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圣使,立圣渊的渊令。给,还是不给?”
幽幽密林遮挡月色,仅有暗蓝火光漂空闪烁。两条乌黑锁链直穿一黄衣女子琵琶骨,锁灵破体,缚人于树。鲜血淅沥不止,不知淌了多久,一点一滴,顺着树干与地势蜿蜒而下,汇成一条瑰艳血蛇,从黄衣女子爬向一群白衣魔修。
哗啦一声,锁链摆动。
启唇询问的白衣男子面带微笑,再次催发内劲,如同拨动古琴般,纤长五指玩味挑动,弹拨锁链,在林中奏响一曲疼痛之乐。
“唔——”
一声虚弱的闷哼响起,乔行吟骤然抬头。
魔体纳魔气,灵体承仙气,而灵体魔气,如何能相容?
侵袭的凶煞魔气,在乔行吟体内翻腾、肆虐、搅动。四肢灵脉,尽受其害。因受刑多时,她早已乌发湿透,面色苍白,却仍是双唇紧抿。
白衣男子走近,掐住乔行吟的下巴,“啧啧啧啧,多么惹人怜爱的面容,多么令人不爽的态度!”
光有他表演弹奏,却无她哀嚎应和。乏味!无聊!烦躁!白衣男子阴森森道:“多少年了,能在我这‘枯骨立’下坚持的,可没有几个。今天,倒是让我开了回眼。”
他的目光流转至乔行吟额间,转而以双指抚描乔行吟额间一枚金银扭合状印纹,“乔圣使,要不这样吧,今天我帮你破了这戒印,还你一身轻松自在,应当——值得你一声嘉许?”
白衣男子故作思考姿态:“让我想想......乔圣使是不是出于流光宗呀......流光印......戒杀,戒盗,戒淫,戒酒,戒......现在这个情况和条件,那我只能选——”
乔行吟闻言,一瞬扫过眼前这群魔修,见其中一人脚尖微动。
她对上白衣男子阴戾双眼,终于开口道:“可惜了。”
白衣男子目光一厉:“可惜了?!”
他嘲讽道:“说到可惜,我倒是可惜乔圣使。”
“可惜你,作茧自缚!帮人挡下一钩,反被抛下,只能任人鱼肉。这滋味,好不好受?”
乔行吟并未回应,而是吐出规劝之言:“可惜林殿主你,天赋绝佳却误入歧途,继而魔气侵性,内心迷茫空虚,只能通过凌虐他人取乐。不若清心重修,回头是岸,再入仙途,以免越陷越深,邪念噬身。”
林少绝邪气俊美的脸上一片冷然,双眼微眯。
他置若罔闻,却凑得更近,想要细细欣赏这幅“黄莲绽血仍欲渡人”的美景。
乔行吟用这个距离方能分辨的气音继续道:“不过,我亦可惜你,纵使放纵恶欲以身修魔,一身本事,终究不过如此。破戒?非我本心意动之举,可破不了戒印。听闻你创有极招‘断识焚’不轻易外使,修得怎样?林殿主倒不如直接拿出看家本领,免得刑狱殿威名扫地,于百恐宫贻笑大方。”
哗啦哗啦,锁链再动。
这一次,却是乔行吟自发的挣扎,带动锁链铮然作响。
她之前痛得狠了,才偶尔闷哼一两声。如今神色错乱地扭动,显然是连手脚都无法控制了。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合、无声喘息。锁链所穿之处亦撕裂更狠,血流如注。
乔行吟这番言行姿态,让林少绝感觉浑身都隐隐发烫了起来。
他之所以百般折磨眼前之人,是因为立圣渊的渊令,与渊内的持令人排他绑定,生息相通,人亡令毁。他决定了,不管渊令能否得手,这人,他要带回魔域。虽然坏了规矩。但,又如何呢?他弃仙修魔,为的就是,这份能够为所欲为的自在。
不远处的密林枝叶间,因庇形珠得以隐蔽的两人,牢牢地盯着眼前惨景。
一黑衣男子面色阴沉,看似平静地催动留影石持续记录,左手五指却深深抠进棕褐树干;另一黄衣女子双手捂嘴,竭力压制情感,但早已泪流满面。
树梢间的程羽心急如焚,她用渊令向身边之人传音:“我发出讯息已久,你们开霓宗的坐镇仙师怎么还不现身?!”
“乔师姐是为救我,才落入敌手,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况且师姐戒印加身,行我宗最为严苛的善缘苦修一道,你们怎么会有此种猜测?!我都有可能是魔域内应,师姐绝不是!”
她整个人颤栗不已:“即便上面恰以此机,作为师姐获取逐圣帖的进阶考验,让师姐持续受此大罪,未免也太过了!”
“再等等。”
得到如此冷淡的答复,又见林少绝一行人竟然有带走乔行吟的趋势,程羽口不择言,干脆撕破脸传音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安的什么心?!特别是你!你现在还能好好在这里作壁上观,难道不是因为师姐的一路护持?!本来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刚求援仙师便回应在附近。隐在这里,是为了方便仙师入阵定位,不是为了忍受这群渣滓伤害我师姐!要不是你三番五次多加阻拦,何至于此?!说不定是你们开霓宗的人借题发挥,故意让我们出身流光宗的修者饱受折磨!”
“乔师姐是什么人,大家都有眼睛看!”
“查案、平乱、讲学、护宝、驱邪、缉魔......师姐哪次不是身先士卒?即便师姐戒杀,无法诛魔,接不了渊内所谓的大案子,圣绩仍是名列前茅,一片赤心,天地可鉴。恰逢逐圣会将要召开,我知道师姐挡了你们有些人的通天大路。呵呵,仙来仙去,圣来圣去,修来修去,还是肠子花花,真是不怪我宗弟子多隐世而不入渊。”
她内心作好决断,再次传音:“我等不了了!再造之情,救命之恩!我宁愿死在此处,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师姐遭辱!”
“仙师又如何?戒律使又如何?渊令消亡之时,我拼着灭魂,也誓必留下血谏!”
就在程羽将要跃身而下、黑衣男子反扣其脉门之时,几束白光射入密林,击得林内一簇簇暗蓝火光碎成星星点点。
林少绝心道不好,他设下的封围阵被破。
漫天银针,牵丝带线,迅疾袭向林少绝及同行魔修。林内众人纷纷出招隔挡,其中躲闪不及之人,身上穴位被丝线插入,竟调转矛头,攻向己方。
林少绝暗骂一声:“该死,是牵丝傀儡针!”一边唤回乌黑锁链击飞银针,一边毫不留情地绞杀中针魔修,一时之间,左支右绌。
在他分神之机,几缕丝线穿入缠绕,将他臂下乔行吟拉出。林少绝欲再动作,却不察挨上万针齐发下的飞来劲气,当即喷出一口鲜血。他望了一眼乔行吟,当机立断,率领剩余部下用保命秘法移行遁走。
“师姐——”程羽悲痛冲出,揽住失去意识的乔行吟。
———
一日后,黑衣男子唐述提劲御能,依照特定步法,足解八卦,顺利踏入一处庭园,将记录了乔行吟近期举动的留影石,放于庭门等候的牵丝傀儡手中。
此处,是开霓宗当代坐镇仙师唐迢,于凡域憩息时的柳暗庭。
开霓宗三绝之一,便是阵法。宗内多的是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与园林水榭,工艺华美精致,布局错落有致,辅之以玄妙阵法,合为一观,独为一景,美如名画而不失隐蔽,举域闻名。柳暗庭,更是尽得天工之妙、阵法之玄。
唐述传音复命道:“如仙师明见,经多日观察,乔圣使平素与人为善,秋毫无犯;临危忠心耿耿,不动如山,评定通过查验。供报予仙尊与各位仙君。”
因仙域近期顺藤摸瓜,查出立圣渊内出了奸细之故,唐述作为仙域戒律使中一员,被派至立圣渊负责内部督查一事。而包括乔行吟在内的,几十名有资格获得逐圣帖的高阶圣使,是戒律使的重点关注对象。
仙域生于凡域、升于凡域。得入仙域,是凡域灵修的武道追求。
立圣渊,则是从凡域升入仙域的唯一途径。
凡域宗门中佼佼者,经察试与举荐,方可拜入立圣渊。此后由宗门灵修转为修仙历练,于立圣渊领命复职,轮值凡域各宗门辖区,积累圣绩。从圣徒、圣使逐级晋阶至各类仙徒后,渊令得以升为仙牌,准入仙域。
若圣使年岁恰逢其时,圣绩又满足条件,能遇上仙域百年前才开始针对立圣渊举办的、五十年一届的逐圣会,经过轮轮对决与优中选优,被选为轶圣使之一,更是能“一步登天”,不必再经历仙徒、仙使、仙师晋阶的层层攀升,而是直接师从各位仙君,享有得天独厚的资源,经历密训培养尽得真传,成为下代预选仙君。
此时,仙域未来一代的聚集地——立圣渊——却出了魔域卧底,仙域如何安心放之不管?
唐述此次接仙师唐迢之令,在立圣渊内摸索排查,便一举抓出了几位或有异状的圣使、圣徒。乔行吟,是他监视最久、测试最多的查验对象。
他此时得出的最终结论是——通过。
唐述为人沉着冷静,因出身开霓宗创宗世家唐氏而承袭的各类秘传功法与戒律使的职责相得益彰,很快便成为戒律使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评断,分量十足。
牵丝傀儡口中传来唐迢之音:“她,也确实令我刮目相看。”
唐迢作为镇守凡域开霓宗一界的仙师,接到程羽求援讯息后,允唐述计策,合谋设试,直至最后关头才出手。
“由圣入魔易,由魔归圣难。唐述,我同意你的做法。”
“不试试下一辈的心性,岂知他们是否为魔域用异法培养的奸细?又或者后续投魔?”
牵丝傀儡被细线操控,一往一返间,唐述手中多了一份至宝灵药,“乔行吟轮值过来不过数月,便得众**赞。况且,遇上林少绝之手段,就算是有心朝圣修仙,也未必挺得过酷刑拷打。她既已通过,便不能有任何闪失。”
牵丝傀儡口中继续传令:“刑狱殿此番袭击渊内子弟,我尚得处理。她魔气入体,须好好静养。我已安排人为她修脉疗伤,你亦当倾囊相助。”
唐述:“是。”
———
乔行吟于幽玉药床上甫一转醒,就看见程羽红彤彤的双眼。
程羽欣喜道:“师姐,你终于醒了!”
程羽的泪又流了出来,“都怪我......你是为了帮我......才和......出任务......不幸遇上......替我挡了......才......推走......我们......同出任务的......原来......他们戒律使扮......什么卧底......内应......什么考验......才能获得逐圣帖......师姐......逐圣帖......我怕坏事......对不起…听他的......树上......仙师一直不来......呜呜呜......你被......”
她悲喜交至,又怕又愧,说得颠三倒四。
乔行吟安抚道:“阿羽,不必自责。第一,倘若不敌强敌,自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二,你已经发令求援,没有弃我不顾。第三......”
她点了点程羽的眼皮:“我明白你的心意。”
程羽抽抽噎噎地握住乔行吟手指,放于幽玉药床上,“师姐......别乱动......身体与幽玉贴合......才能好得快。”
她尽量止住抽泣,向乔行吟说明道:“师姐,医圣手日前已替你渡药疗伤完毕,你的流光印也被催发运转起来,自发修复伤势。他称你的灵识有损,但未伤至炼体根基,只待体内残余魔气散去便无大碍。这幽玉药床是唐迢仙师送来的,助你养脉。你现在,还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她瘪嘴道:“那个黑衣服的,唐述,就是那个戒律使,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外面,说什么任凭差遣。”
她继续抱怨道:“呵呵,之后难道用得上他?!他也是,唐仙师也是。打个巴掌,再给颗枣。”
“你若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来帮你!”
“我确实有两件事,需要阿羽帮忙。”
“不过,阿羽,我担心......”,乔行吟怀疑道:“你能做到吗?”
程羽听到能帮上忙,眼睛顿时发亮,又听到乔行吟语带怀疑,急切表态道:“当然能!什么事?”
乔行吟:“一者,我现在魔气入体,尚得闭关数日才能拔除魔气。为让我全然安心,你也得回去好好休息,不可伤神。”
乔行吟:“二者,冤家宜解不宜结。此方坐镇仙师与戒律使,必是心中有数才有此举动,他们若真想置人于死地,多得是机会与方法。就比如这次,仙师可延后回应、不必出手,戒律使亦不必向你陈明原委,只需担上支援不力的名声,我的结果,便是命丧魔修或废人一个。”
“依你的性子,只怕为我与人有了冲撞,对你有害无利。”
乔行吟开导程羽道:“阿羽,我欣赏你的勇敢与赤忱,亦感谢你的维护。所以,我更希望你能顺风行船。很多时候,占尽优势的人,才有资格主导。有恃无恐的人,才具机会矫情。不分斤两的人,才会盲目叛逆。若仅是不待见他人,大可眼不见心为静,不必非得恶语相向。在他人势壮的地界上你需要平心戒躁。”
程羽:“师姐!你!他们让你多吃这么多苦头,难道就这么算了?!人善被人欺!我才——”
乔行吟微笑道:“嗯?阿羽,做不到吗?”
程羽的话全哽在嗓子里,化作了一个字:“能。”
待劝走程羽并要她请离唐述后,乔行吟步离药床,布下禁制。
她双指并拢,于左眼一抹,左眼霎时黑瞳转金,辉耀溢彩。一柄古朴铜镜悬于空中,乔行吟映镜于瞳,步入镜中世界。
镜中白雾缭绕,烟波涌动,异香袭来。
一具身披兜帽玄袍的身形于雾中若隐若现。
倏忽之间,虚影凌空,飞突至乔行吟面前。
乔行吟慢慢开口道:“万相宫,伏圣者伏五,应联监者感召,特此前来镜中瞳,聆语行令。”
来者面容不显,但见右瞳同样金光闪烁。
他伸出一根玉雕般的手指,轻抵乔行吟左眼,例行发问,所得回应但有异变,即刻唤咒诛杀。
“你是否铭记誓言始终忠于万相宫?”
“是。”
“你是否视万相宫的命令高于一切?”
“是”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好玩吗?”
乔行吟一把拍开他的手指,“翊,镜中瞳的真言香,是让你这样用的?”
很感谢小天使点进这篇文。
这是渣作者第一次对外讲故事,这份新鲜好奇、激动兴奋、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想,在我之后的网文写作中,应该很难再有了吧。写下这段话,是为了记录与提醒。如果有一天消沉了,千万不要忘记我是为了什么来写网文的——想向大家分享一个故事,想与大家沉浸一段经历,逢缘逢会,共鸣共振,有感有得。
几年之后,也许我的写作技巧会进步与成熟,也许稚嫩的处女作会成为羞耻的黑历史。但是,这段与大家一起走过的路、路上的笑与泪、心里的感谢,不可替代;第一次动笔的这份复杂心情,无法再来;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才形成的痕迹脉络,独一无二。 唯有珍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两面三心(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