去报平安,我有点事要处理,待会儿就回去。”
卢英时很有眼力见儿地走了,并关上门。
温兰殊手支着下巴,面对昏睡又满脸通红的钟少韫,脑子一时不够用。
“这,你,这是,你们……”
“我跟他睡了。”卢彦则还是承认的,对此没什么好遮掩,“就是你想的那样。”
温兰殊:“……”
“可能你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不应该这样,可是……好吧,确实是,两个男的没名没份,这世间应该阴阳调和,但我可能,跟很多人不一样。”
温兰殊对此轻车熟路,“好了别说那么多,他是不是发烧了?先带他去我家,我家有药……”他掐了掐眉心,并不想着怎么解释自己为何有全副的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而且温兰殊脑瓜子嗡嗡的……
“我是不是挺……禽兽的,对人家男的做这些。”卢彦则羞愧难当,替钟少韫穿衣服,温兰殊在屏风后等待,也听这表侄忏悔。
“呃,你喜欢他吗?”
卢彦则刚给钟少韫穿好贴身白袷,又裹上一件夹絮的袍子。钟少韫的睡相很好看,嘴唇紧抿,泪痕满面,眉头舒展,整个人轻飘飘的,骨骼柔软又仿佛没有重量。
怎么会不喜欢呢?
“有点。”他字斟句酌。
“那他喜欢你吗?”
“当然。”卢彦则想起二人那荒谬的第一个吻,还是钟少韫先扑上来的,那次着实给他吓了一跳。
“那不就得了,这算什么,你情我愿,怎么就禽兽了。”温兰殊哭笑不得。
卢彦则许是没想到,温兰殊接受得如此快,这厢穿得差不多了,就给钟少韫穿上袜子和鞋,钟少韫依旧是沉睡。
“可能我……没个轻重吧。”
温兰殊:“……”
三人上了另一辆马车,卢彦则紧紧抱着钟少韫,控制对方,使其不会头朝前栽下。钟少韫靠他的肩,意识迷茫,浑身酸软,感觉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你们的关系……”温兰殊没忍住问,“难道不是你资助他上学么?还有这么多旁的?”
“唔。”卢彦则眼看也没别人,只好交了底儿,“那年我……十六吧,跟李可柔吵了一架,她掐死了我的麻雀,我不服气,几个朋友拉我去听曲,然后我就遇见了他。他们都说绮罗光很有名,一看,原来还是个小孩。”
“少韫那时候……”
“十岁。”卢彦则觉得自己的罪恶又深了一层,“我那时候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的。”
温兰殊慌张地解下水壶喝了口酒,抿了抿嘴,“你继续说。”
“我们对外是表兄弟关系,仅此而已。我会资助他学习,因为他很聪明,以后能在太学搅弄风云,你也知道,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文章往往可以掀起风浪来,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他做一个棋子,内应。”
“所以就有了敲登闻鼓的事?”
“那次不是我指使。”卢彦则垂下了头,“他自作主张,比我快一步。我猜,是有人联络到了他,有可能就是女英阁,事实上你劫狱那次,朝华出现,很可能并非巧合。而后窦德偃之死,也和女英阁有关。他知道的不多,线索因此也断了。”
“是这样啊。”温兰殊又喝了口水,“呃……”
温兰殊也想不到该怎么问了。听话乖巧家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表侄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温兰殊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钟少韫手指动了动,卢彦则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
“那你们现在想怎么办?”
卢彦则深思熟虑,“我必须负责。”
“这很难。”
“可是我更不能容忍,自己跟谁在一块儿,都无法由自己做主。”卢彦则坚定地看向温兰殊,“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他。”
如果不是李可柔来这么一出,卢彦则或许还想着,拖下去,拖到钟少韫移情别恋,拖到他们都走该走的路,他们本就不该相遇,本就不该纠缠。
既然明确自己喜欢,卢彦则就会坚定不移走下去,他不容许自己的选择被人横插一脚,更不可能坐视不管,让旁人来决定自己的婚事。
习惯掌控的人,都是这样。
温兰殊自己也经历了这么一遭,怎么可能不明白卢彦则的想法?“那你们要赶紧准备了。何老!停下,去附近药店买点儿药,不必去宅子了!”
卢彦则一惊。
何老允命,三人在附近的药铺买了几味药,温兰殊摸了摸身上,这才想起云霞蔚给自己留的补药还在,于是倒出一粒,喂给了钟少韫。
买好药,三人又上了马车,“你们听我说。长公主这次回来,估计是做足了准备,她很有可能拿遗诏来说事儿——这我也是听黄翁说的,黄翁知道内情。先帝戏言要给你们赐婚,但觉察你们不般配后就闭口不提。在这之前,先帝给了长公主一封盖了玉玺的空白诏书当作补偿,允诺她可以选择自己的食邑,但她借机草拟了赐婚文书,并一直留着。先帝早有觉察,逼着她销毁文书,又给她赐了婚,原以为能打消公主的念头。但后来,公主兄长在先帝驾崩两年后大行,再遇国丧,所以她不敢贸然提出……”
“而这次,就是国丧结束,三年,她准备好了,要回来逼婚。”温兰殊扶额,一切串了起来,“看样子,她没有销毁诏书。”
“那你……”钟少韫轻声道,“抗旨……”
“是,不了解内情的人,会说你抗旨。”温兰殊担忧道,“如果你现在走了,就是抗旨。彦则,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好好想想。”
卢彦则不假思索,“这什么狗屁旨意?她自己写的也算圣旨?”
眼看表侄被逼着爆粗口,温兰殊差点笑出来,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虽然不算,可是好赖都在长公主一个人嘴里。你要是要走,我也有法子给你打马虎眼。看来,你很坚决,那你们就走吧,马上回效节军驻地去。少韫的才能,假以时日,肯定能给你当个掌书记,这可是心腹要职啊。”
钟少韫反过来手背,和卢彦则掌心相贴,暖意融融,卢彦则不禁又紧了紧自己的臂弯。
“而她很有可能今天就动手,这种事情,越快越好,你们现在如果还待在长安,到时候被长公主一道圣旨下来,很有可能就再也出不去。要逃,只能现在逃,迁延不发,就是坐以待毙。”温兰殊为了消解他们俩的顾忌,“至于我么,可能在陛下那里还能有点儿薄面,帮你们稳住这边。”
卢彦则深以为然,低头问钟少韫,“你愿意跟我走么?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哪儿……”
“愿意。”
“你答应得这么快,不怕以后会去很艰苦的地方?”
“是你就好。”
温兰殊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真肉麻,我还在呢!”他掀帘一看,离开远门越来越近,街角的人气儿也多了起来。
“你在我身边也好。”卢彦则紧握钟少韫的手,“不然我真怕李可柔对你做什么。”
马车在门口验明文牒,看守一看是温兰殊,便准予通行。过了许久,旭日破开乌云,普照大地,今天又是个大晴天,虽说天气越来越冷,不过只要有阳光在,前路必定是一片灿烂。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歧路之前,温兰殊下了车,“好啦,就送到这儿,我先回去了,你和少韫就用我的马车吧。何老,我们一起回去。”
卢彦则躬身一拜,“多谢十六叔。”
“好好珍惜,以后对人家好点。”温兰殊嘱咐道,“挺苦的人儿。”
“……我会的。”卢彦则挥了挥手,坐在横辕那里,驾马前行,温兰殊眼看马车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就和何老一起转身回长安了。
此时此刻,不禁有些羡慕。其实他想的,跟卢彦则也差不多,如果能和萧遥一起离开长安,两个人,天大地大,到哪儿都能把日子过好。
他和何老穿过树林,一阵意料之中的马蹄声靠近。
聂松翻身下马,“温侍御,您怎么出长安城了?开远门的侍卫也真是的,就这么……”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温兰殊故作轻松,“我不会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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