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来得恰到好处,接近傍晚时,淅淅沥沥落下来,将将打湿地面。
空气里散发着泥土被唤醒的味道。
姜伊人下车,从后备箱里把姜老太太的东西取上,抱着进屋时,听见客厅里还有客人没走。
实在不想寒暄,她没走大门正对的楼梯,转身去另一侧乘电梯上楼。
她的房间在三楼。
姜年遵循富养女儿的思路,给姜伊人的房间,几乎将整个三层打通,后来周肃来了,偶尔暂住,实在不方便,姜年又叫工人在三楼,单独隔了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
从周肃房间门口路过,姜伊人直接进了自己那间,侧身用肩膀把门掩上,箱子放在地上,她一股脑把自己摔进床上。
这间房很久没人住过,但一直有人打扫,处处透着崭新。
姜伊人陷在绵海里,思绪慢慢游离,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灯光突然亮起,她下意识拿手背去遮。
耳边响起陈婷的念叨,“怎么不开灯,多吓人啊,每次进你这屋,都感觉被好多眼睛盯着。”
她说的是床的正对面,陈列了整面墙的镜头,隔着玻璃柜,在黑暗里像一个一个的眼睛。
姜伊人翻了个身,把脸埋入枕头,不想说话不想动。
陈婷看到门边的纸箱,走过去弯身打开,“楼下司机也搬了一箱,你爸刚才看完,差点没哭了。”
“唉,”简单看了看,陈婷自己念叨,“老太太没了,你和你爸一个一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估计得缓缓了。”
陈婷走到床边,拨开女儿的额前发,“饿不饿,要不要叫人给你端上来,我看你上午在酒店就没吃什么。”
“不饿。”
“不饿也吃点,正好你爸在招待朋友,厨房里什么都有,你要吃什么,给你现做。”
见姜伊人没回应,陈婷干脆替她决定,“炖饭吧,你爱吃那个,番茄炖饭,放点海鲜。”
陈婷去张罗,边走边嘱咐,“外面还在下雨,今晚别回去了,就在家里住吧。”
“嗯。”
姜伊人咕哝了一声,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不长,一个多小时,楼下客人离去,汽车发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醒来人就清明了。
姜伊人先去洗了个澡,然后看到桌上的炖饭,已经送来一会儿了,又冷又凝,她没动。
抱膝窝在沙发上。
莫名有些晃神,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急需寻找某种支撑。
姜伊人打开微信,脑中反复回放小护士的那句话,最后忍不住给周肃发了条信息。
【你经常去疗养院看奶奶么?】
周肃的作息时间,一向很规律,早睡早起,一天训练安排得很满,中途手机不在身边,只有早上晚上休息时间,能联系到他。
或者,情况实在紧急,可以联系教练,由教练转达。
姜伊人和周肃偷偷恋爱,一谈就是两年,那两年也是周肃职业生涯的关键节点,频频亮相国际大赛的他,每天训练强度极大。
为了给周肃传递情话,姜伊人想出一个损招——把助理教练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姜伊人冒充周母,把看似紧急的消息,发到教练手机上,于是,教练隔三差五就会收到这样的信息——
我上飞机了,晚上一小时后到,让你接。
——我去基地找你,晚上偷跑一小时吧,让你亲。
头疼,很疼那种。
——想你,很想那种。
家里马桶漏水,怎么办。
——宝宝,爱你。
上午的训练,通常是万米拉练,周肃游到半截,看到教练招手,靠岸过去,就见教练举着手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为什么你家马桶总漏水?”
泳镜推上去,周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可能质量不好。”
后来周肃不让姜伊人再乱发消息。
姜伊人不死心,问他,“那想你怎么办。”
“发到我的手机上。”
“可你总不回。”
“不回就是没看见,看见一定第一时间回。”
“你说的啊!”
等到十二点,手机依然没有动静。
熄掉全屋最后一盏灯,姜伊人躺在被子里,等待睡意再次降临。
姜伊人很清楚,如果周肃承认,他经常去疗养院看奶奶,那她就能说服自己,周肃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心过,他没有忘记她,她就愿意继续守候。
当然,这只是硬币其中一面,如果落地的是另一面呢。
姜伊人也不是喜欢纠缠的人。
早上,因为要赶回市中心去上班,所以手机闹铃定的六点,听到响声,姜伊人摸出手机,一看,是周肃打电话过来。
此时是早上五点半。
“这么早。”姜伊人声音发闷。
周肃也听出来了,“刚睡醒?”
“刚被你吵醒。”
“抱歉,昨天晚课之后又开会,手机静音,一直没看见。”
“那你起这么早?”
“一会儿去晨跑。”
“嗯。”
“你给我发短信,是疗养院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怪不得他这么早打电话来。
“没有问题,疗养院的手续都办完了。”
姜伊人坐起,一根肩带随着滑落在胳膊上,“就是昨晚忽然想起来,随便问一下。”
“所以……这五年来,你经常去看奶奶,对吗?”
静默维持一秒钟。
周肃:“我不常去,一般节假日,队里放假,我又碰巧在北城,会过去看看。”
“为什么?”
周肃没答。
姜伊人进一步,“奶奶给我转述了好多我爸说的话,其实她认错人了,那些话都是你说的,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爱过,想过,分开后也难过。
姜伊人:“周肃,我不太懂。”
“什么?”
“过去的五年里,你会怀念我。”
“可现在我回来了,五年前的约定,你连提都不提,所以,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充足的睡眠,全新的一天,放空的头脑,让很多情绪来不及填充。
理智,不得不遵循情感的本能。
她终于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换来的却是,电话中是长久的沉默。
这措手不及的沉默,到底是因为周肃不善言辞,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姜伊人隐隐有了答案。
“告诉我,让我死心。”
不知周肃是什么神情,又经历了怎样的斟酌,最后,他只是缓缓地说,“不提的原因,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五年的等待,犹如抛硬币,空中滞留的,是她恋恋不舍的青春。
现在,硬币终于落地了。
“和我想的差不多。”
姜伊人下意识笑了一声,“你应该早说的,省得我猜了这么久。”
周肃声音发沉:“五年的等待,实在太久了,我知道你很不好过……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我明白了,你别说了。”姜伊人打断他。
“这五年,你有空会去疗养院,我知道了;”
“奶奶把你当成我爸,你说的那些话,她也告诉我了——你爱过我,想过我,分开后也很难过,我都知道。”
“周肃,认真过就不用内疚。既然是约定,那也是我自愿的,我等了五年,你不是也等了五年么。”
“谁也没有错,只可惜,年少的承诺敌不过时间。”
她笑了笑,凄然止步于眼底,没有泄露太多。
隔着电话,周肃当然看不到,可他分明感受到了她声音里的涩意。
“姜伊人,”周肃忽然停住,没有下半句。
最后递出口的,只剩她的名字,声音里,有让心口隐约灼烧的余韵。
明明背约的人是周肃,为什么她还是不太想责怪。
选择性忽略蔓延中情绪,姜伊人只当这是朋友间最普通不过的一次通话。
“就这样吧,周肃,我要起床上班了。”
延迟了五年,终于等来真正的分手,在今天此刻,一个如此平凡的早上。
帕拉梅拉还停在酒店,姜伊人搭姜年的便车去公司上班。
只请了一天半的假,姜伊人回到工位时,秦丽珍迫不及待告诉她,“你不在的时候,亚运会直播间的主持人换人了。”
姜伊人:“是么。”
秦丽珍笑眯眯的,“就那天,你刚走,总编过来了,说见一见真人,你不在,把主编急够呛,后来她就把朱曼给叫过去了。”
朱曼,和姜伊人是同期实习生,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
姜伊人说:“朱曼不错啊,播音专业的,讲话字正腔圆,做主持人正合适。”
秦丽珍意味深长打量她,错过这么好的上位机会,她不信姜伊人真能这么豁达。
后来,主编也找姜伊人谈话了,说的内容和秦丽珍差不多。
“情急之下,总要找人顶上,这不是你的问题,别气馁,家里老人的事最大,工作以后有的是机会。”
姜伊人表示理解,同时接受了做幕后支持的新安排。
主编满意:“伊人,你有能力,个性不骄不躁,一定能在行业里走得更远。”
姜伊人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不骄不躁的人,相反,她直球、易怒、爱憎分明,此刻冷静的表现,不是什么美德,是不在意。
因为她已经决定辞职了。
等亚运会结束,忙过这阵,她就准备递辞呈,没有周肃的牵绊,继续呆在京华新闻这个笼子里没有任何意义。
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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