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不归,他捉来的鬼修在隔壁吵得我彻夜难眠。
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格外烦人,拂晓前,我将他捆在四四方方的床上,给他施了禁言咒。
第二天,我却还是去了软红阁。
我不太明白,昨日顾怀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还是不忍心。
我放心不下他,我还是想为他赎身。
我不想他卖|身给任何人。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我从没想过,他会被卖到小倌馆。
拂晓正春意消散,小倌们都歇下了。
那。
上楼时,我算什么呢,我问自己。
我不算什么,故交吗?还是恩客?
或者是一个十五年前与顾怀谦相识的妹妹?
我肯定我不爱他,他也不会因为小时候胡乱拉钩的婚娶就爱我,我们之间,既隔阂又亲近。
二三楼都紧闭着,那里面的糜盛香气泄露不出。
唯独那扇昨日大开的窗依旧敞着,我路过鸨母,她正温言安慰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孩。
“烟花之地,你还小,被骗了,就记着啊。”
“什么都可以争一争,唯独真心难求……”
她看了看我,满脸堆笑,说:“客人您来找芍药吗?”
我放了一百两金子在地上。
“这些钱,够给他赎身吗?”
鸨母对小倌挥手,面对重金,她露出纠结的神色,对我说:“芍药并没有答应要和您走,您这又是何必呢?
“况且他根本不值这个价。”
“他值。”
我问自己,何必呢。
鸨母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对她说:“他不想跟我走就算了,这些金子,够为他赎身,有朝一日,他想和谁走,我希望没人能拦着他,多的,就当孝敬您,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鸨母叹了叹气,见我没有其他事,便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软红阁内仍是欢声笑语不断。
上了二楼便逐渐远离,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今日正月十八,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十五年前了。
“三哥。”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回来,或许彻夜难眠的并非我一人,顾怀谦的衣服仍旧散开,睫毛上沾着薄薄一层白霜。
“你来了。”
“还是想为我赎身吗?”
我不敢为他拂去,不敢靠近,毕竟我不懂,这算不算折辱。
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落泪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唇血红,却吐出字字拒绝的话。
“凡人嫁人,也讲究门当户对,齐大非偶,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了,更有仙凡之别,舒君,你修了仙,未来路还很长很长。”
我看着他,越发觉得难过。
“而我已经二十五岁,在这软红阁待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哥哥了。”
他的身子斜倒在窗边,抽着细长的烟斗,背对着我说话。
“如果你不来见我,那我还是你记忆中的邻家哥哥,可你来了,你看见了。”
这并不是他的错,是他的父亲好赌,不仅把他母亲留下的家产败光,还把他卖进这里。
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三哥,你不要那么说自己。”
我最终还是靠近他,将散下去的衣服为他拢上去,带着自己都没法发觉的怜惜用灵气替他烘干冷霜。
顾怀谦想要推开我,却还是没有,只是望着我,问我:
“舒君,你到底在心中,是如何想现在的我?是幼时的哥哥,还是一个被千人睡过的可悲男倌?”
落入这里非他所愿。
他堵住了我的嘴,继续说。
“芍药不过残破之身,这副身体,有什么是客人你喜欢的,尽管拿去。”
他把我们放在了恩客和小倌的位置。
“别再提我以前的名字。也别提,仙人,喜欢我。芍药开在软红阁,也会烂在软红阁,也不想要谁为我赎身。仙人,芍药,配不上你,更陪不了你。”
他在推开我,用自轻自贱的方式。
我承认,在软红阁看见他后,确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我并没有将他和二十年前那个邻家哥哥区分开。
我心中有些恼羞成怒,原来他真的觉得我不该来吗?我真的是在害他吗?
从前顾怀谦不想和我说话,惯会自我贬低。
现在也如此,他越是如此。
我便能知道。
他还是顾怀谦,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哥哥,不管这二十年如何。
他和我一般,我在意他,他在意我。
在我理清了我的想法前,顾怀谦推开我握住他的手,躺在了那张绣着芍药的斑驳花床上,他没有盖被子,身上的衣服也彻底落尽,呼吸起伏一览无余。
清艳。
我看着他,没有产生任何**,只觉得自己来晚了。
或者,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和师尊师兄死缠烂打,将他一起带回抱朴……
我走到床边,他没有动弹,就像是陷入了死亡一样的甜蜜睡眠。
我取出袖子里,在皇城里,被敲竹杆一样诈骗,用了十两银子买的发带。
手指穿过他压在竹枕上虚抬着的后脑勺,穿过长长的发,昨夜到今日,我的的确确没想过,故人再次相见,竟如此狼狈。
但这不是他的错。
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我仔细观察他眼角的细纹,替他盖上一床厚被,我看见了,他取下了那根缠在臂间的红绳,他还记得,我也还记得,但我不肯就这样践踏他。
我并不喜欢,也并没有爱上他。
我只是确实如他最讨厌的那样,在怜悯他。
我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任何感情,只要掺杂了怜悯,就不纯粹了。就像我的母亲被他骗了一辈子……”
“因为可怜我的父亲为她断了腿,被骗着,心甘情愿赚钱,直到死。”
“舒君妹妹,我们以后不要像他们,等我以后来找你,好不好?”
“我们一起修仙。”
往事如尘,今昔何年。
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我忘记了他。
我做不到。
做不到不可怜他。
我替他拢好其他的散发,便离开了二楼。
顾怀谦的唇边尝到了咸湿粘稠的液体,他知道,是自己在哭。
他先前不敢睁开眼睛,只是任由徐舒君系发。
直到,她离开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敢触碰虚虚系在发上的布料。
她信了。
那便好了。
【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死】
【嗯】
顾怀谦拿下发带,真可怜。
竟然这么久都一点没发现他是装的。
“我配不上你了,舒君。所以我一想到会有其他男人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又嫉妒,又难受。”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推门前听见,更觉得心痛。
第三天我还是去了软红阁。
小师叔带着鬼修回去了,本来想要让我去别国找宗门其他人,我拒绝了。
告别时。
被绑住的鬼修回过头看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小舒君,你别太上心,不过凡尘之人。”夏霖师叔转过头前说了这句,
我不懂该如何反驳夏霖师叔,但我不想他这样说顾怀谦。
如何不堪,也只是蹉跎。
“师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
师叔不说话,只是一昧收拾东西。
我看着小师叔消失,发觉自己心中更是割舍不下顾怀谦。
其实我明白。
他说得很对,仙凡之别。
但我就是做不到。
看着顾怀谦现在的样子,我就像是看见一朵本应该在树上开得高高的白玉兰,被剥夺了本该高洁的品行,被人踩在脚下,碾落成泥还不止,还要彻彻底底把他的骨头打碎重组。
或者…已经是了。
我明明知道的。
可我还是做不到。
我想要给他我能给他最好的,或许我就是爱救风尘的坏女人,我想带他走。
甚至,我想带他回宗门。
他不愿意,所以我只能选择当时我觉得的,一种不那么自私的方式。
陪着他。
我在大夏落了户,本来没想要待一年,不知不觉间,每一天却都按时去了他那里。
宗门问我为什么迟迟不曾猎杀其他地方的妖兽,只逮着一个地方薅,在方皎都传了讯来后,我终于准备最后和他见一面。
说来好笑,我居然连师祖的脸都没怎么想起,也很少想起和师兄的那个吻。
同时,我清楚,自己对顾怀谦这份感情,并不是爱。
偏偏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畸形的爱。
或许他也意识到我要走了。
我和他说:“我给你赎身。”
“但是我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你一个人,在大夏国好好活着,可以吗,怀谦哥哥?”
他怔怔地抱着琴,我几乎以为他是没听见我说话,但一瞬之后,他却忽然抬头对我粲然一笑:“如果这是舒君希望看到的,那我会的。”
他的眼睛还是很温柔。
我们第一次没有躲避彼此。
他是我在凡间最不能割舍的…
邻家哥哥?还是其他什么?我不懂。
或人或物,或某一瞬间。
或许,他是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师尊带我入仙门,师兄养我长大,顾怀谦教会我人的感情,三岁的我,只是一个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狼崽子。
他和师尊师兄一样,对我而言,全都无法割舍。
凝望着那双时常沉默的眼睛。
这一年里总是让我无法不怜惜的脸。
他的话说得非常非常真。
“为我赎身吧,舒君,我愿意活下去。”
我信了。
我为他赎了身,亲手将他送出软红阁,没给成金银为他傍身,顾怀谦不要。
于是,我只藏了一道剑气在他身上,护他周全。
我看着他走出云萝城。
隐去气息跟着他一路,看他逐渐学会自然地和人交流,在一个安静的小村落住下来,做了稚童的老师。
于是我走了。
有些着急的丹药得交了,偏偏又必须要几味大夏没有的药材,早知道不接单子了。
懊悔也来不及,带着些许不放心,我还是离开了清泉村。
一年之后我再次来到这里。
却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在我离开后六个月,他采药失足跌落在悬崖下。
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他为我的任性期待负责。
可是已经晚了。
他死了,什么都不剩了,一年前我看着他搭的小屋子也塌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悬崖下的松树上,找到那条白玉兰发带。
他被风吹雨打虫蛀成白骨的躯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怀谦,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认为给你赎身,就是在拯救你。”
我收敛了他的骨头,却不知道,该将他葬在那里,只得慎之又慎地装进单独的储物戒中。
“是我太自大了,认为我能拯救一切。”
明明我害死了他,我做错了一切,在松树旁边,握住那条发带。
就像能握住他的命运一样。
【她不会忘记你吗?】
【忘了,那便再死一遍,因她,死上成千上百次,她就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了。】
【宿主,你真变态】
【二十年后,再出现】
吓死她。
顾怀谦:都是骗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尸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