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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记得她住进来那天是情人节

七班不过是个普通的平行班,收假后的晚自习气氛分外凝重,成绩进学校排行榜的佼佼者皆有,成绩差得让班主任无地自容的也多得是。

那一沓分数由低到高的答题卡捏在班主任手里,简直要攥出个洞才肯罢休。

成绩够好跟够差的她已懒得费一点口舌了,重点那些是成绩忽高忽低、落差极大的学生。

本着高三这最后相处的一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就收敛了太多脾气,以至于温和一时,学生就得寸进尺一时。

想到这些她气得快要发疯,唇齿紧得不能再紧,硬是从里边恶狠狠地蹦出几句听起油膜的经典语录。

台下灰溜溜一片头,大气都不敢出,等那答题卡发下来,这才唰唰地响起点声音,却也只是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江礼然看着答题卡上的分数,天都塌了,虽不算少,但脑里一合算,上本科线恐怕是有些悬。

按道理该写的都写了,填也填满了,不至于水珠滴进大海,不见起色吧?

不甘心地重做一遍,居然跟错误答案一模一样,连步骤都如出一辙,江礼然顿时心灰意冷,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她记得,她在南高时不是这样的,至少当时她在班里还能排得上名号。

可偏偏大脑里的知识就跟被人连根挖了去似的,一夜之间菜地全空了,剩几朵可怜兮兮的野花野草。

追溯本源,是去年的清明节前夕,是下雨的愚人节,是父母离婚……

自那次,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生长痛,一次从上到下、由里而外的大换血,换血的后遗症无形,而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除了父亲,她好像没办法怪任何人,似乎所有人都迫不得已,甚至没有义务来维护她的心。

包括母亲。

能够被她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更何况,让她变得时好时坏的罪魁祸首是父亲。

在江礼然心里,只要妈妈对自己尚且留存着一丝母爱,那她就是真理,是没有错的。

或许错的是自己?是自己不够争气?……

“发散思维。”是班主任说的,而江礼然也照做了,不过,解的不是试卷上的题罢了。

另一边,裴元序正从宿管科推门出来,前些天家里人就跟学校打好了招呼,交完了住宿费,她来不过是签个字,班主任问都没问就放行了。

想想多拖延点时间在外面溜达,倒也不错,于是她便轻轻哼着小调,在楼道里漫步。

好学生自是没有老师来多管闲事的,心情别提有多美了,回字形楼道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有,大多是各班班主任的训话声。

可此刻唯有自己的脚步声最清晰,恍若整个世界都被自己承包,那气势汹汹的告诫声全然沦为背景板,哒哒的脚步才是主角。

月光斜斜地打下来,透过她的鼻梁将身形分为一明一暗,一半隐藏在蓝调的暗色中,一半如云般白绵绵的,皮肤都洒上光辉。

越散步心情越美妙,多巴胺瞬间占据了大脑,她在开心最后这两个月她能继续与江礼然做室友。

她想和她住在一起,她对她有种自己都无法言辞与定夺的特殊感觉,总而言之就是想靠近她、陪在她身边。

或是,她陪在自己身边。

这想法无可厚非,裴元序大体将它划到全新的文件夹里,多的她想不透,干脆列为一个新的人际关系体系。

回到班上时,下课铃声刚巧响完,教室里一大半同学一窝蜂冲出,留下零散的十几个人互相打闹着。

裴元序走到座位旁坐下,就见前桌抱着零食转了过来,一面分享一面跟她唠着嗑,翻来覆去不过是问她上节课去了哪。

这自然是不能跟她直说的,裴元序只光打哈哈就过去了,转而滔滔不绝地聊起口中的零食,顺带引来了其他“混”零食吃的同学。

她跟谁都能其乐融融地相处,因此人缘还算不错,加之副班长的身份,大家更是愿意跟她唠几句了。

可实际上,大家并不熟络。

整个班只有二十五人,对于一、二班,学校实行的是流动制度,通过每学期的期末排名来决定班级里的学生,大伙几乎是这个学期才成为的同窗。

这是一场分数至上的不见血弑杀,奖励是单人单桌,省级授课教师,以及榜上有名,惩罚是每个学期都终将与朋友风流云散。

大部分人无论何种原因,或多或少都因而挤得头破血流,直至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就此消停。

裴元序没精力维护同班同学的友谊,她深知大伙的目标不同,绝大一部分都心恋去其他城市发展,不会像她一样继续留在L城,便无心与之更进一步交流。

她现在只在乎,江礼然是否会留在L城。

虽有些强人所难,虽有些荒诞,但她是真真切切地这么希望。

很快,十点的钟敲响了,教学楼与宿舍的路道人流明显少了许多,裴元序独自走着,内心被柠檬味的空落落吞噬。

十五的月亮是极亮的饱满,她没心情看,路边洒下的枫叶光影是极暗的清晰,她也没心情看。

晚自习后她在教室足足等了江礼然十五分钟,根本不见人影,上楼到七班瞧了一眼,灯都熄了。

她竟没等自己?她竟不同往常那样在班门口等自己回宿舍?

越想裴元序越是从失落转化成气愤。

但转念一想,她生什么气?她有什么好生气的!等她又不是人家的义务……

兴许只是习惯了有人陪着回宿舍而已,跟是不是江礼然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她可没生气。

一个闪现,裴元序飞进了401寝,直达自己的书桌旁,无一人跟她打招呼。

包括江礼然。

裴元序不愿看她,回头瞟了两眼后边两个室友的床位,李佳佳睡得香甜,张雪坐在床上小声背着公式。

偏回头,她不情不愿地用余光扫了一秒隔壁床位,只见那人垂着头,双手搭在书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裴元序略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到江礼然身上,她还是没动,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不知怎的,裴元序突然担心了起来,鼓足勇气悄悄挪到江礼然身侧。

“怎么了?”

问完,她忽然有了答案。

桌上平平坦坦地放着月考卷,旁边的草稿纸凌乱不堪,潦草的字迹上划满了线条。

江礼然如惊醒般抬头,脑里进黑厂打螺丝被妈妈责骂的画面一尽散去,眼中映入一张带有神性的脸。

救星终于降临了,她赶忙指着题目,发出求助的信号:“这个题我不会……”

虹膜如同花成了三团清澈的波光,欲哭却泪眼打转的模样,裴元序蓦然觉得她像一只猫。

一只表情包上的流泪猫猫头,低垂着耳朵,鼻头红得要噙出血。

可爱得令人怜爱,心立马软了下去。

“我看看。”裴元序轻拎起试卷,仔细端详着题干。

她认真的时候不同常人,眉宇间没有一丝皱起的迹象,表情淡成一碗透明的水,于江礼然的脑世界里,那是一片山巅上的冰。

轻薄的,触不可及的。

江礼然很早就发现了这点,却止不住被这点吸引。

认真是认真,但裴元序不过看了几秒,便弯下腰。

“我教你。”

纤长的手指撩起耳发,四周都沾染上了那股淡雅的香气,甜而不腻,是最最温柔的玫瑰香。

江礼然仰眸望着她,那侧脸一贯的温润,黑曜石般的瞳仁被蝶翼似的眼睫微微覆盖,眸中的光点已然隐没,细长的眉雾蒙蒙的。

像下了一夜雨的黎明,像寒夜里落雪霜的天境,像情人节的夜晚裹着围巾和大衣,走在盛满玫瑰香味的空气中。

记得她住进401那天,也是情人节来着。

好巧。

江礼然躲藏着想,心脏却不掖着,炽热迸发进眼膜,流转在裴元序的侧颜。

似乎被这眼神烫伤,裴元序敲了敲桌面:“看题。”

简短且淡然,并非冷淡,而是柔淡,裴元序的天赋。

江礼然猛地从由她的美貌钩织的幻想中抽离出来,默默将目光撇到试卷上,静心听她讲题。

思路很清晰,没有过多赘述,没有缺斤少两,简洁的同时让人醍醐灌顶。

江礼然都不自觉微张起口,连连颔首示以称赞,美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就好了。”裴元序直起身,面上轻如烟云。

江礼然无法抗拒此类暧昧的氛围,既然对方开了口,当然要答应了。

“好,元序老师。”

她这么一叫,裴元序心里软哒哒的痒,跟听小猫叫唤似的。

“嗯哼,礼然同学~”她轻勾唇角,旋即略带撒娇地责问,“所以礼然同学今天怎么不等我?”

江礼然就知道她会这么问,说来尽是苦,她略显疲倦地长叹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今天被罚三圈鸭子步,我直接从操场回宿舍的,回来的时候还没下课,洗了个澡,就一直坐在这里了。”

操场那跑道好说歹说也有八百米,裴元序听得有些揪心,眉头紧蹙。

“腿很痛吧?”

“其实……还好。”

江礼然不觉得有什么,比起从前扛着贝斯到处奔波,这点运动量还算不上剧烈,无非是自尊心受挫罢了。

裴元序可顾不上她的辩解,一把摁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要写了,今天又是搬行李又是鸭子步的,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把我的笔记给你。”

说着,她便放开了手。

江礼然底气不足地瞟向试卷,咕哝着:“可是现在不写的话……”

话还未完,便被裴元序打断了,“好啦,不要多说了,充足的睡眠才是学习最重要的诀窍。”

见她如此坚持,江礼然吞回嗓子眼里话,笑着耸了耸肩:“好吧~听老师的。”

“老师”这个在校园里十分常见的词,从室友口中说出来总有些许别样的滋味,裴元序听着就开心,转头就满心欢喜地进了洗手间洗漱。

江礼然收着纸笔,同样也欢喜,然而这份喜悦之间却夹带了咸涩的苦味。

她忽然发现一个残忍的现实——目前距离高考仅剩整整两个月。

暂且不谈元序理想的大学是在哪个城市,光是当前她与元序的成绩差距,她就不可能与她上同一个大学。

况且,就算她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提高全科分数,那也保不齐自己会上榜。

在江礼然的脑海里,裴元序是那种,恍若她一呼吸,知识便永存于大脑的人。

可她不是。

一分就能杀死一千人,择优录取的世界硬性条件尤为重要。

但她的内心太过活跃,显然是硬盘的问题。

她积压在大脑的心事,还有那源源不断的幻想世界,如果能换成钞票,那她现在肯定能成为亿万富翁。

再来谈及裴元序心仪的院校,即便选择留在L城,那也没办法和她待在同一个区。

L城这座省会城市太大了,单单是大学,就有二十多所。

更别提裴元序想去别的城市,她去不了的,母亲不会同意的。

从一开始母亲就提过让她就近择校,除了L城,她哪都去不了,这点大抵跟父亲脱不了干系。

倘若与裴元序待在不同地区,友谊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她没信心,她吃过教训的。

去年南高朋友口中的欢送会,直至今日也没办过,倒是前些天跟裴元序在寝室里开了个“小晚会”。

那不是晚会,那是散伙饭,一顿提前两月的散伙饭。

江礼然就这么胡思乱想一顿,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而后就见裴元序穿着新买的绸面睡衣走了出来。

颜色跟她很搭,淡淡的蓝色,因为反光,呈现出一种似白非白的状态。

寝室内的背书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两个室友在墙的一侧呼呼大睡,恍然间世界被缩小,唯独她们醒着。

两人都没说话,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等裴元序爬上床,江礼然摁下了白炽灯的开关,借着十五的月光,悄声缩进自己的床铺中。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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