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没几日,江三爷要续弦的消息,各房便都知道了。
余氏和高氏也被老太太叫去,约莫是准备相看人选了。秦姨娘这边才得了消息,私下摔了不知多少茶盏花瓶,也顾不上被老太太要走的孙氏了,更无暇管什么董妈妈。
宜嘉却不知这些,下学后,便在族学外,见到了正在等她的二哥。宜嘉跑过去,仰着脸叫人,便被摸了摸头。
江明霁低眸,看着扯着自己袖子的幼妹,自那日他在杂院找到她后,宜嘉愈发地依赖他了。每每见到他,便总是跑着过来,生怕他不等她一般。
对此,江明霁也没说什么,只道,“走吧,带你出府散心。”
宜嘉乖乖点头,宝音更是不会劝阻,一行人上了马车,很快便出了府,宜嘉起初还新鲜着,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地,便犯起了困,她人小,便总是很贪睡,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一歪,便靠到江明霁的身上。
江明霁正在看书,见宜嘉靠着自己睡了,也没叫醒她,只示意宝音给她披了件披风,便随她枕在自己腿上,沉沉睡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宜嘉被宝音叫醒,跟着下了马车,睡意还未散去,只牵着兄长的袖子,跟他进了一处院落,还懵懵懂懂地揉了下眼,仰脸问,“二哥,这是哪里?”
江明霁没说话,只摸了摸宜嘉的头,带她进了院子。院里正劈柴的男人一抬头,忙起身迎上来,竟认得江明霁,喊他,“二少爷。”
叫完,看了眼年幼的宜嘉,见她粉雕玉琢,仿佛观音座下的童子般,倚在兄长身侧,怕吓着她,男人退了一步,躬身道,“您便是五小姐吧?”
宜嘉一脸茫然,她不认得这男子。
江明霁没解释什么,牵着宜嘉进了间屋子,宜嘉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紧张,紧紧地攥着兄长的袖子,却忽地瞧见屋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一愣,仰脸看二哥。二哥却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
宜嘉便跑进屋子,朝那身影奔去,董妈妈听到脚步声,也转过身,见竟是宜嘉,一下子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俯身抱住宜嘉。主仆二人抱着哭了会儿,董妈妈才顾得上招待众人,请江明霁坐下,“奴婢这里简陋,二少爷不要介意。”
江明霁没作声,只默默喝了口董妈妈儿媳端进来的茶。
算不得什么好茶,有些涩口。他却没说什么。
宜嘉仍赖在董妈妈身边,董妈妈半个月没见她,也是惦记得很,一个劲儿地问宜嘉的近况,饭吃得好不好,夜里睡得好不好。
宜嘉都乖乖地答了,才问董妈妈,“您身子怎么样了,还咳嗽吗?”
董妈妈见宜嘉坐在自己膝上,小小的人儿,乖巧懂事极了,心里暖暖的,和煦地道,“奴婢好多了。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回去伺候您了。多亏了二少爷,替奴婢找了回春堂的大夫。”
她被送回来后,家中以为她被江府赶出来,丢了差事,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可第二日,二少爷的随从便来了家里,带着回春堂的大夫,付了诊金,又拿了许多滋补的药材来,隔三差五地上门探望。
若说从前,她心里还因二少爷冷漠的性子,有所保留,可现在,她却半点儿都不怀疑二少爷待五小姐的好了。她不过一介伺候的下人,二少爷却大费周章,安排人来给她看病,若不是疼极了五小姐,又怎会费这些力气。
这般想着,等送宜嘉走时,董妈妈便蹲下同宜嘉叮嘱道,“您在府里,若遇着什么事了,便去寻二少爷。他是最疼您的。”
宜嘉乖乖点头,挥手同送他们到门口的董妈妈道别。
到马车前,江明霁俯身,抱起幼妹。
微风拂起宜嘉桃红的襦裙,不等宝音上前,便被江明霁细心压下。宜嘉侧头,看见自己襦裙的一角,被二哥修长的手压得严严实实的,忽地鼻尖一酸,紧紧抿唇,抱住兄长的脖子。
从来没人像二哥这样待她好。从来都没有的。
江明霁却以为宜嘉是怕高,虽未说什么,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回了鹿鸣院,江明霁没急着走。
宝音拿了这半个月的账目来,他一一替宜嘉看过一遍。江明霁也是在董妈妈离府后才知晓,宜嘉小小的年纪,家底却着实不薄。
除了顾氏留下的嫁妆外,老太太每年都会送宜嘉不少东西,再有就是宜嘉的外祖家,南直隶顾家,宜嘉的舅舅给外甥女的年礼节礼,从宜嘉出生至今,从未中断过,亦积攒了极大的一笔。
也难怪秦氏会盯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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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月,府中难得的太平。
江三爷续弦的人选,在正式入冬前定了下来。
比起顾氏的出身不显,新夫人宋氏却是出自名门,乃是前任帝师宋章的孙女。宋氏清贵,素有盛名,教养的女儿也极好,只是因为祖父行丧,耽搁了婚事,年岁略大,有二十二了。但江三爷本就是娶续弦,倒不在乎宋氏的年纪。
江老太太见过几回,便敲定了这门婚事。
冬至日,江宋两家行了定亲礼。
次年立春,宋氏正式进门。江府时隔多年热闹了一回,处处红绸花灯,虽是娶续弦,却半分没怠慢这位新夫人,敲敲打打,婚事办得既隆重又体面。
这样的场合,府中郎君去前厅迎客,宜嘉和姐妹几个,却因年纪尚小,不宜在外人面前露面的缘故,没有出席筵席。几人被安置在暖阁里,高氏余氏忙得紧,只中间来看了一回,吩咐了婆子几句,便顾不上她们了。
用过膳,丫鬟拿了琥珀珠和红绳来给她们打络子。
外头吵吵闹闹的,暖阁里却安静。
许是被叮嘱过了,几个姐妹倒是相安无事。
江宜珠端正坐着看书,她学了几个月的规矩,如今愈发有几分似母亲余氏了,并不理会旁人。江宜曼则站在窗户边,有些走神,蹙着眉,捏着块帕子,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宜嘉今日一身桃色的襦裙,乖乖坐在罗汉榻上,她这几日正准备给二哥的折扇做一个合适的络子,便低头认真想着花样。
忽地,手臂被人轻轻碰了下。
宜嘉抬头,便见四姐姐江宜乐捧着脸,巴巴地看着她,凑过来小声地问,“宜嘉,三伯父给你娶了个新母亲,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不急啊?”
说着,看了眼窗边。
宜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庶姐一脸愁容,细眉紧蹙。
宜嘉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想起这几日董妈妈等人安慰自己的话,没有说新夫人,只懂事地道,“母亲去世多年,父亲身边,也该有人照顾他的。”
其他的,却不再多说了。
一旁看书的江宜珠闻言,亦抬起眸子,冷声地道,“江宜乐,早说叫你多念点书了。三叔娶不娶,宜嘉都是正房所出的嫡女,三婶进门,宜嘉急什么。急的自然是那等子心大的。”
江宜珠话里的嘲讽,丝毫不加以掩饰。
但江宜曼正出神看着窗外,心不在焉的,并未注意到这边的谈话声。两人倒也没吵起来。
白日的热闹,一直延续到夜里。暮色降临,来吃酒贺喜的人,才陆陆续续散去。宜嘉的几个姐姐,也都陆陆续续被丫鬟带了回去,只剩下宜嘉。
她打好络子最后一个结,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入目便是二哥。
他今日被叫去前厅迎客。平日里的竹青直裰,换了云白的锦袍,掺了银丝的绣线绣作吉祥云纹,夜色下走动,有种流光溢彩的华丽。衬得他整个人极为贵气。
宜嘉从榻上下来叫人,“二哥。”
江明霁伸手,摸了下她的头,以作应答,道,“走吧,送你回鹿鸣院。”
宜嘉乖乖点头,牵着二哥的手,出了暖阁。
夜色下,府中各处都是曛红的灯笼,一整日的喧闹过后,骤然到来的安静,在冷冷的明月下,显出浓重的阴寒来。
立春的夜,还是冷的。
宝音跟在主子身后,看着如水的夜色里,前边兄妹俩被拉得长长的影子,莫名地,从中觉出一种彼此依靠、旁人难以介入的亲近。
她轻轻晃了下神,才追了上去。
回到鹿鸣院,小院里是一贯的温馨,外头的喧闹并未影响到这个小小的院子。
江明霁送宜嘉到庑廊下,才停下脚步,看着乖乖地递上络子的宜嘉,小姑娘认真地说着话,二哥,这是送给你的,声音稚气,面颊亦是稚嫩的。
江明霁伸手接过。络子底长长的流苏,从他掌中垂下。
江明霁用手指理顺流苏,仔细地将络子收好。才垂眸,看向宜嘉,道,“宜嘉,明日要拜见母亲,我来接你。”
宜嘉乖乖地道好。
仰着的头,却忽地被兄长揉了一把,她抬眸,见二哥只是顿了下,轻声地道,“宜嘉,不必怕,我会保护你的。”
宜嘉一怔,忽地有种被人宠爱呵护的感觉。
二哥虽寡言少语,但他从不骗她的。
宜嘉鼻尖酸了酸,认真地点头。
江明霁没再多说什么,他一贯话少,唯有对宜嘉,才会多言语几句。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给出承诺和安抚。
除了宜嘉,大约不会有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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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房正院里。
江三爷掀过喜帕,又去了前厅待客,还未回正房。
宋氏坐在铺了大红喜被的床榻上,闭目养神着。陪嫁的吴妈妈走进来,低声询问,“小姐可要叫些吃的?”
宋氏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吴妈妈便也没走,留在屋里陪她等新婿,目光打量了一番新屋内,低声道,“怪道旁人说江家看着不显眼,却是极富贵的。”
宋氏亦抬眸,一一扫过屋中的各色金玉摆设,低调中透着富贵。
定下与江三爷的亲事,家中姑嫂姐妹们,哪一个没说过几句闲话,道她眼高于顶,最后却自降身份,去给人做后娘。可在她看来,做人后娘又如何,江三爷正值壮年,她亦年轻,难不成生不出孩子麽?
宋氏一贯是最清醒的。
宋家看着清贵高门,可祖父性子孤傲,虽有帝师之名,却从来迂腐清廉,从不肯借官位图什么富贵,更不肯提携家中儿郎。因怕结党,便连嫁女,也挑寒门学子,或是低嫁,倒是博得个不贪慕富贵的好名声。因此,宋氏自幼便看着姑姑姐姐们这般过日子,面上看着体面,可私底下,甚至要变卖嫁妆田产,来供养夫家。
可这样的日子,她却是不肯过的。
面上再体面,她也宁肯要些实际的。江家虽看着不打眼,可也是几代为官,在河间府经营多年,家底着实很厚。
单看聘礼,宋氏就知道自己没选错。
至于江三爷,虽年纪大了些,可也生得英俊儒雅,气质不凡。
宋氏想着,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腕上的玉镯,吩咐吴妈妈,“明日给各房的见面礼,再检查一遍。”说着,又想起一事来,道,“给三房两个姑娘的礼,五小姐的重三分。”
吴妈妈愣了下,虽心里有些踟蹰,但到底习惯了听从主子的话,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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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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