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何喻之无奈地笑道，“我怎么可能被录取呢。”
白修辰却不以为然：“但你的两个作品已经初具形态了：一个是你的弹唱，另一个是你为絮语剪的音频。只要继续完善就行了，并不需要额外准备什么。”
何喻之还在摇头。
“那天你在磁浮站唱的曲子，是你原创的吗？”
“不……不完全算吧。是我基于外婆的曲子改编的。”
“那也挺不错的。曲子背后的故事说不定能为你加分。”
“可他们不一定会给我奖学金。”何喻之继续道，“没有的话，我肯定不会去的。”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白修辰总能找到他的破绽，“你又不会有损失。”
何喻之自顾自道：“那个……后续的培训，我也有点在意。”
尽管他知道如果被大都会艺术学院录取，以后必然会有更容易的赚钱方式，但他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失去刚刚得到的归属感。
“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白修辰郑重地说道，“这是很罕见的机会。”
“我知道。”
“如果你变了卦，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来找我。”白修辰道。
“好，”何喻之颔首，“谢谢。”
***
从白修辰办公室出来后，何喻之直奔滨江公园，也就是他最新的表演场地；他决定不把自己局限在新大磁浮站，以免总是遇到同一批观众。
就这样，他一边唱，一边思索着特别招生考试。
他幻想自己通过了考试，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并成为了著名的唱作人。然后——他病了，大脑迟钝，肢体失控。他会老。会死。而死后，他什么都带不走，一切归于虚无。
明知会失去的东西，还有争取的必要吗？
他习惯了说服自己放弃。
这一点，白修辰又怎么会懂？
尽管如此，何喻之做不到把考试的事情完全忘记。他待到很晚，一边扫弦，一边冥想。
等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十点已经过了，比平时还要晚一些。雪花焦急地喵喵叫着，整只猫都蹿了出来。何喻之蹲下，抚摸着它。雪花蹭着何喻之，为他深色的裤子附上一层白毛，还用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何喻之抱起它，回到屋里，在椅子上落座。雪花跃动着跑开了。何喻之盯着桌上的两个头显，一个是自己的，还有一个是从新大借来的。他思考着今晚该做些什么。
半晌，他戴上了新大的头显，却没开始做正事。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三个字：
白修辰。
他点开第一个页面，也就是白修辰在新大的个人简介。他看到白修辰这学期教授一门叫“电子音乐与编程”的课。
何喻之继续看下去，看到白修辰制作过多个音乐插件，发表过两张实验性专辑，数次被新闻报道，还获得过一长串奖项。网页上还提到了絮语工坊。
然后是他的教育背景：本科就读于麻省理工，计算机与音乐双专业，还提早了一年毕业，而博士学位则来自于新大作曲专业。
原来他学过计算机，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何喻之又想到了那张拍立得照片。他退出新大的网页，转而搜索麻省理工计算机系大楼。果然，这正是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
真是令人羡慕的人生，何喻之想着。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
何喻之想不明白，便只是顺着相关链接继续浏览。他注意到麻省理工位于波士顿地区，与娜塔莉所属的伯克利音乐学院隔河相望。波士顿的美食包括各种海鲜，最典型的是一种蛤蜊浓汤。
何喻之看饿了。他幻想着那些安装了嗅觉与味觉仿脑元件的人浏览这些页面时的体验。
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何喻之终于打开交互媒体网站，开始观看软件教程，边看边想着该怎样讲述自己的故事、该如何加入互动的元素。
起初，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故事需要一个既定的结构，但互动会打破这样的结构。他思考着是否该选择用其他的方式呈现“触”的主题，但并没有任何收获。
他于是返回到对故事本身的质疑上来。电影是故事，游戏也是故事，而游戏是有互动元素的；为什么他的音乐不可以呢？
他想到娜塔莉的心跳音乐，思考着自己是否能使用类似的模式。也许，可以让剧场中的每个观众控制一种声音，以扮演“现实”中的各个观众，或是环境元素。
他对这个想法还挺满意，于是打开聊天软件，把这个想法描述给了白修辰，但发完后，他马上后悔了——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白修辰休息。
然而，没过几秒，对方却回复了：这方向挺不错的。那你自己呢？仅仅充当“弹唱者”吗？
应该是吧，何喻之回复道；他暂且想不出更有创意的处理方式。
其实，他对自己的声乐水平仍然不是很自信。一直以来，他清楚自己只是不容易跑调，至于咬字、气息和响度控制等方面，他还是凭感觉为主的，否则特别招生考试也不会那么令他犯怵。
他打开计算器，根据白修辰描述的表演收入倒推票价。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每个成员最后能得到180新邦联币，而大部份路人给他的不会超过5块。它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挺想去上那种一对一的声乐课的，只不过这种课他不能旁听。
犹豫片刻后，他把问题发给了白修辰：白教授，可不可以推荐给我一些学习声乐的资源？
他返回去把“白教授”三个字删了。
这次何喻之等了好一会儿，白修辰才回复：建议你去上课。
紧接着，对面发过来一个人的名片卡。
何喻之：这是？
白修辰：这位老师姓潘，在新大教流行唱法。
何喻之：怎么收费啊？
他心想，那肯定没戏了，新大教授的私课不可能便宜。
过了一会儿，白修辰回答：每次30。
何喻之：这么便宜？你是不是打错了，300才对吧？
白修辰：他说，嫌便宜的话，去给他当助教来抵课时。
何喻之：我不是研究生，怎么当助教？
白修辰：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不过现在就别打扰他了。潘老师年纪大了，要休息了。
何喻之：好的，太感谢你了。
半晌，他加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白修辰：你也是。
何喻之摘下头显，活动了一下脖子。他依旧有种做梦的感觉。何喻之真的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天赋过人。一种强烈的不配得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叹了口气，查看了一下雪花的猫粮和水，便洗漱去了。
***
次日，何喻之早早给潘教授发了消息。潘教授很高兴，说白修辰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年轻音乐家之一，因此十分期待见到白修辰推荐的孩子。
何喻之紧张地问他希望自己如何帮忙教课。潘教授说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就是在他给别人上课的时候帮忙做笔记，比如学生的长处、待提高之处和被布置的作业。
何喻之心怀感激地答应下来，尽管十分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做好。
他与潘教授约好周一上午去上第一节课。在等待上课的这两天中，他连唱歌时都谨慎了不少，仿佛路人全都是潘教授的眼线。
等到了上课当天，他发现自己多虑了。潘教授和聊天中表现得一样友好，不仅没有嫌弃他的声乐水平，还夸赞了他的创作能力和器乐水平，说他的催眠曲编排得不错，词也填得很好。
潘教授教他练声，教他发音，说发u的时候要更饱满，唱英文的时候不要把词尾的r发得太明显，还教导他分辨了不同的发声位置。每当何喻之有做得好的地方，潘教授都会表示肯定。并且，他鼓励何喻之把自己的优缺点记录下来，说等会儿当助教的时候就这样做。
两个小时的课很快就到达了尾声。潘教授问道：“喻之啊，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选拔考试？”
何喻之扫了一眼他发来的文章，发现就是大都会艺术学院的特别招生考试。何喻之倍感可惜地说道：“听说过，但是——”
潘教授打断他：“但是什么？如果我是评委，一定会录取你。撇开天赋不谈，首先你的学习态度就好过了至少90%的学生。”
何喻之笑了笑：“这该不会是白教授让您告诉我的吧。”
“白修辰也叫你去？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只要每天来我这里上课，再让他指导你做一首歌。这样要是还过不了，那我可要去大都会问话了。”潘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要去参加啊！”
何喻之不好拒绝老人，便点了点头。没想到吃午饭的时候，白修辰就发来了消息，说很高兴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还问他第一次上课感觉如何。
何喻之回了句“学到了很多”，心想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在赶鸭子上架。
***
那天下午，何喻之经历了他的第一次“秘书”体验。这比他想象的有趣很多，而且记录别人优缺点的同时，他自己也在学习成长。尽管他确信了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方向明晰了。
课后，在潘教授鼓励的目光中，何喻之心一横，打开了大都会艺术学院官网，注册了现代音乐创作与表演方向的考试申请。
万一录取了，在培训的这段时间里，收入还可以通过白天弥补，他心想。
注册完毕后，他发了张截图给白修辰，并附言道：可能要占用你更多时间了。
白修辰回复道：周三下午我也会在办公室。需要讨论的话过来找我。
这就是为什么两天后何喻之再次出现在了音乐系407。
他待了很久，待到忘了时间，与白修辰从技术问题谈到创作理念，被好几次告知“这版不行，重做”，又被好几次夸赞“大有进步”。他想着，既然要参加，就必不能让自己遗憾，更不能让好心帮忙的人们失望，哪怕为此牺牲掉一些时间与收入也能接受。
天很早之前就黑了，他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征得白修辰的同意后，他取出一个自制的小蛋糕啃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只见白修辰正戴着他的头显，帮忙检查他对采样进行音调编辑后的结果。他看不见白修辰的双眼，于是目光汇聚在了他的唇上，继而向下滑去。
白修辰扶了一下头显，道：“现在差不多了，不过让我再听一次。”
仿佛被发现了一般，何喻之移开目光，支吾道：“那个，你不吃晚饭吗？”
“我不饿。”白修辰道，动都没有再动一下。
又过了许久，他才把头显摘了下来，用修长的手指将框架眼镜戴了回去。
“你平常都这么晚还不吃饭吗？”何喻之就着话题问下去。
“对，挺不规律的。”白修辰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罕见的尴尬。
“要不我帮你点个外卖吧？”何喻之试探地问道，“就当是我对你的的答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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