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没骨头似的往监牢门口一靠,以往在病床躺着还不觉皓安如何,此刻二人站立在同一水平线上,莫寻才恍然觉出皓安这傲人的身高。
他不动声色地、愤愤地想:迟早把你这两条破腿锯了!
不过虽然莫寻心里阴暗的想法多到能绕地球两圈,但是他也非常乐于在皓安面前装成一只大尾巴狼,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被钟止汀缠上过,还是三人当中嘴毒心软的领路人。
莫寻往墙边一靠就没了下文,皓安眼巴巴地等着他给递台阶,怎么也没等到,于是只好干巴巴地自己给自己搭台阶:“莫哥,我……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我听阳哥说,你们这几天就要去妖界了?”
“啊?妖界……对!是要去了。”莫寻装出一副恍然大悟,此人演技之精湛,皓安愣是没觉察出什么不对,还在一边跟着点头。
莫寻看他那傻样险些没笑出声,暗暗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用疼痛将笑意压下去,清了清嗓子才勉强继续装下去:“就这几天了吧,你小哥也没跟我说。你小子消息比我灵通啊!这事哪还需要来找我?”
“不不不!”皓安一急,跺了两下脚就往莫寻耳边凑,他还十分谨慎地向着周围观察了一番,确保并未发现怜青,才极小声地问道,“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莫寻唇角一勾,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同样很小声地回道:“我说了不算啊。”
“啊?!”皓安眼睛都瞪大不少,激动地声音随着眼睛一并放大,“可是小哥说!”他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又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小哥说,这事归你管啊!哎呀莫哥~我真想去,我肯定听指挥,我发誓!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抓鸡!求求你了~我真想去!”
皓安嘴里喋喋不休着,手上也不闲着——他先是扒着莫寻肩膀前后晃,直把莫寻晃了个眼冒金星,可这还不算完。在莫寻扒拉下他的手后,他又缠上了莫寻胳膊,大有“纠缠到莫寻同意为止”的架势。
莫寻一时间被他缠得心烦意乱,偏生一肚子火又没地方散,简直要给自己憋出精神疾病来。此时他才深觉后悔,而同时他又想到了怜青。
皓安都从小豆丁长得有房梁那么高了,居然还会通过撒娇打滚来达成目的!由此可见,怜青是把人护到了什么地步。
可莫寻也并没有什么抗拒的举动,甚至连不耐烦都被他憋在了心底。他和怜青在面对皓安时诡异的达成了不需言说的默契,以至于皓安至今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何种大事。
莫寻任由自己被小孩儿扯得东倒西歪,原本的烦躁居然就在东倒西歪中渐渐平静了,甚至还有了玩闹的兴致。他趁皓安专心撒娇时,一手捏住其手腕,另一只手从下方绕了两圈,于是束魔索也就一下束缚住了两个人。
等到皓安回神试图挣脱,已经被他一伸腿绊坐在了地上。
莫寻解开缠绕的束魔索,半蹲在他面前十分贴心地帮他捋了捋乱作一团的秀发,说道:“这招对你小哥很有用?”
皓安恃宠而骄地一巴掌拍下他的手,仰着脸回道:“你让我去我就告诉你!”
莫寻笑着,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头:“宝贝儿,凭你现在的表现来做出推断,可不难啊。还有啊,这可不是我不让你去,你小哥自从上次在这跟我吵了一架,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他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这实在是……不敢让你去啊……”
“原来你们在冷战吗?”皓安恍然大悟地一点头,“怪不得小哥最近又开始满青云山做大扫除呢……我还以为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呢。”
他后半句话音量很小,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真切。因而莫寻闻言只闻到了前半句,而这也足够让他一愣:“大扫除?什么大扫除?他还是青云雇佣的男仆吗?”
“不是不是!”皓安扑棱着胳膊反驳道,“小哥每次有不开心的事就喜欢揽一堆活让自己忙起来,他说这样更有益于思考。不过我之前也尝试过一次,除了累得倒头就睡以外,我没觉得哪里适合思考,其实更适合休息,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试试哦。”
“他现在在哪呢?”
莫寻追问道,他也想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怜青说得对,他的感情太过廉价,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什么情感他都可以不加思索地给出去。可现在,莫寻只是很想快点见到他,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见到他。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心急,莫寻又十分大尾巴狼地补上了一句保证:“放心吧,你小哥肯定会让你去的。”
“真的吗?!”皓安闻言眼睛亮了不止一个度,不假思索地就将怜青卖了出去,“他们近些日子一直都聚在议事厅,现在……”他仰头找了找落了大半的太阳才继续说道,“现在应该已经散会了……以前小哥通常会从青云山脚……”
莫寻大刀阔斧地往草地上一坐,皓安讲话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找不着重点,他那张小嘴嘚啵了半天,怜青这八年里的重大经历全部被他简略地一语带过。可饶是这样,皓安还是一直讲到太阳都下了山,也没分析出怜青现在在哪。
莫寻周边一片草地已经被薅成了秃毛,更加不可置信得,则是他居然真的坐在这听着皓安嘚啵了那么久的废话。
不过兴许也不算废话……起码他看上去听得还蛮津津有味——怜青从身后走近,他竟无知无觉。
皓安的思维从青云一路乱蹦,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后,终于绕回了起点。他正要提出一个足以震惊世界的问题时,突然直起身子挥了挥手,喊道:“小哥!小哥你来啦?莫哥还说,唔唔唔……”
莫哥说了什么怜青并不知情,因为莫哥一个箭步冲上去堵住了大喇叭的嘴。
束魔索再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悬挂在半空中摇晃的锁链一下一下晃到皓安侧脖颈。冰凉霎时蔓延至他全身,因而皓安十分乖巧地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以期能得到莫哥的心软。
怜青已行至身前一米处,他平淡地扫了一眼皓安,转而将目光投放到了莫寻身上。后者若无其事地起身,还顺便在皓安身上蹭了蹭温湿。
莫寻扯着皓安领子把他往一侧拖,自己又把一米的距离缩短至十几公分,在这个连对方眼睫毛都清晰可见的距离中,开口说道:“如果你来,是告知我准备前往妖界的话,那么很不巧。”他歪头看了看皓安,“这小鬼已经说过了。”
怜青看上去略显震惊。
因为在这个扯着领子就能来一场强吻、拽着手腕就能紧贴衣物磋磨的距离中,莫寻居然没再试图通过嘲弄他来获取快乐。
虽然这让他有些震惊,不过显然皓安的行动力更令人惊讶。怜青此刻用一张很难形容的表情望着皓安,而后者在这样的表情中很是坦然地笑了笑,随即一溜烟跑进了监牢。
半句话也没舍得留下。
怜青只得又无奈地转望向莫寻,他说:“更准确的时间是明天。但是现在,我更想和你认真地聊一聊,不要把真心话掰开了、揉碎了塞进你的每一句违心里,只是认真地、像朋友一样聊一聊,可以吗?”
莫寻面上没了表情,他紧紧盯着怜青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询问有真诚,坚定中还带着一丝犹疑,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唯独没有看见虚伪。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月亮都不在此逗留,久到不远处竖起耳朵的皓安与妖兽都以为怜青即将败兴而归时,莫寻终于说话了。
“廉价的东西才给得出去啊,怜青。你要得太贵啦。”莫寻踩在高一阶的阶梯上,非常居高临下地问道,“我若是说,一条命换一句话,你也不会同意的吧。”
明明是问句,偏偏被用陈述的语句讲了出来。竖着耳朵偷听的妖兽皆是打了个寒噤,生怕这疯子下一秒就抽刀断头。
可怜青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他随口吐出的只是个并不好笑的玩笑:“那你听我说吧,行吗?”
莫寻并不回应,但也没有扭头就走。怜青顿了顿才继续说:“前些日子在这里,我说你的感情很廉价,在那之后我很认真的想了想,你从不谈论你经历过的星星点点,我也无从了解。这样如此轻易地对你落下一个评价,我想,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这么多年来,莫寻很少听闻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他很想像以往那样,恨不得从各个角度挑着骨头的找出点刺。
可怜青就是一颗鸡蛋,光滑溜圆,让他挑不出骨头也找不出刺。
于怜青而言,虚伪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真诚反而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商小贩。他从不复杂,永远怀揣着炽热拥抱整个世界。
莫寻望着他那双纯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眼睛,出神地想:或许世界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但是……但我并不认为我的看法有错,莫寻。你真的,真的应该好好看看自己。”
怜青眼里带上些总会出现的怜悯,但很快又消失殆尽。莫寻认为那是高高在上的垂怜,可怜青以为那是自心底蔓延的心疼:“莫寻……十八年前也好,八年前也好,什么时候都好,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莫寻暗暗瞟了一眼监牢大门,顶着他的肩膀撞过去走远了些。在一颗参天大树下落坐时,怜青很是自觉地跟了过来,就坐在身边。他抬脚就踹向身边人的小腿,表情很是凶神恶煞。
“不管是几年前也都有个‘前’字,哪怕是你才说出这些话的时刻也只能称为‘几秒前’了。怜青,别活在过去了!八年前也好,现在也好,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我。难道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十八年前那个傻子吗?”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傻子!我也没有活在过去!”怜青敏锐地接收到他的昂贵,终于把那颗来吵架的心低声吼了出去,“莫寻!你十八年前就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了,只是那时的你没有现在这么是非不分!”
莫寻咧嘴一笑,翻身将他压制在身下,两只眼睛满是蒸腾的烈火,扯着他衣领贴近他耳边:“那点雕虫小技在你眼里也算得上是不择手段吗?真是委屈你把我现在的事迹打上一个‘是非不分’了!怜青!你混蛋!”
他感觉愤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在怜青眼里,十八年前和现在,居然仅仅是“是非不分”的区别吗?他本以为过去的自己也配得上一句“傻子”,可在“傻子”的眼里,原来那种行为居然是不择手段。
愤怒在莫寻心里滋生,每每想起那句“是非不分”,愤怒就如同泄堤的洪水难以遏制,恨意也在心中肆意生长。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掐上脖颈的手臂青筋暴起。怜青反手抓着他的腕骨,使出浑身解数解救自己于窒息之中,屈膝一顶,手臂同时用力,莫寻被整个掀翻在地。
可他心里的野兽仍在发狂,仍在咆哮。束魔索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警告声,怜青不知哪句话激起了他的愤怒,幸而束魔索尚未解开,否则他怕是要死在莫寻手里。
怜青箍住他挥舞不开的手臂,凭借傲人的身高优势将莫寻尽数拥在怀里。莫寻手脚都动弹不得,偏生怜青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用头撞了撞眼前结实的肩膀,索性张嘴咬了上去。
“啊!”
猝不及防的疼痛逼出怜青一声响彻云霄的痛呼,而这声痛呼居然让莫寻就此松开了嘴。
怜青喊他:“莫寻!”
而莫寻只是抬了抬眼皮,不管不顾地堵上了他那张嘴。
因事发突然,怜青一时僵在原地,他从没和任何人接过吻,于是也并不知晓眼下该如何动作。他终于设身处地地体验了一把传闻中的“疯子”。
或许疯子的一切行为本就没有逻辑。然后怜青也终于发现,自己喜欢没有逻辑。
但很快怜青就又发现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毁掉二人未来的大事——他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怜青那颗极度缺乏氧气进而造成短路的大脑想:也许莫寻是想憋死我。
他被莫寻换着花样地整了太多次,譬如更早以前的贯穿伤,前些日子丧命的小男孩,还有雪山顶上,被皑皑白雪遮盖的罪恶。
于是他终于聪明了些,养成了下意识地反抗。
不过同样很快的,对方就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莫寻居然闯进了他的牙关,还渡来了一口气。
怜青还压在莫寻身上,两条手臂紧紧地箍住对方。他本以为二人会在此刻爆发一场争吵甚至提升到拳脚相加的地步,却怎么也没想到,莫寻会在这种时候吻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怜青觉得已经过去了一辈子,久到他仿佛已经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了余生。而就在此时,莫寻倏地狠狠咬了他一口,同时屈膝顶着他的大腿将人掀翻。
怜青捂着被咬流血的唇瓣,看向莫寻的眼神满是谴责。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他吃一堑不长一智地终于发觉,莫寻肚子里的坏水比从山脚走至山顶一路上的落叶还要多,这人的目的只会是戏弄自己,绝不会是回应感情。
“傻子!”莫寻擦净唇边沾上的血,他一张口就仿佛置身寒冬腊月,“既然你这么想,从始至终就只有你是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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