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巷离四中不算近,骑车回去差不多二十几分钟。
“哟,回来了。”巷子口的梧桐树下坐了不少人,乔建平第一个冒出声。
“爷爷,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乔平乐坐在车上回他,“我要去吃牛肉面。”
“爱吃不吃,不吃我给小平安做。”
张平安牵着张保平从小卖部出来,一听这话乐得直往乔建平怀里扑:“谢谢乔爷爷。”
夏黎探头向黎砚也说了一声:“姥爷,我今晚也不回家吃饭了。”
“好,”黎砚看见梁予桉后座上的女孩,摇摇扇子,“这是你们的新朋友?”
“对,”梁予桉朝他们介绍,“黎爷爷,她叫任嘉悦。”
黎砚晃晃扇子:“嘉悦,你好啊,欢迎来一号巷。”
“你好。”任嘉悦朝他们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站在小卖部门口的张保平就跑过来,给她手里塞进一根冰棍。
“乖娃娃,上学辛苦了。”
说完,又给了梁予桉一个,再过去给了其他人。
林成旭笑着晃晃手里的冰棍:“谢谢张爷爷,我们不辛苦。”
张保平的皮肤因为治疗变得很黄,脸颊两侧往里凹,眼睛也有些混浊,微微佝偻着腰,一件单薄的衬衫挂在身上,轻飘飘的,像是一碰就碎。
抬起枯黄瘦骨的手去揉林成旭的脑袋。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他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但落在林成旭头上时却十分轻:“乖娃娃,辛苦就要说。”
林成旭乖巧地弯弯眼,没有回这句话。
乔建平过去扶着张保平把他牵到椅子上:“行了,你们走吧,放假了就好好玩。”
乔平乐反驳着:“爷爷,下周就分班考了,玩不了。”
乔建平白他一眼:“那是你,你看看夏夏和桉桉就不用担心。”
“爷爷!”
“好好好,不说你。”乔建平塞给他一百块钱拍拍他的背,“好好玩,想买什么就买,钱不够跟爷爷说。”
乔平乐瘪瘪嘴:“我也没什么想买的。”
徐方好凑过去:“不想要给我呗,我有想买的。”
乔平乐立马拿下书包把钱塞进去,拉上拉链还不够,换了方向远离徐方好,跟个守财奴似的。
徐方好无语地瞅他一眼。
他护得更紧了。
这一套操作下来,那边的老头儿哄笑不停,旁边的小孩不懂却跟着爷爷们笑。
乔建平朝他抬抬手:“行了行了,赶紧去玩你们的吧。”
黎砚牵着张平安起来:“走,老乔,咱们去前面公园散散步。”
张保平被乔建平扶起来,却挣脱他的手,抱起张平安,高笑着:“走喽走喽,出去玩喽。”
张平安爬着他的肩头笑着朝后面的人挥手:“哥哥姐姐们,拜拜!”
“拜拜,小平安!”
打完招呼,任嘉悦低下头看着手里冰凉的冰棍,问道:“这个,要去付钱吗?”
“嘉悦,这个不用。”梁予桉回她。
徐方好指向旁边的小卖部:“这个小卖部就是张爷爷的,他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总是把我们当成五六岁的小孩,每回回来只要他在巷子里就一定会给我们塞东西。”
乔平乐叹了口气,想起小时候的场景:“是啊,如果李奶奶还在,张爷爷应该也不会得病吧。”
风吹动梧桐叶,落在夏黎肩头。她拿下枯叶在手里转了转:“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改变不了,只能尽力珍惜当下。”
乔平乐沉下眼:“也是。”
林成旭摇摇车铃,高喊着:“行了,走吧,去吃面。”
“对对对,吃面吃面。”
徐方好带着他们往前走,夏黎骑着车跟在后面,手上的梧桐叶没有拿稳,枯叶落在地上被风卷走,夏黎回头望向后面。
暗黄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天地趋向昏淡,路口的身影被车水马龙晃得模糊不清,短短几米的距离好像隔了长长岁月。
夏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酸胀。
“咚——”
一道清脆的响指在夏黎耳边响起,鼻尖溢上清凉的气息,夏黎笑着回过头。
林成旭的车抵在她前面,伸长手,五指握拳在她面前绽开。
“送你一个魔法烟花。”说着,他又放了一个,还配音,“砰——”
夏黎失笑:“林成旭,幼不幼稚啊。”
林成旭继续放着:“不管,幼稚也放,反正你喜欢。只要你喜欢我就一直放。”
蝉鸣吱吱冒出头,夏夜的星星闪动。
夏黎看着林成旭那双清亮的眼睛,摩挲着手指,问出一句她从不会开口的问题:“一直是多久呢?”
林成旭很明显地愣了一瞬。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夏黎会问这个问题。
夏黎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不理智。
一问出来,她就后悔了。
她总觉得这样的问题十分自私,哪怕是再重要的朋友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谁又能一直陪在谁身边?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顺其自然的离别,相逢时尽力拥有就好。
夏黎眨了下眼,张口刚想说算了。
对面的少年率先打破沉默。
“就是,”林成旭收回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夏黎,没有丝毫躲避,“你不说不要,我就不走。”
如果你说了不要,那我就在你身后。
夏黎定定望着林成旭,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遇见林成旭的时候。
那时夏唐青已经去世一个多星期了,黎桦整理好北京的工作之后,带着她回了江城。
那是夏黎第一次去一号巷,坐在车里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和街道,路过一号巷的蓝牌子,经过那颗高耸的梧桐树,开往巷子深处。
一道橙黄的身影从窗外跑过,她听见外面的人叫他。
“林成旭!”
林成旭回过头,笑容漾在阳光下,调皮地朝后面人做了个鬼脸:“在呐!”
“笑什么呢?”黎桦突然问她。
夏黎转过身,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她说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听到黎桦说话又赶忙放下去。
黎桦开着车说:“新学校我已经给你转好了,暑假也给你报了补习班,可以先熟悉熟悉环境,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那妈妈你呢?”夏黎悄悄抬眼看她,扣着衣角,“你不住这里吗?”
“我最近案子多,来来回回太麻烦了,等后面时间闲一点也会过来住的。”
“嗯,”夏黎垂下眼,“……知道了。”
窗外的笑声逐渐变小,小到世界只剩下她。
送她到家没多久,黎桦离开了江城。
夏黎也听话的去少年宫上补习班,那时候一个区的补习班都挨着一块,一二层是上兴趣班的,三四层是补课的。
小孩都爱玩,每每一下课楼层就被串得稀烂,吵闹声不停。
夏黎初来乍到,一个朋友都没有,她那时候也不爱说话,天天一个人藏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上写题。
一开始是黎砚送她去补习班,走过一次之后夏黎熟悉了路线,再也没有让黎砚送过。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突然下起暴雨,雨声雷雷,天阴得可怕。
夏黎站在少年宫门口,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小孩被自己的父母接走,很快,那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暴雨没有丝毫停止的痕迹,夏黎看着地上的水坑,抿着唇攥紧书包。
就在她准备抬脚走向雨中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颗橙色的包装袋的糖果出现在阴沉的世界里:“给你。”
夏黎转过头,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
是那个笑得好看,叫林成旭的小孩。
他穿着一件黄色的恐龙雨衣,站在少年宫门口,像黑色卡纸上的一抹亮色,突兀却极具吸引力。
他笑着晃晃手里的糖,问她:“你是叫夏黎对吧?”
“嗯。”
“我叫林成旭。”
夏黎点点头。
我知道。
“我们两个家住得很近,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吗?”林成旭看了眼外面的雨,又问她,“今天的雨好像有点大,你带伞了吗?”
夏黎摇摇头。
为什么要问我?你都有雨衣了。
他可真奇怪。
那是夏黎对他的第一印象。
一个爱笑的奇怪小孩。
虽然很好看,但,还是奇怪。
别人都不会主动靠近她,只有这个人。
“没关系,”他的眼睛弯下来,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蹲下来拉开书包拉链,拿出里面那件同样的黄色恐龙雨衣递给夏黎,“我还有一件雨衣,送你,穿上就淋不到雨了。”
夏黎其实想说不用。
但林成旭速度太快,塞给她,人就跑了出去。
他穿着那件黄色恐龙雨衣在雨中一蹦一跳:“夏黎你快看啊,这个水坑好大,像不像烟花?还有这个,路灯倒映着像不像太阳?”
那夜的雨真的很大,身边的林成旭也真的很吵,那个奇怪的小孩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的世界。
这一过就是十一年。
眼前的少年眉眼长开,骨相极好,一双眼圆而深邃,笑起来时眼角会下垂,嘴角左侧有枚很淡的梨涡,头发柔软,身躯高大,宽阔的脊背竟可以完完全全笼罩她。
夏黎忽然惊觉——
原来,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夜色很沉,好像至始至终都是寂静无声,独独今夜,喧哗极了。
砰砰砰——
烟花绽放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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