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莫寻消失以后,骤然出现在赵梦舟二人面前。他笑着站在一边看她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在地上再也不会起身。
约莫一分钟后,他左手握拳横于身前,腕上的灵环波动流转,缓缓注入到她们体内。他耷拉着眼皮看那张与怜青极为相似的面容,昏迷前,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
“你跟他可真像……可他大概不会原谅我了……”
尽管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赵梦舟听得满头雾水,原本软绵无力的身子重新焕发生机,她惊呼一声,忙上前接住那具直直倒下的身子。
“喂!莫寻!你怎么了?”
赵梦舟托着那具没了意识的“尸体”晃了晃,无奈之下和阿桃对视了一眼,只得一起将他抬出了宫。
因为直觉作祟,莫寻忽然出现在这里大概是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有关,于是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躲着段竹一行人的视线龟速前行。
但凡人终归只是凡人,怎么可能躲过仙人的勘察?
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尽管段竹早就发现这边的异样,但在段梅的“那不是怜青妹妹吗?”的惊呼下还是大意失莫寻。
但其实,就算他们赶过去看也无济于事。
常年在妖界游走,仇人遍布各个角落的莫寻早已练就一身隐匿气息的本事,即使现在没了意识,不特意瞪着眼睛去看,很难看到他的身影。
莫寻早就明白,受伤在他长久的生命中必不可少,但最好不要连反抗的能力都丧失。
虽然他现在基本等同于丧失反抗能力。
莫寻再醒来时已身处一间由青砖瓦片建造的房屋中,窗子外时不时跑过三两个追着纸鸢奔跑的小孩,桌子上放着不知多久的残羹冷炙,伤口也被很好的包扎。
他面色惨白地起身,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径直走出屋门后,楞楞盯着追着纸鸢跑来的小孩。
他站在那里,衣摆随风飘动,高挺的鼻梁下是紧闭的薄唇,唇色苍白,更凸显他身上的冷冽。
莫寻动也不动地凝视孩童,直把无辜幼童盯出眼泪,却可怜地哭喊都不敢,加快脚步跑回家了。
他对这一切同样视若罔闻,他只是站在那里发呆,或许也是在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然后他恍然大悟般地凝神,是小公主。
他掌心魔气运转,赫然出现在本应该塌成废墟的皇宫面前。不用猜莫寻都知道,这只会是那群活菩萨的手笔,真是天真,还附加了无聊的幼稚。
难道重新搭起一座高楼,就能抹杀高楼之中的一切罪恶吗?
死去的人回不来了……高楼之中从没有无辜……
一次没成功那就两次,反正……莫寻往嘴里塞了几颗豆大的药丸,坦坦荡荡走进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他看也不看眼前正准备回山的段竹,只管冷着一块脸大步向前,直奔那堵乌泱乌泱的肉墙。
然后理所应当地被发现了。
“等等!你是……”一身黑两处伤,半散的头发和怜青常挂嘴边的红眼,段竹忽地瞪大眼睛,“莫寻?!”
莫寻看都没看这个陌生青年一眼,他霎时认出那个身着华丽周边恨不得围上一堵城墙的真龙天子。
他摆出一副举手投降的样子,步伐却是不停。
“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他话音刚落,手中凭空出现两团魔焰投向周边,段竹迅速提剑上前,挥出去的剑气裹满灵力,与魔焰交融的瞬间发生爆炸。
才搭起的高楼再度倒塌,段竹立刻回身去捞失去逃命能力的凡人,可莫寻根本不给他机会,几道魔刃先他一步,霎时毁灭了所有。
“莫哥!怎么会是你……啊!”
赵梦舟再次遭受波及,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让人卷着腰腹腾空而起。
与她一起的,还有同样倒了大霉的阿桃。
莫寻沉着脸回到杂居二楼,换下床具后随手将卷来的二人扔上床,他转身下楼再回屋时手里拎了两坛酒。
他把自己扔在木椅上闭目养神,肩头侧腰的伤口开始渗血,他眉头紧锁却也并没有处理的打算。
“火是你放的?”赵梦舟见他没有出声解释的打算,开口问道。
“你不应该高兴吗?”莫寻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你的国家安全了。”
“可是……”
“嘘——”莫寻声音渐渐微弱下去,“闭嘴。”
赵梦舟只得住了嘴,她和身旁的阿桃对视一眼,二人打量起这间曾住过的小屋。
窗外依旧是一片昏暗,窗内的照明全权依靠一颗悬于屋顶的明珠,窗帘不是上次的粉嫩风格,而是更偏向莫寻眼光的黑色系。但他换好的被褥依旧天蓝色,木桌上的香炉散出缕缕青烟,莫寻躺在木椅上,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赵梦舟递给阿桃一个眼神:莫寻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阿桃起身,极为小心翼翼地环屋子走了一圈,同样挤眉弄眼一番:可这里没有绷带啊!
赵梦舟摸着下巴沉思,眼神渐渐飘向古色古香的木门。阿桃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木门,她们的眼神于空中交汇,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二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她们顺着门外飘着的萤火一路走到楼梯口,阿桃眼尖地瞥见一位长着毛绒耳朵的少年,一时间寒毛直立,当即就要推着赵梦舟回屋。
“小姐,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阿桃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散发灵光,“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啊!”
赵梦舟踩着楼梯下行两节,惊恐地发现那底下正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四不像眼里冒着寒光,正巧与自己对上眼神。
她当即同意阿桃的观点,抓上阿桃衣袖就跑:“快走!我好像被发现了!”
“人类吗?”那长着尖嘴獠牙的四不像身后骤然蹦出一双翅膀挡住了她们回去的路,四不像皱着鼻子嗅嗅,“你们不是青云的人?这倒是稀罕物啊~”
“呜哇!”赵梦舟转过身正好与四不像贴上脸,一时间吓出一声尖叫。
阿桃迅速回神,忙拽着她向下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求助:“救命啊!有怪物!”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从没听说过哪个国家这么卧虎藏龙!
只是阿桃跑下楼后就紧紧闭住嘴巴不肯再出一点声音。因为她突然发现这间小店的客人都不那么“正常”。
毕竟普通人类怎么想也不会长着毛绒耳朵,长着翅膀,还长一身毛吧!
阿桃颤颤巍巍地将赵梦舟护在身后,面对因好奇而凑上来的一种怪物时不住地后退。
“咣当!”
她们倒退着撞上柜台,摇摇晃晃地砸下来一坛酒。
“哎呀!”虎笑从柜台后起身,牙疼地看着流了一地的烈酒一拍柜台,“都干什么呢?!”
虎笑龇牙咧嘴地要现原形,一众小妖瞬间作鸟兽散去。
“是啊,都干什么呢?”莫寻倏地现身,对面前两个小姑娘指了指一旁的碎片,“不在屋里待着,瞎跑什么?看看,把人家老板的酒都撞坏了。”
两个小姑娘顺势望去,不光看见一地狼藉,还看见一位状似便秘的老板,连忙鞠躬道歉,从身上翻找银两。
现形现到一半被硬生生威胁着现回人形的虎笑,只得在淫威下陪着笑,收下代表着歉意的银子,然后发自内心得,同这两位富贵人家聊了起来。
其实虎笑并不是很想同这二位人族聊天的,但没办法,莫寻就在一旁站着,虽然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光景,可精明的老板先生还是一眼看见他身上渗透纱布的血,选择不去触这位的霉头。
差不多记住在场妖士后,莫寻一手一个后衣领拽着人回屋了。进屋重获自由后,两人老老实实地在莫寻面前站成一排,就像幼时闯完祸的小孩,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莫寻重新把自己扔回摇椅内,一只手掐着眉心发愁。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淡淡出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惊慌。
鬼知道他被声尖叫吵醒时发现物理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哪怕是初次面对数只妖兽的包围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慌过!
赵梦舟抿着嘴唇摇头,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我们只是想……”
“想什么?”莫寻没好气地打断,“想什么不能等我醒了再说?就这个地方,往西再走不到十米就是妖界,你要是想死大可不必这么费心。”
就算界阈境内禁止一切打架斗殴又能怎么样?他自己就干出过薅着妖翅膀出界阈灭口的混账事。半点情况不明的环境,怎么就敢凭着一双腿乱跑呢?
跟怜青有点关系的人都这么胆大妄为吗?
莫寻郁闷地干了一碗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想干什么?”
赵梦舟那狗脾气也翻上来,惜字如金地开口:“你伤口裂了。”
阿桃默默补上一句:“你屋里真的很干净。”
抬眼望去,一览无遗。就是没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莫寻:“……所以呢?”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赵梦舟狠狠剜他一眼,扯着阿桃在他对面坐下,准备先发制人。
“宫里是你放的火,为什么?”
莫寻屈指敲敲桌面,倾身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很没礼貌吧?”
赵梦舟不动如山,很有礼貌地回道:“请问,为什么要放火?”
“为什么?”莫寻悠哉地翘起二郎腿陷回摇椅,很是不礼貌道:“因为他们该死,你不觉得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该死的人。”
“尽管他们活着只能创造更多战争,害死更多生命?”
赵梦舟微垂下眼眸,复又坚定望去:“世界上没有该死的人。”
“那这可是麻烦了,再不该死也已经死掉了呢~”莫寻呵呵笑着,话锋突转,“你还真是和怜青一样,幼稚,天真,蠢货。”
楚朝瑶小发雷霆地一拍桌子:“这没什么不好的,是你总喜欢把一切都变得复杂。”
“是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命短罢了。”
莫寻一圈圈将被血浸透的纱布拆开,露出其中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把抄起桌上的酒碗倒下去。
“喂!你疯了?”赵梦舟立刻扑上去夺他手里的碗,“你干什么?不疼吗?”
“小公主,我可没时间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从我这间屋子里走出去,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要你们俩的命吗?”
莫寻一脚踹上墙壁滑出去三五米,躲过惊恐扑来的赵梦舟,拿出蚕茧覆上伤口,随即十分潦草地再紧紧缠上纱布。直到伤口一阵酥麻,他感受不到什么痛意才停手。
阿桃气急,起身原地转了三两圈,怒道:“那是你用过的!怎么能再缠回去?!”
莫寻没事人一样捞过买来的梨花笑,仰头喝了个尽兴,把那股仿佛是硬生生撕裂血肉生长出的荆棘痛意忍耐下去,才出声。
“托二位得福,我受伤的消息可能已经传遍妖界了。不过考虑到我先前也总是这样骗妖,用你简单的脑子帮我想想,他们这次会信吗?”
赵梦舟一惊,三两步跑到床边扒着窗户向外看,外面依旧寂静一片,除了交响碰撞的树叶沙沙作响,也就只有见不着影的鸟鸣声。
“我随口几句玩笑话而已,”莫寻倚在桌旁,神态无辜至极,“你当真啊?”
“莫寻!”
赵梦舟的怒目圆睁在莫寻看来毫无威慑力可言,他摆出一副怜悯,用极为遗憾的语气说道:“幼稚,天真。小公主,这么下去,你也命短啊~”
皇宫的大火,拯救后的背叛,被欺骗的愤懑此时一齐翻滚,赵梦舟简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莫寻!你是不是自认为尤其清醒啊?自以为见识到所谓人性中的残忍,就不惜以最大恶意揣摩他人?”赵梦舟恶狠狠地站到他面前,三言两语戳破他的梦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个烂到极致的世界了?”
“我亲眼见过的残忍不比你少,你自战火中出生,可是现在还活着的大人,谁又不是如此?!和平不过十年,不是只有你深陷其中,不是只有你痛苦,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幼稚天真?!”
莫寻脸上彻底没了感情,他一步一步走到赵梦舟面前,每一步都带着让她心颤的踏动。
“你说的还真是轻松啊~你一个杀死只缝合猴子都被吓得退化语言功能的凡人,”他尤其加重了“凡人”二字,“什么时候见证过真正的残忍了?”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们那个九五至尊的大蠢货吧?”他说着,还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以彰显自己的不屑,“他也该死,他最该死。”
手下放着那么多兵马不用,一味地妥协最终只会自取灭亡。没有兰国,也会有别的什么红国、绿国。
“可你为什么要忽视别人的痛苦呢?”赵梦舟眼眶泛起红,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吓得,“不是只有变成像你一样的人才能证明我们的过往足够残忍。”
“一模一样的话啊,”莫寻弯腰凑到她眼前,“真不愧是他的妹妹呢~”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我,你现在还没有变成我,是不是因为你的经历还不够残忍呢?”
莫寻心里正在经历一场雪崩,可面上竟然看不大出来。
“那我哥呢?!我哥不是和你一起走过的战争吗?那他算不算和你一样呢?”
赵梦舟只是从皓安那里窥探到丝缕过往,于是她同样濒临崩溃地吼了出去。
“你哥更天真!只会更命短!”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拼命地挤压出去,连带莫寻那颗已经滴血的心一起,将他曾见证的无数次结局压缩短短几个字中。
“可是历经一切后的天真,才更显珍贵。”赵梦舟为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颤动,沉声说道,“我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们打个赌吧?”莫寻压着她的肩膀面朝窗外,“猜猜看,那里会不会藏着一群天真的赤子,等着要我这种人的命呢?”
善良或许会救下数不尽的生物,但是怜青,善良最先害死的人只会是自己。
下一秒,他破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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