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宴。
香气弥漫,浮动如云雾,一缕缕飘散在空中。侍女带着纯金的珠钗,袅袅婷婷地掀了帘子,跪下将花蕊举起。
花蕊上还带着细密的露珠,她道:“仙君大人,人到了。”
金鸢上仙斜靠在软塌上,指尖将花枝拿起,浅笑道:“嘘,别叫我仙君,就叫小姐吧。我偷着下凡,要是被太子殿下的现世镜看见了,可得罚我了。今年的榜单,定好了吗?”
侍女将榜单奉上,轻声细语道:“九州香火榜,榜一水神珏溯二君,榜二天帝昭明太子,榜三财神金鸢上仙,榜四太子妃无相真君,榜五火神显明真君,风神鹤元仙君、龙神微尘君不参与。九州信仰榜,榜一风神鹤元仙君,榜二天帝昭明太子,附加太子妃,榜三火神显明真君,榜四财神金鸢上仙,榜五水神珏溯二君——”
“好了好了,不用念这些了,”金鸢上仙将花瓣撵开,艳丽的花朵染上指甲,“九洲大盗榜,还是把游时宴排成第二,这种贩卖假货的大盗,怎么能当第一。公子榜榜一,暂时先空着,让沈家继续急一会儿。姿色榜开了吗?”
侍女低眉道:“正在外面投票,现在第一还没定。”
金鸢上仙笑了笑,“这倒无所谓,让他们随便投,我要回去了。”
宴前,灯火通明,澄澄铺了满地。人群相聚,便是一通热闹景色了。游时宴窝在灯火阑珊处,对着姿色榜发呆。
“你听见我说了吗?我说你要去杀一个人。”问情将酒盏推到他面前,“你在想什么?”
游时宴兴致缺缺道:“想沈公子,去年我投给了他。”
问情疑惑道:“为什么?”
游时宴抿了一口酒,“首先,他真的很好看。其次,他当时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荷包,我投完票抱了他一下,全给偷了。最后,我俩平票,他不得第一,我得第一又要惹人烦了,还是他第一的好。”
问情了然道:“怪不得你缩在这里。不过,你这是忘不掉沈公子的好了?”
游时宴倒了一杯酒,涩酒入喉,又有几分苦味,他绕着酒杯,白皙的指尖上染了酒滴,小声道:“去了鬼域,也得有救吧?不然,我一条命,分给师父还不够,还得分他一次?”
这是为情所困了。问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你别多想,到时候大哥我送你去鬼域,肯定没问题。”
“得怪我,”游时宴嘟囔道,“但财神这个脑残也没少犯病,不是财神,去皇宫根本就没事,我看她就是有病。大少爷陪我出生入死,往难听说,我该还他一条命。除了师父,他对我最好了。”
问情耸耸肩,见游时宴一杯接着一杯喝,真怕人给醉糊涂了,抢过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灯酒过半,宴会外落了几点夜色,黑暗内,风拍窗帷,凄风揉杂着苦雨。隔着一帘颤动的帷帐,屋内仍是暖暖的色泽,落到少年脸上,只留下一层意味不明的晦涩。
“我想起来,”游时宴醉得糊里糊涂,恍惚想起沈朝淮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出来有事跟我说,你说能是什么事情呢?”
问情哑了哑嗓子,艰难道:“龙……他应该只是说说,没往心里去,你千万不要去想。”
碰到龙神微尘君这样的神君,也不怪他忘不掉了。问情在心里想到。
游时宴听了他的话,迷迷茫茫醉在桌上。问情扣着桌子,低声道:“还醒着吗?商量事情。”
游时宴埋着头道:“醒着,杀谁?我今夜给你杀了。”
问情无语道:“我是要收回他的魂,所以你要把他引到我面前。你听好了,这人无名,走到哪里骗到哪里。他年岁约莫三十,比你还要大,只是相貌古怪,还生得一副小儿模样,怎么也长不大,从宁州一路骗到云州,无恶不作。”
那这很坏了,都快和我差不多了。游时宴摸了摸鼻子,“难道你不是偷东西吗?”
问情奇怪地看他一眼,咧嘴笑道:“我当你和我闹着玩,原来你真不知道?大盗榜第一是要被通缉的,而且我偷完东西,向来是还回去或者卖掉分给别人的,难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就为了这么点钱?”
游时宴撇撇嘴,“叫你声侠客,真把自己当大侠了?大虾,煮熟了喂猫吧。那我也说正经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他一句话问完,方才话都没停过的问情突然沉默了。宴会中丝竹声漫漫,问情抽出长笛,长笛上锈迹斑斑,露出出他一双眼睛。
他的视线如风般掠过宴厅众人,语气淡淡道:“神有信徒,方有香火,有香火也就要解决信徒的愿望。香火或者信仰越多,解决愿望的能力就越强,反过来也会影响神君自己。我允诺过这恶徒一件事,我便不能轻易违背愿望。”
游时宴将酒一饮而尽,凑近他道:“那我信你,你能允诺我一件事吗?”
他含笑望过去,狡黠道:“你允不允?”
问情知道他又动了歪心思,拿起斗笠扣在游时宴头上,“允什么?好好办事,大哥我亏不了你!”
游时宴吃了个亏,赶在姿色榜定榜前开口道:“你这人真没意思,那就快走,今夜给你办好!”
二人从小门溜出来,偷摸摸走着。问情压低嗓子道:“那个假冒的小男孩在破庙里藏着,你记得进去了骗他出来,我去郊外等你。”
游时宴没当回事,“哦。”
问情信任地点点头,轻功一点便飞走。游时宴一个人走在小巷里,沉沉的脚步压在路上。他突然想到:不对,风神这么多破庙,到底哪一个啊?
回去问问。游时宴脚步一转,正想离开,几滴夜雨砸到斗笠上,再去找也麻烦,他钻进最近的庙里。
云州香火太少,要捐钱连个香火盒都没有。风神更没有塑神像,只在破墙中央,挂了个模糊不清的画卷。游时宴进去吃贡品,打眼一望,望见了一个奶娃娃。
小男孩吃着糖葫芦,一脸稚嫩地望向他,“怎么了,大哥哥?”
一定是他了。游时宴冷笑一声,“你今年多大?”
小男孩舔着手指道:“九岁。”
“你放屁,你今年明明就三十了。”游时宴扫了一眼他,抬手一下将人提起,“说不说实话?”
小男孩吓得手一抖,哆嗦道:“娘说我今年九岁了,我属……属鼠还是羊,我给忘了。”
游时宴见他不说实话,抓着人往外面跑,小男孩扯着嗓子大哭,游时宴一路赶到郊外,对问情道:“是这个吧?”
问情站在郊外河流旁,转身道:“不错——错了!”
他一把抓过游时宴手中的小孩,抱到怀中哄着,心疼地指责道:“怎么回事,下着雨给人小孩带到这里了?你怎么认错的?”
游时宴挨了骂,无赖地摊开手道:“那你等会儿,我继续去抓。”
“别去了,”问情无奈道,背上小孩,“你看不见人都晕了吗?快去找家店,给人抓药!”
怎么怪上我了,你个神君不能用点神力治一治吗?游时宴不满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敲门。
“你好,有人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
屋里人道:“大半夜的,没人!”
游时宴叹息道:“对啊,大哥。这里没人。”
他不等问情反应,继续去敲下一位的门,“你好,没人吗?”
这屋子大概是真没人,游时宴全当对方默认了,继续往前走。问情终于受不了了,喝道:“停!就去刚才那家,你别跟我玩这套,我神力不能乱用。你耽误太久,人家爹娘担心怎么办?”
游时宴烦得两耳起茧子了,又跑回刚才那家,“你好,孩子生病了,请您帮个忙,必有重谢!”
屋子里的人终于打开了门,一个妇女挽了挽发丝,看到怀中小男孩,蹙眉道:“真是小孩?快进来,快点啊!”
云州人一向风风火火,这妇女见到小孩,便上楼去喊人,又烧了热水。游时宴坐在板凳上,用丝帕擦着自己头发,“你在这等着吧,我继续回去抓人。”
问情一心挂在孩子身上,挠了挠头发,颓废道:“我待会儿跟你一快去。”
他搓了搓手,迎面撞见另外一个小男孩,牵着妇女的手下来。
这小男孩穿着华丽,与这平凡普通的屋子格格不入,粗壮的指节上有厚厚的茧子,睡眼惺忪地走来。
窗外夜雨敲得越来越重,一声声磨在心尖。问情只觉喉咙哑得吓人,喝过的酒骤然在肺腑烧得滚烫。
细密的水珠划在窗帘外,小男孩抬起头,与他对望。
找到了。
问情没有开口,手指不自觉握紧,关节作响时,小男孩漏出一个稚嫩的笑容。
他发自真心,充满感激地望向问情,“师父。”
他一声师父喊得游时宴一愣,游时宴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见到了问情额间的细汗。
问情不敢抬头,“……师父来,问你一件事。”
千年前,佛堂内。
梁清云绕着手上佛珠,将未成形的诀念出,“有风来此,见之?为法。这一句要动用情脉吗?”
问情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赶来,他将长笛一抛,一口饮尽旁边的茶水,“你这什么茶?难喝得要死。我跟你说吧,不能用情脉。九州能用情脉的,除了天道给的,就是酒神赐福的那群施家人,你想给他们用,我们还不如不干了!”
梁清云看向他的佛家长衫,喝着茶水道:“真不像话,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佛家人,我大概会以为你是个——猴子。”
“猴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豪爽道:“猴子就猴子了,毛发多,比你这种秃驴好点,哈哈哈!下一句呢,应该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问情念完这两句,双手合十,专心致志念着口诀,只是眯了一点眼睛,偷偷看向桌上薄薄的信纸。
“有风来此,见之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桌上信纸随风动了两下,问情没念完,便激动道:“清云,咱们成了!”
梁清云默默饮了一口茶,“……其实,我刚才打了个喷嚏。”
问情长叹一声,阳光斑驳撒入眼中,他往外看去,沿路迁徙的百姓正踏着山川,一步步往前奔逃。
时年,龙神弑酒神,初登天帝之位,尚未掌管大权。昭明太子为夺九州统管之权,与火神水神论战。而酒神赐福的施家,虽然神明已死,尚有一丝喘息之地。
可九州之灾,已经初步显露。问情看见最前面骑着马的少女回头,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腐烂的血肉自少女脸内跌落,干涸的鲜血在僵硬的眼珠旁,恍若一把触目惊心的剑,一剑落到了佛家人的心上。
问情心里陡然一跳,“清云,你近几日的后背怎么样了?我瞧着这病不像施家人说的那样简单。”
梁清云脱掉外套,带着细汗的脊椎裸露在外,蛆虫从骨头里一点点钻出,已经钻空了一半的血肉。
他浑然不觉疼痛,应该是已经习以为常,淡淡道:“怎么样?”
问情动了动嘴唇,帮他将外套穿上,浑浑噩噩地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大事,我都看不出来。这病从来没死过人,应该不用担心。”
他低下头,才轻声骂道:“神君狗咬狗,千万别连累我们受罚。”
梁清云没听清,取笑道:“你逃不逃?我准备过两天可要跑到昭明太子掌管的地方了,你还想待在这里?”
“你怎么突然要走?”问情想起他身上的伤口,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你不能走,你现在不能走。水神在搞活祭,外面人疯疯癫癫的,我不一定能护住你,再说了,咱们的风诀怎么办?”
他嘴里老咬着的两根草越嚼越苦,终于吐了出来,露出一个独属于富家公子的宠坏的模样,“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什么的,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可得继续陪我。好不好?”
问出这句话,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从家里跑出来,抛弃名姓,头一个碰到的人就是梁清云,是梁清云带他入的佛门,告诉他未婚妻跑了也没事——佛本豁达,来生再续缘。
梁清云沉吟一会儿,却道:“不好,这次上路。你愿意的话,和我一起吧。”
为什么?问情没想明白,干脆道:“行!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都陪你,我就一个笛子,咱们今夜就出发。”
他把自己长笛捎上,便牵了一匹马,梁清云早就收拾好了包袱,临行前,跪在地上。
佛堂前一片寂静,乱世中无人拜佛。他双膝跪下,叩了轻轻一个头。问情陪他跪下,跟着叩了一个。
梁清云嗤笑一声,半打趣道:“不当侠客,陪我做起老僧人来了?不是一剑走天涯吗?”
问情牵着马,剑早在腰间生锈,晴光错错下,他摸了摸鼻子,道:“什么天涯剑,九州榜的。名利不值一钱,还是一个事最重要——侠客行,所以,现在咱俩都是侠客了,大哥带你出发。”
他一跃翻身上马,对梁清云伸出手,梁清云刚握上,问情便一驾马,马蹄飞快落在地上,惊起厚重的泥土。
梁清云蹙眉,终于道:“这次,行得慢一点。”
贪嗔痴念,人界种种,都是人界疾苦。风诀,一定就在其中。他想到这里,无意识摸上了自己后面的脊背。
随着马儿起伏,虫子不停往血肉深处钻研,整个骨头发出嗡嗡的痛楚,心脏仿佛也被撕裂。梁清云抿唇,突然想到:这个病,可能是会死人的。
他没说什么,回答问情道:“行得慢一点,我多吹吹风。”
本篇目是侧面揭示千年前的九州故事,但是提的内容不多,因为风神君不认识酒神,所以更多是讲风神自己的故事。
Ps财神就是施家人,本命就是姓施~他是九州灾祸的亲历者。还有她为什么是双性()也是因为酒神的原因。
后面大纲的顺序是风神(很短,酒神含量极低)→昭明太子(重要,马上就到了)→姻缘神(短,游时宴含量高)→龙神(重要)→财神(中篇)
祝大家看文愉快,元旦放假一直在努力更新[红心]新的一年希望大家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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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浮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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