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宗，剑崖。
剑崖演武台正广场上，白衣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腰间佩或蓝或紫的灵纹腰带，手握各自的佩剑，是神剑宗内门弟子的标配服饰。一身金红法衣的女修显得格格不入，她腰间缠着金红相间的凤翎，独自靠在广场中央的碑石上。
神剑宗以剑会武，广场周边十二柱上镌刻着内门历届大比魁首的名字，其笔锋不尽相同，蕴藏着名字主人的剑意。而中央石碑上的刻痕，则是魁首之间的较量。
层层叠叠的剑痕压在石碑上，有些剑锋已经模糊得不得认，有些还能依稀辨别出剑锋主人的名讳，而石碑上那个清晰分明的名字却令人再熟悉不过。
禹子桑，掌门首徒，神剑宗大师兄。
他的剑意轻如青云朗月，厚如崇山峻岭，和他的人一样。
这块石碑受神剑宗弟子敬仰，也只有苏昭昭这一长乐宫的外人敢这么放肆地靠在碑石上。她身形散漫，与如松似竹的剑修天差地别。偏圆的凤眸仿佛带着雾气，看不清楚情绪。少女无视弟子们频频扫来的眼风，这些眼神愤怒有之，鄙夷有之，好奇有之，复杂地很。
近几年，在百年清修神剑宗内如雷贯耳的名字，不是禹子桑，而是十年前仙门大比后，便痴缠禹师兄，年年前来神剑宗修习的苏少宫主。自六年前木灵韵入门后，听说苏少宫主因为禹师兄教习小师妹狂吃飞醋，闹得凌山峰鸡飞狗跳。
神剑宗弟子看不上苏少宫主的痴缠，一是因为，苏昭昭性格娇纵恶劣，二是因为，她强占了禹师兄试炼队伍的名额，还拖累了禹子桑在上一届试炼中错失魁首。
剑道修习清苦，视修道为人生第一要义。在剑修眼中，娇纵是错，纠缠是错，因娇纵拖累他们敬仰的大师兄是错上加错。神剑宗百年前作为十二大仙门前三甲，因为拒绝与妖族誓盟仙契，日渐式微。如今，苏昭昭令神剑宗错失来之不易的宗门荣耀，更是罪大恶极。让她至今还能在神剑宗横行霸道的，得亏她财神爷般的好背景。
苏昭昭，长乐宫宫主苏安与神医谷亲传弟子沈逸之女，其承长乐宫仙契神兽凤凰灵脉，天生灵力。出生时灵力过于强盛以致身体羸弱，因此神医谷谷主遍阅典籍，合应天府固灵阵法将其灵力部分封印。不巧的是苏昭昭的伴生灵力会随着苏昭昭年岁自然增长，因此其需要定期回神医谷加固封印。其母沈逸不忍，于世间游历，寻根治之法。
因为身体和家庭的原因，苏昭昭从小备受两大仙门宠爱，同时，其与摘星阁少阁主宿涵、蓬莱岛岛主齐衡关系密切。苏昭昭在神剑宗期间，神剑宗弟子也算是尝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苏昭昭闹出的动静越大，神医谷和长乐宫带来的赔偿就越丰厚，外出历练时，长乐宫各大灵阁商铺与神医谷各大药行也会行个方便。
禹师兄，你就安心地被纠缠叭，为宗门献身，不磕碜。
但三日前事件升级，苏少宫主与木师妹在大灵峰的小演武场相争，结果把掌门今年刚收的小师弟打成了重伤。
弟子们愤懑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当事人不追究，长老也不追究。
苏昭昭对神剑宗叮叮当当的比试毫无兴趣，她来这里，是在等一个必然出现的混蛋。
今日是内门大比第一天，作为神剑宗历届最勤政的大师兄，他理应出席并主持大比的相关事宜。
眼看辰时将过，一身水绿色衣裙的娇俏女修姗姗来迟，她的衣袍上绣着繁复的灵纹，袖口宽大并未束起。她仿佛没看到苏昭昭对内门名誉石碑的放肆，先向苏昭昭盈盈施了一礼。木灵韵抬手露出手中的隐山剑佩：“禹师兄近日有要事，内门大比委托我代为主持。接下来我将宣布大比细则，比试明日正式开始，这届大比分为三个阶段，为期三个月，第一个阶段采用积分制……”
苏昭昭认得这剑佩，这是禹子桑作为神剑宗大弟子的佩牌，佩牌造型一如他的本命灵剑隐山。
“是非莫辨我，平生不相干。”
隐山这名字，还是苏昭昭帮他起的。
灰蓝色的剑纹玉佩中央镂空，嵌着相互环套的三枚玉环，玉环中空，环内仿佛盈满星河，跟她太师傅从应天府求来给她保命的躞蹀珠很像。苏昭昭之前好奇想问他借来把玩过，被他断然拒绝，她连这玉牌的穗毛都没捞着。盯着那素白指尖手里莹润的剑佩，她心里不禁冒出一股邪火，这股火卷着她近日脑海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记忆碎片，越烧越旺。
比试细则早已宣读完毕，神剑宗弟子们各自分散去演武台为比试做准备，修习之人五感灵敏，他们的耳朵却高高竖起，关注着二位娇俏女修的交锋。
“昭昭姐！昭昭姐你没事吧！”木灵韵早已将剑佩收起，素白的手在她的眼前乱晃，唤回了苏昭昭的神智。
“木道友请自重，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对木灵韵，苏昭昭说不妒忌是不现实的。她是神剑宗宗主贺崇山的二弟子，因天生剑骨被宗主收归门下，是禹子桑名正言顺的小师妹。贺崇山在青山城拼死一战后，很少待在宗门，常去人间游历，教导一事便由首徒大弟子代劳。
因此，木灵韵的生活起居与剑道修习，算是禹子桑手把手教的。
木灵韵低了低头，看起来有些委屈，一双杏眼水雾似地看着她，连带着活泼的双丫髻都显得垂头丧气：“昭昭姐……”
苏昭昭睨了她一眼，木灵韵立马改口“苏少宫主是因为禹师兄与我置气吗？我发誓，我们之间就是很纯洁的师兄妹关系！”
苏昭昭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她闭了闭眼，心里的火气仿佛也烧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时间了。苏昭昭努力控制语气冷淡：“禹子桑呢？”
木灵韵讪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早上晨练完回剑阁的时候，在桌子上发现的玉佩和传音符。他说是掌门让他去后山有要事，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神剑宗后山，对寻常弟子来说是禁地，只有通过试炼的亲传弟子们才有资格进入后山。具体涉及到神剑宗辛秘，苏昭昭也不清楚。木灵韵入门晚，即使她有掌门弟子这层身份，也进不去。
“后山我确实进不去，”苏昭昭将腰间的凤翎抽出，那是一条金红交错的鞭子，鞭身缀着凤凰尾羽的图案，远远看去像一串小眼睛，眼睛周边似羽非羽，似金非金，眼睛中间是猩红的猫眼灵石，灵石内侧被打磨出了菱形凹槽，以契合苏昭昭的凤凰真火，这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法器。
“你告诉禹子桑，”苏昭昭调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扩至整个剑崖演武台：“我以长乐宫少宫主的名义向神剑宗首席发起灵山问道，正式批文摘星阁会在三日内发出，到时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啪！”
苏昭昭一鞭子抽在中央石碑上，禹子桑的刻痕上斜贯一道灼烧的鞭痕。神剑宗弟子还没来得及恼怒，苏昭昭的美眸定定地横扫视众弟子们，唇角绽开一个堪称恶劣的笑。
“另外，”她补充道：“此次问道的赌注是，神剑宗未来五年的培元丹。”
培元丹是神剑宗内外门弟子的命。用以扛住他们求道时，为了打下身体根基而修习的，惨无人道的炼体之法。
木灵韵被鞭痕吓得缩了缩脖子，觉得苏昭昭真是凶残。她天生剑骨，身体倍儿棒。培元丹对她的作用不大，作为掌门首徒，这点抗风险的家底还是有的。所以她只感叹苏昭昭灵力的狠辣。
中央石碑由特制的矿石和阵法加持，是剑修的试炼石，寻常灵力很难在上面留下痕迹。苏昭昭的鞭痕在石碑上逐渐消散，但按照这个石碑的弥合速度，高低也得一个月了。
“啧啧，”木灵韵摇头叹息，这鞭子挨一下得去半条命，这不有一个在天一峰躺着呢。
木灵韵瞅着苏昭昭离开的背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她大吼。
“对了！师姐！应师弟醒了！你有空去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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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昭觉得浑身像是有火在烧，这不算是夸张的形容。她的身体太过脆弱，凤凰一脉作为第一梯队的妖族神兽，终生承受真火炙烤，其所传承的灵力霸道，暗含涅槃道义。凤凰一脉子嗣艰难，能存活的幼崽往往体魄强健，以撑过妖身反复被炙烤崩坏又反复凝结之苦。
对苏昭昭来说，以人族之身承载这样霸道的灵力，说不清到底是天道的恩赐还是惩罚。
好在她的凤凰真火尚且不纯，在外力的压制下，其身体不至于完全破碎，但每每病发之时，骨髓□□间全是被凤凰真火灼烧的痛意。
苏昭昭一头扎进了天一峰的山林，郁郁葱葱的林间静立着一汪湛蓝的湖水。湖水边沿澄澈，越到湖中心，其色越深。
灵镜湖平静的弧面渐起波澜，倒影中的女修容色艳丽，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还好，她心想，还能撑住。
灵力是真火的养料，灵力不稳时，她身上会像碎裂的瓷娃娃一样频频泛起金色的裂痕。过载的灵力越盛，裂纹越密集，直至肉身完全崩坏，化作金色的灵气消散于世间。事实上，自从五年前，她带上了应天府送来的躞蹀珠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自身灵力灼烧的痛楚了。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是禹子桑的隐山剑剑尖在她的喉颈间嗡鸣。她知道拿不知道哪来的幻象去质询他很没道理，但她没法不在意。因为在禹子桑清风朗月的声名之前，她更先遇见的是一个恶劣的少年。
她起初以为是他本性恶劣，却不想他只是单纯对她盈满恶意。因为在别人眼里，他是风光霁月的大师兄，未来剑道之光，与神剑宗未来的掌门。但她以为，至少那次凡尘之后，他们应该算是和解了。他悉心教过她鞭法，为她加工过凤翎鞭，能为她放弃仙门大比的魁首，她也给了他足够的诚意，带他冲出险象环生的秘境，以心头血为媒替他医治，长乐宫及神医谷上下，都拿他当女婿看待，并年年为此让利于神剑宗。
禹子桑躲她很久了，苏昭昭心想，在幻象出现之前，在她还没有被幻象折磨到身心俱疲的现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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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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