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夏日随花开花落在书页间溜走,几乎无甚秋天的过渡,人就迎来了漫长的冬天。操场的草坪覆了层白霜,天边逶迤的薄云悠悠地飘。一片哀声响起,期末的体测即将开始。
首当其冲的就是八百米,高中生本来就没什么锻练,八百米真的能要人命。陆鹤遥嗅了嗅干冷的空气,伸了个懒腰,站在一号跑道上。当坏孩子可需要身体素质,过往的训练和常年打架的经历让八百米对陆鹤遥来说并不难。
哨声响起,计时器按下。跑个满分凑数,陆鹤遥不想过多的消耗体力,会让她很累,困倦得很。至于许远星,她是第二批,陆鹤遥不太在意,就凭她那体力,军训都能晕,八百米能跑下来就不错了。最后登记成绩时,“不在意”的陆鹤遥难得地在人群中朝花名册上看了看……什么?许远星还比满分还快的多?等等,这是许远星能跑出来的?陆鹤遥的大脑罕见地宕机了一会儿,想不通,这可比数学压轴题要难得多。
陆鹤遥:乖乖女怎么也知道扮猪吃老虎!
当然,关于柔弱与否这事,许远星坐在旁边休息,满脸无语:“我可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很柔弱啊!”当时只是恰逢身体不适,哪有陆鹤遥想得那么夸张。
十一月底,今年的冬天竟然下了雪,对南国的县城而言,雪花实在弥足珍贵,陆鹤遥伸出手,迷茫地望向天际,冻得略微发红的指尖,雪花渐渐化开。
雪是清晨开始下的,下到中午,地上积起并不厚的一层,洁白无瑕。每个学生都很兴奋,班主任也放他们出去玩二十分钟。于是乎,全校范围的无差别雪仗拉开序幕。
水泥地上,乒乓球桌上,树枝上,哪里能拿到雪就从哪里拿,攥成不大不小一团,朝自己的朋友砸去。许远星和陆鹤遥不约而同地坐在树荫下,额外的休息时间给了她们得闲的机会。
缓缓吐出一口气,化成的白雾朦胧。陆鹤遥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把下巴埋进高领毛衣里听歌。闭上眼睛,感官也格外敏感,雪如果有味道,那便是许远星的书的墨香,雪如果有声音,那便是许远星轻轻翻书的声音。总而言之,并不讨喜。
这份宁静是被一团糊到陆鹤遥脸上的雪球打破的。
“沈喻!”陆鹤遥生气地闷声叫道。少女的身影顿了顿,似有满脸歉意,不过,沈喻一把拉过旁边杀疯了的凌浩,指指他的鼻尖:“他干的!”还没等凌浩搞清楚状况,陆鹤遥气不打一处来,捏过身边的雪就朝凌浩飞过去。
自己可是男人啊!哪有让女孩子挨打的份!凌浩明知道会惹得陆鹤遥生气,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沈喻面前。被陆鹤遥的雪球狠狠击中。
“疼疼疼!陆哥!要骨折了!”
不过凌浩这副丢人的样子让陆鹤遥似乎更火了。
“噗”身边传来一阵低笑,翻书的声音停止。
“你还笑!”
许远星只觉脸上猛得一阵冰凉,她以为是雪,没想到不过是陆鹤遥的手背,冻得不像话。许远星不笑了,她握住陆鹤遥的手,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一份。现在的她大抵还不明白,陆鹤遥到底有多少渴望热度,到了冬天她总是手脚冰凉,不过这份渴望,总是分很多方面。但现在,陆鹤遥认为这实在太灼人,甩开许远星,冷哼一句回班。
某人的耳根可比手红多了。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灯光暗黄,逼仄的小巷让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压抑感。她从没觉得自己的步伐如此的小,前方,父亲头也不回地走,那孩子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她的泪水早已流干,不断叫着父亲,她的嗓子已经嘶哑。
父亲却不回头,永不回头。
“父亲!”陆鹤遥从过往的梦中猛得坐起,单薄的睡衣被漆黑包裹,外面许是晚上了,空调开得未免太高,一身的冷汗让陆鹤遥很不爽地冲了个澡,从冰箱里摸出个西红柿,陆鹤遥的意思是做白糖拌西红柿的。拿起菜刀切成薄片,还没切到一半,窗外忽得炸开灿烂的烟花。声音之巨大,色彩之繁多,炸亮了整个夜空。
今天,是过年么?
陆鹤遥皱皱眉,她对过年没太大的记忆,手中传来清晰的疼痛感,唔……切到手了,鲜血流到西红柿上。她不想吃了。话说小年夜是要吃饺子的吧,陆鹤遥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慌慌张张地去冷藏柜里找饺子,可惜,没有,没有饺子。家里冷清得很,父亲还在工作,桌上留了五百块钱,但她不想吃外卖。陆鹤遥还挺庆幸的,至少,不会爆发任何冲突,这也是一种过新年的方法。
在孤独的寒意中,陆鹤遥慢吞吞地挪回房间,睡到明天就好了。才发现黑暗中手机的屏幕一直亮着,提示灯疯狂的闪烁。她有些不耐烦,陆鹤遥瞥了一眼,自己的账号貌似被拉进个莫名其妙的群,群里大约有几百号人,消息一直在刷。
开启免打扰,稍稍看几条消息,没什么营养,平常的闲聊注水。
柏茂第一美少女(沈喻):报名进行新年活动!随机挑选群内幸运群友夜访拜年,说不定还能顺路看看小陆子。
立刻就有几十条消息刷屏,不过好像都是冲着最后三个字。
群友A:+1
群友B:+2
群友C:+10086
柏茂第一大帅哥(凌浩):沈大小姐,陆哥能让你去吗?你这拉她进群都几个小时了,也没见陆哥说句话。
柏茂第一美少女:我呸!我和小陆子啥关系啊,直接去就成了。
陆鹤遥嘴角微抽,冷漠无情地在群内打了两个字
L:别来。
群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然后又是几十条消息,速度快得离谱。
来人教我数字:卧操,活的陆鹤遥!
高二九班寡狗:喻姐祭天,法力无边。
Lhy激推bot:小陆总我是你的粉丝啊!现在还没入股小陆总的速速来入教,肤白貌美小学霸,又冷又酷的猫猫系女孩子。
面对一众消息,陆鹤遥一阵头疼,正准备关上手机。没办法,L县人口少自然也导致柏茂学生数量不算多,陆鹤遥的存在对柏茂而言毫无疑问是小说般的人物,成绩优异,家境好,衣着整洁干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孤寂忧郁的气质,无论是同龄人还是高年级的学姐,很难不对少年陆鹤遥怦然心动。
而在男孩子眼中,陆鹤遥同样瞩目,毕竟入学一个月就比校霸凌大少爷喊上一句“大哥”,能不牛逼吗?
这下,就算还有人不认识陆鹤遥都被迫认识了。
沈喻突然开了群语音,据她所说,她已经拉上几个人组成拜年小分队了,他们从学校出发,登门拜访校友。那是她们的活动,陆鹤遥没兴趣,也不想加入奇奇怪怪的语音聊天,于是也没再发信息,往上爬了几层楼想看看现在的其他学生都喜欢聊什么。
大多是她不擅长的话题。陆鹤遥叹了口吃,随意在手机上划拉,点进群相册,东西还挺多的,同好交友帖,匿名吐槽,失物招领……有一个相册吸引了陆鹤遥的注意
“招生指南”
招生也归学生负责么?等点开后,陆鹤遥发现自己完全理解错了这四个字的涵义。与其说是“招生指南”,倒不如说是柏茂高中的帅哥美女合集。
陆鹤遥竟然还看见了自己的照片,应该是偷拍的,尽管很好看,但她不喜欢拍照,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她无法理解相机里的自己,无法理解畸变。
而下一张,正是许远星,应该是体测的时候,坐在树荫下喝水,恰恰好呈现出一张完美侧脸。鼻翼间仿佛萦绕着皂角的味道,光线与构图的处理十分到位,大概是专业相机照的。陆鹤遥在此停留了一会儿,长按,保存,意外的心满意足。
陆鹤遥很快发现自己对许远星太过于上心了,又是一阵烦躁,把手机一边。她凝视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眠,陆鹤遥将这一切怪罪于新年,因为新年大家都会守夜,群体性臆症,陆鹤遥是这么想的。
翻来覆去又是半小时,陆鹤遥决定打开手机继续看看。随着拜年活动进行,群内爆笑不断,不能去的学生也在参与“云拜年”。那位群备注是“Lhy激推bot”的同学发了一张照片,是一碗饺子。
Lhy激推bot:太值了太值了!还去了许远星同学家里,买一送一,蹭到了饺子,巨巨巨好吃。呜呜,许同学好温柔。星宝我是你的粉丝啊!“
Lhy激推bot已被管理员禁言一分钟
柏茂第一美少女:别在这理发店。
来人教我数学:这一巴掌是我替陆鹤遥打的。
陆鹤遥:……她扯了扯乱发,可怜的兔子,遇上这么一群活宝,哪里是柏茂校友群啊,根本是神经病收容所。
闹腾完了,眼睛也开始发涩,陆鹤遥一个人来到阳台,夜风寒冷,吹得脸颊生疼,却能让大脑迅速冷却下来,她叼了一根烟抽了一会儿。
夜里,那枚光亮的红点如此刺眼。手机在响。沈喻连发好几条消息给她,让她加进群语音里,最后一句话格外引人注意:许远星想和你说话。
许远星?她有什么话好说?陆鹤遥皱了皱眉,犹豫良久。群语音内忽得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令语音内正聊的热火朝天的人们顿时屏息凝神。
“喂?”
是陆鹤遥的声音,她的声音意外的青涩,用凌浩的话来说,没啥威摄小弟的杀气。虽然是因为太激动才说不出话来,但突如其来的安静仍让陆鹤遥略感尴尬。
沈喻笑嘻嘻地说:“鹤宝,小星星有话要告诉你。”
其他人都不发出响动,沈喻把手机递给身边的某人。又是一阵沉默,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紧张似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地嗫嚅道:“陆鹤遥?”陆鹤遥觉得好笑,颇逗弄地回忆:“我在。”
许久没听到的声音了,熟悉又陌生,心弦像被一条红线牵动,摇曳不停。许远星最终鼓起勇气,开口:
“请你叫我一声姐姐。”
电话那头的其他人一个个笑得前仰马翻。陆鹤遥一脸黑线地把烟掐灭,哑声道:“兔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许远星连连道歉,她似乎非常慌张,毕竟这种奇怪的要求不仅肯定会惹小猎犬生气,更重要的是,真的很羞耻啊!陆鹤遥当然没有悠发火,她的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小班长满脸通红的模样,这令她无声地笑了笑。
“小陆总,我们在许远星同学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呢。”Lhy激推开麦道。
“喂喂,陈潇滢,别这么早告诉她啊。”背景音中的沈喻大呼小叫,群里消息都快刷疯了,听取狗叫一片。
食堂拌面天下第一:我好了我好了,这届新生学妹声音都这么好听吗?
我快递呢:人在语音里,全程录音,5元速发,极致享受
只有地理,没有天理:有没有人觉得那句“我在”特别娇?
打倒柏茂,还我双休:这能磕吗能磕吗?之前别人都和我说一班许远星和陆鹤遥是死对头,哪有死对头会称呼对方是兔子啊?
喂喂,走向变得奇怪了啊!
陆鹤遥面无表情地打字回复最后一条:不行,我讨厌兔子。
“不过说实话,陆鹤遥同学那也好安静,没有看春晚吗?今年的春晚还挺精彩的。“拜年小队中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毕竟自家烧了年夜饭,来了好多亲戚,热闹得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我父母在工作,”陆鹤遥简短地回答,仿佛一切都那么平常,“家里没有烧年夜饭的习惯。”
顿时,大家都不笑了,没人想象得出孤身一人的少年在家中独自面对万家灯火的场景。沈喻是第一个哭出来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嚷嚷:“小陆子,你等着,姐马上来给你送温暖。”
沈喻没有撒谎,短短二十分钟,陆鹤遥就听到了别墅楼下的骚动,那一声声呼唤,令陆鹤遥想起了小时候学的长笛,悠扬绵长。她甚至没等沈喻打电话她,就从衣架上扯起围巾,匆匆赶下去,冬夜的寒风依旧在吹,呼啸而过。
他们是骑自行车来的,每张小脸都被冻得通红,沈喻迅速地把一盒什么东西塞过陆鹤遥怀里,陆鹤遥差点没拿稳,盒子散发出灼热的余温以及哪怕盖上盖子都无法掩盖的香味。
“饺子!”沈喻叫着,“小星星让我叫你一定要趁热吃,不然下学期不给我抄生物作业了。”
其他人也纷纷掏出小礼物送给陆鹤遥,红色的舞狮挂件,纸雕的小灯笼,甚至不知是谁把家里的麻将发财给偷出来了。尽是些可爱的小玩意,陆鹤遥的模样倒有些傻气了,呆呆地不清楚该说些什么,被沈喻等人推搡着回楼上。
回过头,她看着他们,一遍遍默念他们的名字,陆鹤遥的脸盲并未消失,或许明天就会忘记。但这一刻,她努力着,努力记下那一个个陌生的面庞。
家里的冷清仿佛也因这一盒饺子的温度而有所上升,暖和得吓人,陆鹤遥轻轻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取来筷子正准备吃,忽得想起“春晚”这回事,便打开电视。说实话,她完全弄不明白过年为什么要看春晚,节目比想象中还要无聊,并没有原因,只是单单地,纯粹地看。
饺子很好吃,比自己吃过的一切食物都好吃。
“叮”手机又响了,这次陆鹤遥不再不耐烦,反而有了一份期待,很意外,是许远星的消息,她都以为对方不会用电子产品社交呢。
许远星:饺子好吃吗?
陆鹤遥:还可以。
许远星:有吃到红糖馅的吗?
陆鹤遥:红糖馅?那是什么意思。
许远星:象征未来一年的好运,只有幸运的人才能吃到。
挺逗的,陆鹤遥能猜测到,许远星是故意把红糖饺子放到盒子里的,还特地来问,这样不就不是幸运的象征了吗?是因为……觉得她可怜?但想到许远星从一锅饺子里挑出红糖的那个样子,陆鹤遥还是忍不住发笑。
指针转到零点,突然,窗边炸开一束巨大的烟花,几乎处于陆鹤遥家落地窗的正中央,恰恰好,同一瞬间,陆鹤遥被红糖甜甜地烫了一下。烟花绚烂,哪怕是她也会毫无征召地想,许远星此刻和我看的,是同一朵烟花吧。
抬起头,漆里的眸子里印满色彩。
对话框内,一句平淡的
“新年快乐”
足够陆鹤遥消化一辈子。
吃饱喝足,困意扑天盖地袭来,把餐具扔进水池里,明天再洗。奇怪,许远星好像知道她胃口大小一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陆鹤遥平常在家不是上课就是睡觉,哪有这种经历?瘫软在床上,整个人埋进被子,她蜷缩着,屏幕亮着,依旧显示“新年快乐”
陆鹤遥,她头一次怀抱对未来一年的希望沉沉地睡去。约莫凌晨两点,家门打开了,处于长期浅睡眠的陆鹤遥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一下从床上坐起。陆鹤遥对开门的声音有种近乎病态的惊厥,她迅速推开房门。
果不其然,是父亲。雪花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他默默地帮陆鹤遥洗碗筷,见她起来,也不觉诧异,转过头看她一眼,随意道:“桌上有饺子,我做工作的农户送的,你要吃就吃吧。”
“不用,我吃过了。”陆鹤遥闭上眼回答。
“哦。”陆鼎没多言,便一个人扒吃完了饺子,他并未表现出吃得费劲,哪怕陆鼎本已吃过,这份饺子是带给他的孩子的。
小心翼翼地回屋,直到父亲房间的灯熄灭,陆鹤遥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另一边,许远星发完“新年快乐”后嘴勾起一抹不露声色的微笑。放下手机,将今天的寒假作业进行收尾工作。
“真是的,你的小崽子朋友吵死了。”房门被打开,一个发尖微湿,正在用毛巾擦拭的女孩抱怨道。令人惊讶的是,她长着一张和许远星一模一样的脸。
“姐,但很有趣,不是吗?”许远星发现自己说话开始同陆鹤遥相像了。那是许远星的双胞胎妈姐,许昭月,虽然长相宛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性格却大相径庭。在大人眼中,姐姐永远是那个更优秀的,她擅长社交,更加外向,成绩也比许远星好。她现在上的是安庆高中,在市内,正是陆鹤遥仅差一分就能考上的心仪中学。
许昭月偶然瞥到一眼妹妹的手机,不禁皱眉:“原来许远星小朋友还会用微信和朋友聊天,真难得。该不会是你上次提及的那位吧?”
许远星没回答,只是她慌忙关掉手机的行为还是默认了一切。
“你少和那种人玩,太危险了,”许昭月顿时拉下脸,正色道,“远星,你是好孩子,平时从不惹麻烦,像上次,不避开也就算了,还冲上去逢强。”许远星听着姐姐的唠叨,心里似乎在为把放学路上遇到陆鹤遥的事告诉姐姐而后悔,可她们本就是姐妹,许远星习惯把事情放到许昭月跟前。
“嗯,我去洗澡了。”许远星简短地回答。
妹妹好像和她去安庆的这个学期前不一样了,许昭月对此颇有微词,却又不知从何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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