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地大物博,是九州风水最好的州府,因而人口密集,农业兴盛。可上管的神明却是水神,竟弄得民不聊生,民风彪悍又不通文墨,只顾着拜神,也不做别的事情了。
水神此神,神名就叫做蛟君,花名便叫两头蛟,也有叫血龙王的。上古时期,本是一只畸形的小蛇,一身有两头,通体赤红如血,偏偏得天帝酒神爱怜,亲自为他屠了灵域,吃遍灵兽化身为人,后来不管多少事,这神格总是定下了。
不过身有两头,脑子也不太清醒,时不时发个大水,时不时旱上几年。譬如幽州本州,便是旱了足足二十年,连带着田地废弃,逼得州府大姓柳氏弃农改商,实乃九州灾神。
马车内寂静无比,秋风拂过低帘,发出细细低响,恍若情人呢喃。沈朝淮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景色沉思。游时宴静得难受,又想到水神德性,开口道:“喂,柳辰溯,你们这水神,有没有落点雨?”
柳辰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黑瞳如墨幽深,“没有。你从宁州来,见到雨了吗?”
游时宴早就习惯他这神情了,“何止?淋得要死,幸亏赶上了你们管家的船,不然可不好回来。不过你们这神怎么回事,天天祭祀也不带个响的?”
柳辰溯眉眼一弯,苍白的面上浮现出病气来,随意回道:“无妨,不下雨便不下雨,从宁湘长河引水也是一样的。现下州里也不缺钱,花完再说吧。”
游时宴撇撇嘴,嘟囔道:“你们这州也真奇怪,怎么这么多年了不卖稻谷了也不缺钱,比宁州这还富。”
“难道他们很穷吗?”柳辰溯迷茫地看向他,“那他们就想办法变得有钱啊。”
游时宴被他这副病呆子的模样逗乐了,转念一想,这沈家呆的州可不就是最穷的地儿吗,趁势逗起了沈朝淮,“歪理邪说,有些州府可真是想富都富不起来,是吧?大少爷?大少爷,理理我啊。”
“吵,”沈朝淮瞥他一眼,清冷的面上浮现几分不悦,“这红绳究竟怎么解开?”
柳辰溯轻扫一眼,便见到游时宴的小指被红绳紧紧勒着,游时宴自己倒不介意,反而绕着红绳玩了起来,将绳子绕着缠到掌心。而印象中白皙如玉的双手,被赤红束缚后,裸露出了几道伤疤。
柳辰溯沉默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慢吞吞回道:“你不想他,或者他不想你了,这绳自然就解开了。”
沈朝淮抬了抬眼皮,“如此简单?”
他看了一眼游时宴,游时宴嬉皮笑脸地望过去,他神色淡然,回头道:“罢了,可有双手再生之法?”
三人对视一眼,大眼瞪小眼时,相顾翻了个白眼。柳辰溯故作不经意间往游时宴那边靠去,趁着马车勒绳停下时,怦然靠在他肩上,磨蹭时又叹了句好闻。
游时宴虽觉得他莫名其妙,也只是心里吐槽两句,却也懒得深究了,等跳下马车时,仰头看向柳府。
庭院深深,秋日落叶拂在地上,干枯枝干直指苍穹。琉璃瓦片叠在赤红砖墙之上,熹光一照,映在眼眸深处,竟如血色般鲜红闪烁,只觉萧瑟又气派。
他才踏出几步,便瞧见角落里的管家,那管家看了一眼游时宴,却笑道:“沈少爷来了,早便备好厢房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游时宴双手抱拳,后退一步,铿锵有力道:“初次见面,在下名叫李早早,是沈少爷的侍卫。”
管家瞧了一眼上面的红绳,果断不发问,和沈朝淮见过礼后,便贴到柳辰溯耳侧,低声道:“二少爷,那孩童死了,却不是为祭祀死的,恐怕要落人口舌。”
柳辰溯有几分不解,茫然道:“你把人还回去不就好了?人活着也是一捧烂肉,我却也没动了他,为何非要较真?”
管家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只道:“大少爷让您仔细解释。”
“哦,”柳辰溯应道,顿了一会儿看向了游时宴,“嗯,晚晚哥,我们进去吧。”
游时宴再一抱拳,面不改色道:“在下小字晚晚!”
沈朝淮快忍不住发火了,只觉得柳辰溯喜欢他,自己不愿意扯破皮,怎么还能蹬鼻子上脸?他皱眉便道:“既是侍卫,便老实闭上嘴,莫逼我——”
游时宴听到柳家大少爷的时候,心思就已经跑到这个“活死人”身上了,他拽着红绳,跟扯着他进去。
那模样和神情,活生生就像拽狗。
沈朝淮本就要脸,再加上架子本就大,无声扯回红绳,加快步伐走进去。
院内,一缕禅香先至。
本是农业之州,院内奇珍花草繁多。先前见的枯枝伸在最上,扫眼望下去,却是一片姹紫嫣红的壮阔景象。游时宴心下一惊,这没有水,更没有水渠,哪里能灌得出来呢?
偏偏他一踩,地上泥土便软软陷进去,在脚底湿润粘腻。
管家眼尖,见他又提醒他道:“李公子,我家大少爷就喜爱侍弄这些花草,都是千辛万苦从农家挑选出来的,可莫要踩了。”
既是无雨又无粮,还侍弄个屁的花草。游时宴嗯了一声,“生得倒是漂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闻着一股禅香,难道是哪里点着香,竟压着花?”
管家皱眉,不解道:“什么禅香?”
游时宴暗道不妙,话说出去也不好收回了,怏怏垂下眼,“我家少爷总说我是狗鼻子,想来也有出错的一天。”
沈朝淮眉心一缓,无声掀过这一篇。管家请他们三人进去,又沏了茶。游时宴摆摆手,提起酒壶来,“我不喝茶,就好几口酒,还是你们请吧。”
他当着管家面喝了一口酒,大方坐下,沈朝淮饮着茶,管家又请柳辰溯去里侧厢房找柳大少爷。游时宴眼睛钉在他身上,人一走便吐出一口酒,直接落到袖间。
他从壶内掏出一张纸符,低声道:“就这两张了,可一定得派上用场。”
那纸沾上这酒,蜷缩起来动了两下,折成一个小小的纸人模样,上面还顶着一撮白毛,瞪着腿就从袖子中爬了下来。
游时宴两眼一闭,张嘴便道:“大少爷,我先睡一会儿,等有事了再喊我。”
沈朝淮哼了一声别开脸,单手撑着扔在饮茶。纸人从袖子爬到腿上,蹦蹦跳跳落到桌子上,临了往沈朝淮里面看了看,思索到:这看起来到是没加东西,也是,毕竟沈家表姑娘马上要嫁到这里,再怎么样,沈朝淮也不会出事。
小纸人钻过板凳,跳到窗外后,两手一伸,风一吹便起飞了,远远跟上柳辰溯,抱住他的脚腕便不动了。
柳辰溯身体不好,走得也慢,游时宴转了个身,在他脚腕边上躺好,翘起纸人的二郎腿开始偷听说话。
“二少爷,你这次活得也算是够久,何必出去惹事呢?要是这样下去,恐怕也撑不到大婚了。待会进去了,可要记得跟大少爷仔细说说。”
柳辰溯道:“随便。”
什么叫活得够久?游时宴纳闷地想到,难道人还能活百次千次吗?
柳辰溯推开门,屋内光影隔着窗户,尽数落到地上。另一人隔着一层红帘,在阴影处问道:“失控一事暂且不提,你现下感觉如何?”
柳辰溯寻了处蒲团,淡然道:“看见人便想吃了,再来一次,应该就成了。”
帘内人轻笑一声,分明是温润的声响,却让人心底生出几分寒意来,“那李氏公子,可是游时宴?”
柳辰溯停了一会儿,语气有几分烦闷,“他在外面受了委屈,身上都是些伤。不如做成人偶,留在这里,就不用担心了。”
帘内人似乎难以理解他的逻辑,却欣然同意了,“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他有个同生共死的红绳在,却不好动手了。”
丹红密帘挡住光线,映在柳辰溯毫无血色的面上,像触动了一层冷霜。
他轻启双唇,“做便一起做了,还有高低之分?”
游时宴身子一软,纸人的两只腿在风中抖了抖。
可恶,你们这两兄弟,真是亡我师徒之心不死!
帘中人沉吟一会儿,便道:“不可,他是沈家人。辰溯,你先上前来。”
柳辰溯应了一声,指尖斜挑开红帘,帷幔两侧豁然飘荡,一樽金蛟雕像摆在正中,蛇头被光照耀,竟有几分龙鳞光芒。而它的血口大张,竟是咬着一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蛇头!
水神雕像?不对,这是邪神吧!游时宴见势不妙,翻身蜷成一团小块,滚到角落里看着。
下一秒,层层帷幔之中,豁然伸出一双玉手来,这手苍白无比,与柳辰溯的手一模一样,抬手扼住柳辰溯的咽喉。
“家罚。”
两字落下,柳辰溯整个脖颈发出一声脆响,身子豁然倒下,本不应该有血,可被握过的脖子宛若利刃切割过,渗出一片又一片血迹,沿着华贵的金线衣袍留在地上。
这血液越聚越多,直接滩到地面上,变成一滩快速蔓延的粘稠血迹,游时宴想躲也来不及,左边纸腿陷进血里,逐渐开始消融。
纸人不可通感,可他现在已经融了半条腿,鼻子也能闻到东西了,一股浓烈的香气涌入鼻尖。
禅香弥漫,空中白气飘摇,幽幽飘舞似柳絮。帘中人越过柳辰溯尸体,单膝跪在地上,后方一朵硕大的莲花与蛇的图腾显现出来。
此人五官俊朗,剑眉星目中漾着一丝邪气。行为举止都是君子风范,哪怕是此时伸手触碰死人鼻息,都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君子模样。
可是,那张与柳辰溯一模一样的脸贴近尸体的脸后,却是更加诡异了。
柳珏轻咳一声,不由吐出一口血来,“三日之后,再还你一身。”
呵,老畜牲杀小畜牲,真是牲牲不息。游时宴目色一沉,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此人的阴险狠毒来,趁着柳珏还没发现自己,干脆藏在血泊里,让气息飘回本体。
片刻后,主厅内,游时宴将腿一伸,站起后打个呵欠,正好掩住面上神采,“大少爷,我问你个事呗。”
沈朝淮抿了一口茶,没有打断他。游时宴便直言道:“你可见过什么莲花,无水也能长起来?”
“什么?”沈朝淮微一蹙眉,“哪有无花可长的莲花?等——”
他向来傲如寒霜的面色变幻了一番,含着审视的眼神扫遍他全身,“是情花,九州禁物之一,闻之浓郁扑鼻,食之一次,便上瘾终生,断人情脉。你在哪里见到的?”
游时宴心里咯噔一下,后仰哼着歌,“之前想起来,刚才做梦又惦记起来了,真有那么厉害?”
沈朝淮将茶杯一放,盏内映着的眸子显出几分排斥来,“你要用这个对付我?”
“想哪儿呢,大少爷?”游时宴对他眨了眨眼睛,“这东西都被禁了,谁敢用啊?再说了,你可是九州世族第一沈家的独子,杀了你可比杀了陛下都要命,谁敢动你?哎呀,别担心这个了,柳辰溯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你可是我的保命符。游时宴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沈朝淮略一颔首,看向窗外,“那不是在那里吗?”
院内,料峭的花枝间,萧瑟寒风吹起了背面人的袖口,随风露出的臂弯上,苍白内到过分的肌肤上,露出几道可怖跳起的青筋,再由华贵的墨绿衣裳掩下。
他剪短了一条花枝,转身迎上游时宴的视线,“游哥。”
珏者,玉也。所以题目的字是这个意思啦。
每周保底二更,偶尔可能会加更到三更,请假会提前说的。
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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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血玉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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