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世界中只有那一抹绿，盛开得纯粹。
我从小便生活在末世，没见过植物。今天是第一次见，第一个人形跟我说，这是一颗树，一颗在任何世界都非常普通的树。
但我并不觉得它普通，我走近仔细观察它的枝干、树叶、外壳，这一切都令我觉得新奇。
它的叶子非常绿，是我不曾见过的颜色。我觉得它长得非常健康，枝干几乎是和天一样高，我望不到头。
第一个人形向我解释，“这颗树我们养了几百年了，从一颗小苗变成现在这么大，废了我俩不少心思呢。”
第二个人形也说：“这种普通的树在这里最难养活。不仅要施肥浇水还要每天给它打营养素，很累人。”
第二个人形也走近和我并排站着，去抚摸大树富有纹理的外壳，她声音温柔的说：“如今看到它这么健康，一切都值得了。”
树，我第一次见到树，你原来长这样吗？小鸟曾给我画过她在末世之前见过的树，高的高低的低，没有一颗是健□□长的树。如今我竟然在末世中见到一颗健□□长的树，真是幸运。
“它长得真让我喜欢。”
我走得更近些，几乎可以说是脸贴在它凸起的外壳上，皮肤被扎得凹下去，我闻到了一股清香，是独属于植物的香味，清雅脱俗。
我环抱住它粗壮的腰身，与它在同一频道呼吸，感受它的力量在内部涌动，树叶蓬勃的生命力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熠熠生辉。
“你……”
我听见第二个人形说出了一个字，但没说成一句话。她可能是第一次见有人会抱一棵树吧，而且还感情至深地抱了好久。
“她是第一次见到树。”第二个人形替我向她解释道。
“哦，我差点忘了。”第二个人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朝第一个人形大喊，“工作报告你写了吗？！”
我听见第二个人形不紧不慢地回答：“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交上去了。”
我心想，我们回来的时候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她竟然能靠那几秒的时间把工作报告写完，这真的……不是人，是神仙吗？
“呼，那就行。”第一个人形明显放宽了心，开心的说，“那我回去继续睡觉了啊。下次！不许再把我没叫醒就塞到陌生人身体里，听明白了吗？”
第二个人形仍是慢慢回答：“这不能怪我，是上级安排的。”
“什么狗屁上级！老娘要睡觉！”
说完我便听到“咻”的一声，世界变得安静了。
我没有回头还在抱着树，第二个人形也不催，一直默默的等我。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转身发现她一直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似乎一直在注视我，但我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过。
“不长的。”
她说话真的很温柔，语气总是让我想起小鸟的脸庞。我以为我的记忆会扛过时间的攻击，却没想到在我熟睡的时候，时间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模糊了我的记忆——时间的沙砾已经悄然覆盖在她们的脸庞上，我记不得她们的样子了。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忘记了她们的长相。
曾经那些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无论是在现实还是记忆中，都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害怕吗？”
她见我太过伤心，刚向前迈出一步，我却下意识的向后退，后背靠在敦实的大树的外壳上。
“不要怕。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站在原地不动，耐心劝我，“变成全新的人，也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你的灵魂……得到宁静了。”
我抬起头，尽管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坚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不会再改了。”
我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我。
“好。”
她还是那么平静、温柔，这种感觉像是流水，我是久旱逢甘霖。
“我、我还有好些问题想问你。”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小懒为什么会失忆，外婆为什么会失踪，这一切……都是因为融合吗？”
“对，都是因为融合。”她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向我解释一切，“小懒没有失忆，只不过陷入了沉睡，等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外婆本来是计划之外的，但因为她是最了解小懒的人，对融合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原计划是她一部分的记忆会被提取出来塞入全新的小懒当中，所以只能将她带来了。”
“至于失忆嘛，那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家伙搞出来的。”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细细说来：“一开始我打算让小懒的本体放置在医院一会儿，但是上级没同意，担心会出意外。没办法，我只能找别人暂时变成小懒，好糊弄一下她的家人们。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将她的话捋了一遍，换成我所理解的意思说出来，“你的意思是，小懒本人并没有失忆，她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融合顺利，你让你的同事——就是刚才那个人，暂时当了一会儿小懒。难怪那个人会跟我说小懒失忆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小懒！”
“对，真聪明！”她有些激动地夸赞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谢谢她的夸赞时，又想起来还有好些问题没问。
“那……小懒的朋友起疑心了怎么办？还有那日记本是怎么回事？”
日记本是最关键的问题，它能连接两个不同的世界，让我和小懒进行交流。
“因为你拒绝融合，我们会将小懒和她朋友们关于这段事情的记忆删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删除？记忆删除，算好事吧？忘记这些事情继续去过自己的生活，是好事，我确信。
“还有那日记本是我设计出来的呦。”她有些骄傲地说。
如果她有表情的话，我想她此时应该是咧嘴笑得非常开心吧。
“根据你们两个人的特质所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在融合之前促进你们两个人的交流，以便融合得更好。”
“不仅这个，你脑海里出现的那些陌生的画面都是小懒的生活，你的生活画面也有一部分会出现在小懒脑海中，哦还有你们两个人曾做过的梦，你们都曾出现在对方的梦里，只不过没提前发觉到而已。”
融合之前？梦？记忆？她竟然什么都知道，看来……我和小懒不管是见面还是在日记本上的交流都是在她们的监视底下发生的，都是被预先规划好的。
我抬眼看她，她也在看我。
这一切……都是被规划好的。
我的存在，换句话说，我们的存在都是设定好的吗？
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语气略显沉重的说：“我们……并不是什么都能控制的。”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道理，我们只负责保驾护航，确保每个灵魂的旅途是完整走完的。至于你们……是世界出了问题，我们能做的只有让它不那么偏离得远，决定权是在你们手里。”
决定权？我看着自己的手，我究竟做出了什么选择呢？
“融合……不用问她的意见吗？”
“我们是先问了你，你拒绝了，结果就是不融合。”她继续说，“我们不会逼迫灵魂做它们不喜欢的选择，按照你的心来就好。”
我的心？它在说什么呢？
金线还在，我听不清它说话。
“为什么……的心脏会有绳子呢？”我问她。
她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般的说：“唉呀！我说她怎么那么累呢，原来是给你们做这个去了！”
“什么？”
这个线是有特殊用途吗？
“这个线就是刚才走的那位做的。”
又是她？难怪要补觉，干了这么多活，得累晕了吧？
“我原本想着是直接给你们的脑海中加载对方的生活画面，便于融合嘛。”她摊手叹气说，“结果她不同意我这个方案，趁我睡觉的时候自己捣鼓半天，我以为是什么惊天大发明的，没想到——”
“没想到是条线，还是一条长在心脏上的金线。”我比她先说出口。
“对！”她又说，“她说要循序渐进的来，金线在你们脑海中出现一次，就在你们脑海中放一些对方的生活画面。你觉得好用吗？”
要我做评价？
我认真想了想，最后给出了个中肯的回答：“还行，不好也不坏。就是……有些诡异，心脏处怎么会有金线呢。”
“哎呀没事啦，你现在不想要的话我给你消掉。”
“真的吗？”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还挺会换角度考虑的。
“对呀，毕竟你拒绝融合了，你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必须清除。”
清除。清除所有的联系。
我沉默了一瞬，抛掉脑海中的种种，对她说：“现在就消掉吧。”
她也没有犹豫，一道白光闪过，身体的不适感瞬间消失了。
“我已经……清除了吗？”
这么轻松吗？
“就把线给你消了，记忆的话……过一会儿吧。”
“好，过一会儿。”
我再将记忆珍藏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对自己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
“你们默认我会同意融合？”我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语气陡然恢复平静，“对，因为在你之前没人拒绝我们，我们也就理所应当的认为你会同意融合。”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没想到我竟然当了第一个人。
但是……不矛盾吗？刚才还说着尊重我们选择，现在又说默认我们同意融合。
她又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明显看出来她尴尬了。
“呃……你知道……呃……我们也不知道你会选择不融合，我们又不是神仙。”
“嗯嗯，你们不是神仙，你们是一片白。”我笑着打趣道。
她也笑了，光晕更亮了，莫名其妙的说：“这次融合比想象之中难了很多。”
“难很多？”我疑惑地问，“我没有同意融合，这次……不应该停止吗？”
她摇头，“你没有同意融合，这次肯定会停止。但是难就难在融合之前，小懒的世界受不可抗力因素影响出现了偏差，本应在你那个世界的……尸体，竟然出现在小懒的世界中了，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纰漏，在此之前是没有发生过的。”
“尸体？”
脑海里出现曾经熟悉的人。
我带着颤音问：“是、是、我……”
“对。”她低声说，“就是你的那些家人，她们的尸体出现在小懒的世界里，但是已经被我们妥善保存起来了，如果你想看，随时都可以。”
我毫无预兆地失声大哭，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把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全释放出来，身体获得了一时的轻松，换来许久不见的空虚。
“你……怎么不问自己为什么会在末世？”
她见我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解的问。
“我不想知道。”我的心情逐渐变得冷漠，“我只想让一切快些结束，我……”
“我好累。”
说完这些话，我真的觉得自己被抽干了气，空有一具皮囊。
真的……好累。
她默默听完这些话后突然向我走近，光晕打在她身上真的很像天使，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死掉了，见到天使，来到天堂。
“准备好去见她了吗？”
虽说她没有五官，但这次离得近了，我感受到她平静的目光正看着我，好像一股温柔的力量正缓缓流入我体内，体温正一点点变热，心中的浮躁被撸顺了，变得轻盈。
“准备好了。”我含笑点头道。
“好好珍惜你的时间。”她怜惜的抚摸我的头顶，我感受到她的力量了，很温暖。
“好。”我欣然答应，一心想着见她。
又要见面了。
她拉起我的手，温热的力量变得更强了，一片翠绿色的树叶出现在我红色的手掌心中。
是那颗大树上的吗？我心想，这么美丽，放在我手里也太可惜了。
“这是时间，一旦叶子褪色，你就要回来……”
她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要快，要快。”她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我回来的晚了或是没有回来，我会死的对吗？”我平静的说出结果，她也平静的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
“有偏差的世界会被清除，里面的人不论活的还是死的都会消失。”
“永远消失，相当于……从未存在过。”
我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心里久久无法平静。虽然说已经做了选择，但面对这样的结果，我想任谁都不会理智对待。
从未存在过，我从未存在过。我的双眼闪烁，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我们相遇、结识、死亡、消失。
我们共同走完了最后的结局，还好，还好。只不过，她呢……
她……有家人，不会孤独的。
不会。
她双手握着我的手，我失神的看着她，无意识的攥紧了树叶，愣了几秒，然后慢慢吐出字向她保证，“我会准时回来的。”
她慢慢松开手，慢慢向后退，我看着她慢慢变成小小的光球，心中的话想了半天还是说出口了，“我死了……可不可以埋在这棵树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在看见这棵树的一瞬间，我想到了家，想到了朋友……
没等她回答，我又补了一句：“和我的家人们一起。”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很恐怖，本想着只是说说而已，她不会当真的，可结果却是——
“好。”
她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我惊讶的看着她变成光球消失了，在纯白中。我一个人，手握着一片树叶，身后还有那颗我死后会长眠在一起的大树，眼泪簌簌落下，树叶像是汲取了眼泪作为养分，变得愈发翠绿，最后发出一道翠绿色光芒将我吸入。
在树叶里面我见到了那个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我”——小懒。
她正躺在纯白色世界中，一动不动。我急忙跑起来，生怕她出意外，我不希望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希望她健康，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
看起来她只是睡着了。我将她抱着，认真的观察她——红润还有双下巴的脸庞、浓密的眼睫毛、均匀的呼吸……种种都在表现她被照顾得很好，过得很幸福。
这我就放心了，看着她安静熟睡的脸庞，我默默祈祷，希望她以后能一直幸福。
还有两章！分了好几次才写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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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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