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进来。”顾淼开了门,对顾云舒道。
顾云舒点点头,朝屋里走了进去。这院子不大,云舒一进来,就听见婶子田氏在里头喊道:“淼儿,谁来啦?”
“是我哥!”顾淼叫了一声,牵着云舒的手进到屋里。
“哟,舒哥儿来啦。晚上留下来吃完饭再走。”田氏不大会说客套话,不过她是真心欢迎云舒来的。
云舒摇头道:“不烦婶子了,我今儿来,是带弟弟妹妹回去的。”
婶子见他这么说,心里猜到可能是顾英礼的事儿,却还是问道:“这是怎么说?”
“父亲身子不大好,我娘说叫弟弟妹妹们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是见最后一面了。
“你爹,真的不好了么?”田氏虽说早做好了准备,但是多少还是接受不了。
当初他们家遭难的时候,是顾英礼这个哥哥不计较,将家里的屋子卖了才帮着他们这一房还清了债。
丈夫早年不懂事儿,好在有哥哥一家帮衬,田氏知道感恩,如今顾英礼不好了田氏是真的伤心的。
所以一听云舒说顾英礼的病情,田氏就忍不住在一旁抹了一下眼角。
“哥?”顾淼见婶子哭,心里的感觉也不大好。她也是怕爹死的。
“乖,回家再说。”云舒只摸了摸顾淼的脑袋,没多做什么解释。
擦过了眼泪,田氏才点着头说道:“这也是应该的,你们去叫云安吧,要笙歌也回去么?”
“恩,都回去看看。”笙歌跟顾英礼的感情深,当初要不是顾英礼,说不得笙歌就活不到今日了。
“好,你们先回去,等明儿我带你弟弟跟你叔叔一起过去瞧瞧,你叔叔如今人在外头不知在哪里,晚间没给他留饭,想是一时也回不来。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叫笙歌来回话,一切还有你叔叔婶子呢。”
“哎。”云舒点头应了,于是从婶子房里退出来,去找顾云安跟顾笙歌回家。
云舒于是带着妹子往西厢房处走,里头云安正在学习,堂弟云佩学着先生的样儿正在教笙歌读书。
笙歌不是亲生的,又算是家里的仆人,没有闲钱给他读书,但是云舒的父亲就是秀才,他身子好那会儿是带着他们几个在家一起学习的。
顾英礼那会儿闲在家里也不用出去赚收益,有个秀才功名也算不辱没祖宗了,又怕外头教书先生不照着他想要教的启蒙书教儿子,于是就在家一心带孩子们启蒙。
后来顾老爷身子不大好,家里就让云舒跟云安花钱上学读书,回来他们就带着笙歌一起学。
笙歌的学问不如他们几个正经上学的,但是也识字,简单的《弟子规》、《千字文》,这些启蒙类书上的字他都会读,这个朝代早,并没有《三字经》。
学了这些启蒙的书,讲解吃透的话,就懂简单的押韵,也能简单地作诗了。
“安哥儿、笙歌。”云舒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家原是大族,就是落魄了这规矩也都在,家里都敬兄长。弟弟们跟云舒平时里玩得好,但见到云舒时,也是恭恭敬敬的。
“大哥。”云安跟云佩见到哥哥,都站起来垂着手恭恭敬敬打招呼。
笙歌也是从桌上站起来,叫着:“大爷。”
云舒点点头,说道:“佩哥儿你坐着继续学吧,安哥儿你们跟我回家一趟。”
云安年纪小,心思也不细腻,不知是家里出了事情,只问云舒道:“回去做什么?晚间还回来吗?”
“或许过两天回来,不用拿什么东西,只回家一趟,也叫你们看看爹。”
“我爹怎么了?”云安一听这话,感觉到了些什么。
“没怎么,回去就知道了。”云舒怕这会儿子小孩儿知道了事实要哭闹,他可没什么哄小孩儿的经验,所以将话说得暧昧不明。
云安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巧巧都收拾了些自己的东西,然后就跟笙歌一起回去了。
云佩跟他们相处惯了,一时间见小伙伴要走,还闹着要一起走。
田氏看不过去,说了两句,云佩惧怕母亲,这才不敢闹了。
田氏见外头下雨,便使唤笙歌去拿伞。
“外面下着雨,笙歌去我屋里拿两把伞再走。”
笙歌应了一声,便往田氏屋里去了。
云舒让弟弟妹妹接过了从笙歌手里递来的伞,谢过了婶子,这才带着俩萝卜头和笙歌一起回家去。
路上还去买了二十斤米,配上些粗粮野菜,够他们一家十来天的吃食,如今世道好,米不贵,也花不了多少钱。
等置办好今晚可下锅的东西,一路回到家里。云舒让几个小的先去屋里见过父母,自己跟笙歌两个将买来的米跟菜放到厨房里。
放好了东西,云舒才带着笙歌一同进屋。
将镯子换来的钱拿给林氏,林氏双手接过了钱,拿了帕子把银子跟零散的钱包了,又让云舒到他父亲跟前,自己则去做饭。
云舒想着以顾爹的情况,便是放到现代也未必有得医治,就是无力回天。
如今儿女在侧,都过去陪伴,至少能有个安慰,因此听话地到了顾爹跟前守着。
顾爹的眼睛不停往上翻着,对云舒他们说道:“我浑身疼得难受......想人说......读书可治百病......你们......读书......我听。”
云舒闻言,便对着几个弟弟妹妹们说道:“来,咱们背《千字文》。”
于是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地背了起来。
直到“指薪修祜,永绥吉劭”时,顾爹便翻着白眼,浑身颤起来。
“爹!”云舒皱眉,走到顾爹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孝......云舒,我儿,我儿,要兴家!”说完手一松,死了过去。
顾淼被吓着了,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云安跟笙歌都呆愣在那里,还是笙歌动作快,很快就捂住了顾淼眼睛,带着她到屋外去。
顾云安呆愣愣地看着已经去了的父亲,转眼又看看蹙眉冷静的哥哥,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动作,不痛不痒,但只觉自己应该悲伤。
他弱声叫了云舒一句:“哥。”
云舒顾及不到他,只是对他说了一声:“不怕。”
随即,小跑着准备去厨房找母亲。
林氏已经听到了顾淼的声音,闻声赶来却已经晚了。
林氏只不过是当下只识得了些字的女人,前半生都在生儿育女,一辈子都是倚仗丈夫生活的,这会儿顾爹去世,林氏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一半。
见丈夫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林氏大叫了出来:“老爷!”
雷声应景,“轰隆隆”自天空拍下来,顾家顿时一片凄凉。
外头的红灯笼换了白,云舒他们身上换了白腰带。
薄薄的一副棺材,是顾老爷在感觉自己身体越发不好之后早就准备好了的。
林氏守寡哭得已经晕过去,云舒跟笙歌一起将顾老爷料理干净换上了寿衣。
叔叔顾英磐跟婶子就来了,听说顾爹已经去了,身为弟弟跟弟妹,一家子人果然情感亲密,哭得十分真实。
云舒才来就碰上顾爹去世,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不过并不如他们那般悲痛。
要说伤心,他更多想的是这么一家子,小的这么小,大的又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女人,就是将眼睛给看瞎了也没办法绣出养活一家人的刺绣。
而他自己本人又是这么个年纪,出去做工人家不要,摆弄文墨只怕这个年纪这么点儿本事,想也不会有很多钱能挣到,到时候要怎么养得起?
莫非真的要将家中的孤本卖了?
只是顾爹去世前都不忍卖书,这些书本的价值在顾老爷看来,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这毕竟是顾爹的遗产,不到万不得已穷到等米下锅,还是不要卖了吧。
云舒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文人傲骨,不过都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他想,懂得些道理的人心中多少有清高的成分。
将书卖给那些财主土豪,人家未必珍惜,没得糟蹋了书本。
这书,暂时还是不要卖了。
亲人们见过顾老爷最后一面,将人放进棺材。三日起经,七日发引,顾老爷去后,一应后事叔叔帮衬了许多。
请了僧人道士的钱,家里实在难拿出来,最后还是顾英磐解了燃眉之急。
来吊唁的还有顾家已经嫁出去的姐姐,二十来岁,才刚生了女儿,小孩儿没带过来,只是跟姐夫一起过来了。
他姐夫是个秀才,如今已经有个馆坐着,为人还是很柔和礼貌的。
就是姐夫父母的思想是现在很常见的封建,姐姐二十岁了,姐夫年纪更大,但是姐姐还没有生个儿子,因此婆家经常拿姐姐撒气,只因她未生儿子,所以姐姐一回娘家就跟林氏哭作了一团。
云舒一开始不知道她的困境,还是在母女聊天的时候旁听着的。
好在姐夫人还好,并没有催着姐姐,这是姐姐亲口说的。
云舒想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要顺遂实在难得,现在的女人能够找到一个好丈夫就已经很好了,云舒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家婆媳关系处不好,就让姐姐合离回家。
就他们顾家现在这么个情况,回来了他们也养不起。因此只能由着她们母女哭了,好歹回了娘家一趟能够将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况且父亲离世,她合该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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