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小姨～”身旁传来小侄女甜腻的呼喊声。
她拉着江礼然卫衣的一角，眼睛睁得大大的，径直看向那张泛黄的湿巾。
“不能玩脏东西哦～”
闻言，江礼然璀然一笑，收起了湿纸巾，接着随手将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她不再去管那张湿巾，也暂时将对于自我的迷惘置之一旁。
目光转向桌上那盘堆叠的蔓越莓巧克力，她正准备伸手去拿，小侄女却突然蹭地一下蹿进她与裴元序膝盖之间的夹缝中，硬是挤出了一个仅属于她的小小空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身侧挪了挪，留出一个更加宽敞的位置。
只见小侄女伸出双手，轻轻牵住了裴元序的左手，将它平放到江礼然的大腿上。
小而软的手指在裴元序的手中捣鼓了几下，逐渐摊开了她的手掌。
这做法让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两人同时转头，互相对视一眼，困惑在空中来回传递，可始终没能弄清她的意图。
费解之时，小侄女紧紧捏住了江礼然的食指：“漂亮小姨，我教你写字~”
两人恍然大悟，江礼然便顺从地点头：“好啊～”
在小侄女费劲、笨拙地掌控下，江礼然的食指正以一个极其变扭的姿势，反立在那略微冰凉的手心上。
其余手指微微放松，中指与无名指不可避免地翘起，指尖泛红，手腕的血管清晰可见。
大抵是感知到了某种隐晦的东西，江礼然尴尬地偏过头，避免直视自己的手指。
感受着自己的指尖游走在柔软的手心上，她望向了窗外。
冬日的暮色总是来得如此早，伴着轻飘飘的泡沫飞落于玻璃，草坪盖上一层厚棉白被，忽而天幽沉，她的脸与茶几上的年货一起映入了落地窗。
“嗯…”
裴元序没忍住那股羽毛般滑在手心的痒意，它透过肌肤，带着体温与细微的电流，断断续续地从掌心穿进身体。
心跳声回旋在体内，好似血液喷涌，原本白皙的面颊染上一片灼热的红。
她咬紧下唇，咽了咽口水，极力去掩饰那份羞涩，眼神跟随着指尖按压在手心的痕迹移动，渐渐飘向了那两根挑起的手指。
意识到这姿势与某个方面的相似，她不由得想起了平安夜那晚的梦境。
危险的想法猛然涌入脑海，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屏住了呼吸。
此时，耳畔飘入悄声的一句：“元序，我的手好酸。”
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霎时间，裴元序呆愣住了。
我干嘛这样去意淫礼然啊？！
“不行不行，不能是这个！”心里话无意识地从她双唇间跃出，她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啊？”
听见这清越的声响，裴元序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并不是自己的想象。
江礼然疑惑地盯着她的侧脸，转眼间便从那桃红的脸上得到了答案——刚刚自己的那句话有歧义。
她连忙解释：“我是说现在这个姿势……”她心头一震，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左手快速遮掩在抿着的嘴唇上。
裴元序没抬头，只在心中捶打着自己与江礼然。
“不是，我的意思是……”江礼然眼神飘忽，尝试跟她解释清楚，可脑中组织好的话语似乎总是带着些其他的意味。
“呃……写得有点累。”茫茫脑海中，江礼然只找到了这句。
裴元序头越埋越低，她弱弱地出声：“讨厌你……”
“嗯？”江礼然凑近她，眼神从裴元序的脸颊聚集到了她轻微嘟起的嘴唇上。
玫瑰红茶色的镜面唇釉晕染在唇瓣，虽被发丝挡出一片阴影，但依旧能瞧见其间的波光粼粼，与那细微的动作结合，倒是像在撒娇。
讨厌我？不信。
江礼然立马抽出食指，脱离了小侄女的掌握，转而用手掌轻抚过裴元序的手心，而后与她十指相扣。
她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别撒谎……”
她在故意撩拨她，自这些天的相处以来，她已然确认元序也喜欢着自己，更何况今早的试探奏效了。
这毫无疑问让她更加大胆，她喜欢看一向镇定的她慌神的样子。
如她所愿，裴元序一把将头埋入了胸前的抱枕，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手却妄图挣开那暖热的束缚。
小侄女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两个小姨之间在干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笑得灿烂，将还未写完的字道了出来：“圆圆小姨，新年快乐～”
她以为，是裴元序不开心了。
而此刻的裴元序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她早就被江礼然的一系列行为弄得不知所措，愈发难以捉摸江礼然的内心。
江礼然笑逐颜开，她握紧了掌中那渐渐火热的手，将它牵到自己嘴边。
伴着潮湿的气体，她的双唇轻触到了裴元序的指关节：“圆圆小姨，小孩子在向你要红包了哦～”
裴元序头埋得极深，似乎有股热气透过发丝冒出来，她手一扭，迅速抽开了。
随后，她才缓缓抬起头，面向小侄女，结结巴巴地道：“等…等一下小姨……”
她终于站起身，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如同一只螃蟹，就连走路都一顿一顿的。
看着她不自然地走向忙碌于人群中的景瑜，江礼然心中暗笑，手不自觉抓紧，回味着刚刚那份甜蜜。
不一会，一个塞得鼓鼓的红包递到了小侄女的眼皮下。
小侄女歪着头，满腹疑惑，她接过红包，撅起了嘴：“圆圆小姨，为什么不给漂亮小姨红包，你是不是讨厌她？”
“啊？”裴元序一时语塞，她看向江礼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江礼然心领神会，她轻轻牵起小侄女的双手，气调温软：“圆圆小姨没有讨厌我哦～小姨已经长大了哦，不需要红包啦～”
小侄女乖巧地点头：“嗯嗯！好~”
紧接着她转身抓起一把巧克力，放入江礼然手中：“那小姨你吃巧克力。”
“好哦~”江礼然笑着回应，摊开了手掌里那堆小块的巧克力。
黑色磨砂包装上，银色线条精细地印刻着一座巍峨的雪山，江礼然拿起其中一块，拇指摩挲着这副图样，眼睛却被右上角的品牌标识勾走了——“东林”二字，悦然于纸上。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直犯嘀咕。
这个牌子……好像在裴景园随处可见，每个角落都有它的踪影。
她没去细想，下一秒就撕开了包装，抬手递给了裴元序。
“你吃，蔓越莓的。”
望着身前已经拆开的巧克力，裴元序下意识张开了嘴，正要俯身凑近，她却突然僵在了原地。
微张的嘴唇悬停在半空中，很快又闭紧，她略显尴尬地挺直腰板，用手接过了那块巧克力。
江礼然见状，顿时笑出了声，她拍了拍沙发，示意裴元序坐下。
裴元序忽闪着眼，赶紧找了个借口：“礼然，我得去帮我妈妈做事，快要吃年夜饭了。”
话音刚落，她便匆匆逃离了现场，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拉开客厅门的那一瞬间，林序秋赫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两人四目相对，她忽然像是抓住了某种救命稻草，临时向林序秋提议：“秋秋，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吧！”
“哈？”林序秋差点没站稳，脸猛地皱成一团，眼中满是困惑，“为什么？”
裴元序没料到她会问原因，她抠着门缘，脑子转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道：“嗯……那个……你之前不是说想跟我们睡吗？”
林序秋这才想起自己前不久刚说完这类“不合时宜”的话，她无奈地闭上双眼，又忽地抬起，继而叹了口气：“我开玩笑的。”
见她如此，裴元序只好摇晃着她的双手，用撒娇的口吻说着：“求求你了嘛～秋秋姐姐～”
“嘶——”林序秋纠结片刻，最终咬牙答应：“行吧。”
裴元序总算放心了，她一口含住那块表面融化的巧克力，稍稍咀嚼着。
甜甜的蔓越莓碎片与微苦的巧克力稠液流淌在口腔，随着香浓蜜味的扩散，她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她仅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江礼然传递不正确的信息，她不想让她看穿她的小心思，因为她还不确定，礼然是否真的是喜欢女孩子的。
万一只是单纯对自己好、出于友情的亲昵呢？
毕竟那封“情书”，不过是自己的意淫而已，那只是张普通的、送给好朋友的圣诞贺卡。
小时候她就听秋秋说过，同性恋在这个世界上是会被部分人歧视的，尽管这只是件正常的事。
况且礼然早就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就算她喜欢女孩子，那个人也不一定是自己。
这些想法盘旋在她的内心中，不安的同时也称赞着自己这绝妙的“小技巧”。
…………
浓香四溢的主餐厅里，一道道经典的八大菜系环绕于转盘圆桌。
麻辣、清淡、鲜咸、甜润、嫩滑、酸辣、香辣、重油烟火，还未入口，便已透过香气品尝到了那味道。
呈上开胃的奶油蘑菇汤，众人有序地入座，谈笑声犹如河流涌至，逐渐从客厅蔓延到餐厅的每个角落。
坐在主位的景临沧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到了刚露面的林序秋身上，他戏谑道：“秋秋还是老样子哦，今年又是来那么晚，才刚起来吧？”
隔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林序秋吐了吐舌头：“Sorry啦~”
说完，她拿起手边摆放好的两只碗，用茶烫了烫，又放回了原处。
看着面前那只留有淡淡茶色的碗，江礼然受宠若惊，不明白林序秋为何突然开始关心自己，难道是下午自己说的那些话刺激到她了？
还没琢磨出她的真实想法，思绪却被景临沧的话掐断了，只听他提高声音问道：“你今年终于去上大学了吧？”
立时，江礼然抬起双眸，飞快地扫了一圈桌上的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回答了这突如其来的问句。
“诶，对。”林序秋的声音如电闪雷鸣般从身侧轰入江礼然的耳神经，骤然将她扯进两人的对话之中，脑子啪地被糊成一团。
周围的吵闹声被隔绝，她饭都顾不上吃，只看着景临沧喝下一口蘑菇汤，笑盈盈地说：“我们还怕你今年又要拖呢。”
“怎么可能嘛，外公。”
“反正外公我啊，实在是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
“喏，前几年你回来，又一直不肯去上大学，非说要跟着圆圆去复读初三。”
“哎呀，这不是怕她寂寞嘛~”
“那你怎么样啊？父母又不回来啊？”
“嗯，她们忙着呢，没时间管我。”
“唉，没事的昂，外公管你。”
“哈哈哈，那您今年多给我包个大红包。”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晚点给昂，外公放车上了，现在先吃饭。”
“那我要这个数。”
“可以的，都依你昂。”
“谢谢外公~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那是肯定的，外公知道你各方面都最好，你多教教圆圆，让她多学一下。她刚成年，很多东西都还不懂。”
“我知道的啦，答应过您的。”
对话还在继续，而江礼然已咔咔转过头，一头雾水地盯着裴元序，企图从她那里得到解释。
可裴元序只是摇摇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似乎不太想解答她的疑问。
于是，她又缓慢地转回来，注视着林序秋。
林序秋微微偏头，看到裴元序扒拉着碗，她耸了耸肩，转而无谓地跟江礼然解释：”我之前在伦城考了CGSE，也过了L大的综合面试。”
此话一出，江礼然更加迷糊了，她连忙问道：“你什么时候上学的？”
林序秋撅起嘴，毫不迟疑地回答：“四岁学商贸，五岁一年级。”
“四岁？商贸？？”江礼然惊得几乎要尖叫起来，“学这么早干嘛？”
林序秋扯起一抹牵强的笑，语气稍有不满：“培养继承人呗。”
见她这副模样，江礼然明白，她的不满并不来源于自己，她简单地吐槽：“难怪说学吐了。”
寥寥结束了话题后，她内心深处最早的疑惑，那些学妹为什么会找成绩平平的林序秋索要学习资料，至此消散。
她这才了解，当时的林序秋早已有资格跳过高中教育，直接进入L大。而自己的猜想也因此得到了印证，林序秋确实是在控分。
不过，动机呢？
随着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撤下，冬夜的雪渐停，白花花地埋没整个后院。烟花璀璨，鞭炮噼里啪啦，欢呼声与杯壁的脆响交织在温暖的餐厅中。
一沓沓耀着细闪的红包在人群手间传递，在这载着祝福的红包海中，却独独有一双手突兀地推了回去。
江礼然羞赧地朝人群笑笑，推辞道：“谢谢各位长辈，心意我收到了，但红包不能收。”
话音未落，景瑜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红包塞入了她的手心里：“不要客气嘛礼然，先收着。”
江礼然急忙摇头，又还了回去：“景阿姨，真的不行，我不能收。”
旁边的表姐见状，二话不说直接往她的卫衣帽子里塞上了红包。
这一举动引得其余长辈纷纷效仿，一时间，红包似雨点般落在了江礼然的身上。
江礼然正巧要推搡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感到领口向后勒紧了点，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接受。
她轻轻扯了下领口，不停地点着头，连声道：“谢谢……”
她没发现，裴元序正躲在她身后，默默地朝表姐wink了一下，无声地传达着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红包发放完毕，景临沧乐呵呵地组织着众人来到客厅的背景墙前，要求按照惯例留下一张家庭合影。
在山水浮雕的金光熠熠之下，所有人排排站在一起，就连庄园里忙碌的员工也都加入了这浩大的家族阵容中。
被挤在人群中央的江礼然摩挲着指甲盖，显得尤其不自然，按道理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这个场景的。
而这时，裴元序与林序秋不谋而合，各自挽住了江礼然的一只胳膊，同声道：“别紧张，看镜头。”
这声音在不经意间带来一丝抚慰，三人的目光一同穿过人群，聚焦在前方摆好的摄像机上。
摄影师的身影在镜头后若隐若现，一只手伸出，比了个OK的手势：“Ready?”
“Cheese!”众人齐声回应，笑容在金色的光晕中绽放。
快门按下，时间凝固，胶片冲刷，封存于一张张贺卡大的相片中。
人群中兴起了一阵骚动，三人屈身凑到了一起，紧紧地盯着裴元序手中那张合影。
照片太小，几乎看不清每个人的面部特征，除了众人一致的笑脸和裴元序裸露在外的肩膀，一切都甚是模糊。
林序秋摸了把裴元序的肩头，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死了，你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季节。”
随后她脸一沉，有些责备地嘟嚷道：“穿这么少干嘛？肩膀都冰了。”
裴元序脑袋木了一下，迟迟没有动静，半晌后才解释：“是因为空调太热了，我才换了条吊带裙的。”
说着，她悄悄瞄了眼江礼然，想看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这欲盖弥彰的谎话。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蓦然相撞。
江礼然朝她浅浅一笑，紧接着垂下双眸，继续欣赏着那张不太清晰的照片。
完蛋，她肯定知道了……
裴元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看向手中的照片，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她紧捏着相片，喉咙干哑：“还是电子版好一点，这个太模糊了。”
“我去帮你要电子版。”林序秋迅速抽开身，往后迈开了一步，可衣角却突然被抓住了。
裴元序攥紧了指间的衣料，将林序秋拉了回来：“一会再要吧……”
林序秋原地愣了两秒，她瞥了眼江礼然，才猛然醒悟，今天说要三个人一起睡的原因。
她把手肘搭在江礼然肩上，似笑非笑地道：“还看呢？”
江礼然嗯了一声，没太去搭理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张照片。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秋秋一样高，毕竟她俩并肩走的时候，视线平行，从没发觉有任何差异，甚至秋秋自己都告诉她具体身高了。
可此时此刻，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在照片中竟然比秋秋高出了一小截。
虽然不多，就一点点，大概是三四厘米的样子？但在这大合照里居然那么明显吗？之前怎么没发现……
可能是因为遗传？不知道，不清楚她父母多高。
她这么想着，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林序秋，拍了拍她的头，试图去抑制住那份即将喷发的笑意。
林序秋眉头一皱，甩开了她的手：“干嘛？！”
江礼然紧抿双唇，嘴角不由得缓缓上扬。她摇了摇头，假装无事发生，心中却在暗爽。
“神经病。”林序秋边说，边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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