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热闹的声音过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白止才从屋内走出。
一出来就看见花瑛一个人落寞的站在这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听到他出来,花瑛回头冲白止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有太多怀念,太多悲伤的情绪。让花瑛整个人都看上去孤独了许多。
而那种眼神,白止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刚失去重要之人的眼神……
白止不想多看到那种神情,视线下移就看到了花瑛左肩校服上的血迹。
眉头皱起,白止快步上前仔细查看道,“这……难道是那浑小子干的!”
话一出口就听到白止身后的门帘‘唰’的一声,原本躲在那里偷看的孩子已经跑回了屋。白止紧盯着门帘,似是还没有消气。
花瑛难得见白止这么孩子气,不禁有些好笑。一时间有些后悔没留在屋内看这俩人打闹。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白止的肩安抚道:“是我没思虑周全,不怪他。”
白止有些惊诧,花瑛怎么突然对他的态度这么好了?似是已经放下了芥蒂一般。
但看到花瑛身上还在渗血的伤,白止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白止:“还有哪里受伤了?”
花瑛:……
下意识的反应,她僵硬的收回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把手背在了身后,以此掩藏起被井沿擦破的手掌。冲白止讨好的笑了笑。白止也是无语,他行医这么多年,虽然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像花瑛这种藏伤的,但藏的如此熟练的……花瑛还是第一个。
白止在心里默念:讳疾忌医!
伸手一把抓住花瑛背在身后的手,拉到眼前,花瑛没想到他一个文弱的大夫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防,只能乖乖伸出手。脑中还绞尽脑汁的想着解释的话语。
花瑛:“这个,呃、也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到……”
没有听到白止的训斥,花瑛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正对了上白止严肃的表情。这表情花瑛属实是太熟悉了——是昆仑众师长们担心她时会露出的表情。
花瑛:……
低头轻声道:“对不起”
白止:“对不起谁?我吗?”
他生气了!
说着白止从药箱里拿出还剩半瓶的药酒,毫不吝惜的直接倒在了花瑛受伤的手掌上。
花瑛:“嘶!”
他抓着花瑛的手,不让她抖掉药酒。听到花瑛的抽气声,白止也有些怜香惜玉的心疼,他不敢去看花瑛,怕又看见那眼泪汪汪的样子影响自己。
“知道疼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如果再感染了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来治?”
可是大夫的天性,又让他从不惯着伤患,哪怕这位是个不能得罪的主。
就见他问完好一会花瑛都没有回话。白止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
“……白止,谢谢你”
对上花瑛那笑的温柔的眼睛,白止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是花瑛自醒来第一次由衷的感谢白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也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白止低头默默的包扎着。嘴角止不住的仰起。
“花瑛姑娘,那孩子…戢翼他很喜欢你。你有时间可以多来看看他吗?”
花瑛一愣,抬头看到那孩子又跑回来躲在布帘后看着他们,乌黑的眼瞳里是不舍和留恋。
这一刻花瑛不知道该怎么回白止,只能含糊着道,
“白止,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我……没办法答——”
“没让你一直留在这。”白止见话风不好,打断道,“只是你养伤的这几天就行,来陪陪他吧。”
说着就听到屋内又传来了一声声咳嗽声。
“娘!”戢翼也不张望了转头回去照顾起娘亲。
花瑛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就见白止一只手竖在唇签垂眼摇了摇头。伸手一引示意花瑛他们先离开。
花瑛走在后边,还是有些担心的回头望了望那破败不堪的“家”。心里有很多话,有很多想做的事,但……
她可谓是身无分文,又是个外乡人。既不能帮他们置办房产,又不能为他们争取什么。只能默默的离开。
可能白止说的是对的,自己能为他们做的恐怕只有来陪陪他们来。
“花瑛姑娘你是为了什么才来这京城的啊?”
白止似有意似无意的随口一问。
花瑛正在想戢翼一家的事,也就随口道:“因为我师……”
突然间她回过神,警惕的盯着白止不曾停下的背影。
“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止像是这才发现她停下一般,转过身歪了歪头一脸疑问道,“你是外地人,来京城肯定是要办事的啊?我就是好奇,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
花瑛松了口气,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也是,除了一腔的仇恨,只有白身一个,人家会对你有什么目的?自作多情了。
如果这时花瑛能追过来凑近看就能发现白止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没想到这看似单纯可欺的姑娘,警惕心竟这么强!
白止不可查的偷瞄了一眼花瑛手中的灵剑,吓得吞了吞口水转身快步往回路走去。
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
临近宵禁,两人拜别这里的众人后往药馆走去。
白日里嘈杂繁荣的街道上也恢复平静,大路上只剩寥寥几人,或收拾着摊位,或正赶着归家,一扫白日里繁华的景象。直到这时花瑛才有了来到尘世的真实感受。
拐入一旁的小路,漆黑的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花瑛突然开口说道:
“你白日里给贵女们看病,是为了陋巷里的人吧。”
并不是疑问句。花瑛看出来了。白止是在用那些贵族千金们问诊的钱,来帮助在陋巷里生活的人们。这件事本身是好是坏花瑛并不想过多去评价。只是先前的误会得到了答案,这件事让花瑛既开心又惭愧。
她方才在陋巷时就想跟他道歉,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眼下终于可以跟他说了,
只见花瑛快跑两步,站在前面回过身对白止说,
“白止,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是个好人,医者仁心,我见到了。”
突如其来的评价白止并没有表现的多开心,反而皱起眉头喃喃道:“医者…仁心……”
这两个字仿佛触到了白止的逆鳞,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漆黑的街道上只有高挂在空中的月亮发出淡淡的光,月光下的影子被拉的好长,遮挡了白止的表情,花瑛有些摸不清白止在想什么。
“白止?”她试探叫了一声。
“花瑛姑娘,你说的仁心是指什么?是替千金们看病的事?还是说陋巷的人们?”白止突然冷冷的开口问道。
花瑛不知道白止怎么突然像是生气了,解释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也是不得已……”
白止打断花瑛,自嘲的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得已?那都是借口罢了。”
“花瑛姑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些考量。如若我只是出自仁心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们一直生活在那里的。”
只见白止略顿了一下,复又继续说道:
“花瑛姑娘,你知道毕夫人为什么会沦落到那里吗?”
毕夫人…戢翼的娘亲?
花瑛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其实还挺好奇的,只是刚才被白止制止还以为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才没有追问下去。不过此时的白止明显有些不对劲,难道他……想诉说什么吗?
花瑛见状便也没打断,静静的等着他。
“毕夫人是身负半妖之血的人。”
“……诶?”
白止没有理会被这惊天的消息震的愣在原地的花瑛,继续说道:
“而那个男孩……戢翼,是被那同父异母的畜/生哥哥当作棋子送出去时所生下的孩子。”
晴天二霹雳,这一事实实在是花瑛所没有想到的,一时失语,不知道该问什么,该从哪里开始。
可白止并没有停止。可能是今天的诊断让他释怀不了,需要有人陪他一起记住那可怜的女人。也可能是他被花瑛的言语刺激到了。积年累月的不甘流露出来,想告诉花瑛,告诉眼前这纯真的小仙子!
……而又该告诉她些什么?又能告诉些什么呢……
就连白止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反常。但是他并不想停下来,无论是谁都好,希望有人能记住这些。
“其实,自259年前,人族宣布战胜妖族后,妖族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大妖们几乎绝迹,而小妖们则承担了人族们对妖族的一切怨气。”
“毕夫人的过往以妖族血统来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母亲是位纯血统的妖族。只是力量并不强很轻易的就被人族所抓住了。之后一直作为一个……宠物……养在某位重臣的家里。直到遇到了她的父亲。”
白止平静的说着毕夫人的过往,花瑛也安静的听着。这原本不该是可以随意告诉一个外人的故事。花瑛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只听白止继续说道:
“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欺骗了她母亲,却并没有放她母亲自由。后来有了毕夫人。而直到毕夫人遇到她那哥哥为止她们母女俩也一直都是被养在地下室的笼子里,被当宠物对待。而一切都是从那人当上家主开始发生了变化。”
白止说到这里似是有些后悔,有些说不下去的停了许久。又似想开了一般开口轻声说道:
“我是在一次机缘巧合时遇到了已经咽气的毕伯母,和在一旁奄奄一息的毕夫人。而那时戢翼他已经6岁了,浑身……是伤……”
……
中间她们母子俩是怎么从那魔窟里逃出来的,白止说他不清楚也没问。他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照顾她们母子俩的。
花瑛知道白止肯定没有把所有真相都告诉自己。只不过,一个人的过往,就连转述的人都多次不忍启齿,其凄惨程度可想而知。花瑛并不想去揭开那伤疤。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帮她们找回公道的办法。妖族在京城是宠物,宠物的生死都是主人说了算,她又能帮她们做什么呢?
“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吧,留下来陪陪他们。”白止一把抓住花瑛的手,眼神既期待又惶恐。
矛盾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花瑛驻足回头望向陋巷的方向。
而在这狭小肮脏的陋巷里究竟又有多少像毕夫人母子那样经历的人呢?
他师尊在时就曾跟她说过,“天地之大不止在于山川河流之大,还有那世间纷纷扰扰,或幸福或不幸的种种。而所谓历练便也不单指能除几只恶妖降伏多少魔物。练心才是根本啊。”
“师尊,这就是您说的练心吗?历与练。不历又怎练。”花瑛喃喃道。
“白止,虽然还不知道能在京城待多久,但我会经常来看看的。”
白止没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答应,正愣神间就听她继续道,
“我也并不是要怜悯什么人.妖族不是「宠物」,它们虽然非人,但拥有和人族同样的魂魄。以道观之,物无贵贱(注1)这是我师尊教我的第一个道理。”
“只是这里、这里有他们,而我想过来而已!”
说到最后花瑛释然的笑着。
白止被这一番万物平等的想法震的不轻。不知道是昆仑教的太好还是花瑛自身的魅力。白止被这一番话打动了。
恐怕也只有纯粹到无瑕的花瑛,才能让这句话如此真实。
白止不禁感叹:如果,尘世间多一些花瑛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有毕夫人这样可怜的人了。是不是259年前的人、妖大战也不会发生了。是不是……
花瑛见白止又停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白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她跑到白止身边拽着已经好久未动的白止的衣袖,惦着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妖族与我等比邻而居,亦同道中人,亦忘年之友,珍之敬之,平等以待”
说完就见花瑛心情甚好的跑到前边单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对白止说:“白止记住,这是我师尊说过的话。于我而言同陋巷之于你。不要外传哦~”
怦怦、怦怦
白止抬手,轻压了一下自己沉寂多年如今却似又活过来的心。望着花瑛已经跑远的背影。无意识的呢喃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注2)
(注1)摘自:《庄子》《秋水篇》
(注2)摘自:明代 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词》
有人要沦陷了【窃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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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陋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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