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要接受专访的杨铭直接调整了时间,陆时一就站在边上看他。
杨铭与人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还连连说着抱歉,处事游刃有余、春风和煦地不像他记忆里的男孩。
他以前内向、敏感,碰到与人交流的时候喜欢躲在后面,就算是顾及周围人的情绪也是静悄悄的,远没有现在这么从容。
“怎么了?”杨铭看着陆时一,嘴角还带着笑。
陆时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想去哪里逛逛么,铁塔?卢浮宫?香榭丽舍大道?”
看着杨铭这样,陆时一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疼,他的男孩究竟经历了多少孤独、吃了多少苦头,才会把过去的他打磨成现在这样。
他走到了杨铭身边,握过了两名的两只手,就放在身前,“不需要那些顺便的事,我是来找你的,你带我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情话功夫见长啊,”杨铭看着陆时一的眼神里还有些戏谑,可在和陆时一的对视下慢慢沉静了下来,直到眼睛成了一汪湖水,“要不要跟我回家?”
陆时一点了点头。
“我现在一个人住。”
“你本来不是一个人?”
杨铭低头笑了笑,露了些狡黠,“嗯,不是一个人。”
“你……恋爱了?”陆时一看过去的眼神有些躲闪和怀疑。
“是啊,和你们以前认为的那个姐弟恋的人一起。”
陆时一愣了愣,“你妈?!”
杨铭点了点头,“回去说吧。”
他拽过陆时一的手腕,大步往前走,直到停在一辆车旁边,打开了后备箱,把陆时一的行李先塞了进去。
“会开吗?”
陆时一摇了摇头,“没学。”
“那上车吧。”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陆时一吃不准现在的杨铭心里在想什么,倒是先懊恼了起来,这五年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按部就班地上课,茶不思饭不想,剩下的都是找他,可真的找到他了,却觉得自己太匮乏了,杨铭已经做到能开个展的地步了,而自己好像还一事无成。
杨铭住的地方离办展的地方不远,不是电视剧里老看到的那些独栋洋房,而是一个公寓楼的小间里,他把车随意地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拿过了陆时一的行李,自然而然地招呼着陆时一往里走。
这栋公寓显然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两人是爬楼梯上去的,直直上了7楼才到地方,陆时一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而杨铭显然习惯了,他从休闲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进了房门,还在招呼陆时一进来。
陆时一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进了屋。
这间公寓只有两个房间,家具显然都是原来配好的,很旧、甚至还能看到划痕,杨铭让他随便坐,于是陆时一就坐到了沙发上,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一种来友人家做客的感觉,刚刚的重逢仿佛转瞬即逝,好像两人都不知该如何与对方相处了。
杨铭给陆时一泡了杯茶,放到了他面前,随机就去了阳台边。
两个人分割在了不同空间里,好像才是这几年的惯有模式。
直到陆时一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
他向阳台看去。
杨铭背靠在了栏杆上,左手夹了一根烟,烟头明亮的时候,他的双颊微缩,烟头晦暗时,他面前就会起一层雾。
刚刚想开口问杨铭什么时候开始抽的,他的声音就从烟雾后穿了过来,带着些沙哑和空灵,“陆时一,你是真的吗?我都有点搞不清楚了。”
陆时一心里一紧,看向杨铭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又不说话么,”杨铭朝着阳台上的圆形铁艺桌上的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又不说话啦,又不说话了。”
他的眼睛里开始蓄起泪水,手上的烟都快到头了,可他还是没掐灭。
杨铭的脸笑得有些发苦,可眼泪怎么都没流下来。
陆时一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杨铭走过去,还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杨铭,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陆时一?”杨铭赶紧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里,又想要把烟灰缸藏到身后去,“你怎么在这里?”
好像有一股电流击进了陆时一的脑子里,他怔怔地盯着杨铭。
“药、拿药给我,”杨铭急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快,拿药给我。”
他赶紧去里屋里的床头柜里翻腾着,可满满一抽屉都是药,他并不知道是哪个,陆时一大声向外喊道:“哪一瓶?”
“橘黄色半透明塑料的。”
这瓶药很明显,就放在抽屉口,陆时一拿了后立刻又要给杨铭送去,可杨铭却下意识地对他喊:“你别过来,把药扔给我。”
陆时一急得都无法言语,却不敢不听杨铭的话,他把药扔了过去,却因为力气太小只扔到了阳台的地上,杨铭蹲下去似乎非常艰难,最后直接坐到了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才伸过去够,终于在指尖碰到了四五下的时候摸着了。
他赶紧掰开了瓶盖,倒了两片生吞了下去,连水都没有喝。
陆时一想走过去,可刚刚要靠近一些,杨铭整个人就往外缩了缩,直到推到栏杆边上,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你别过来了,我有点,怕。”
陆时一几乎有些失语,心里奔腾过一万个问号,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刚刚见面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这样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只不过阳台变成了窗台,自己每走过一步,杨铭就离外面更近一步,他只能原地停下来了,和杨铭一样坐在地上,用眼神恳求杨铭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刚刚还轻轻发颤的杨铭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整个人仿佛在水里洗过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没回到家之前那样自然。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陆时一直接忽视掉了他说的话,“我现在可以过来么?”
“你别过来,”杨铭努力直起了身,“我进来。”
杨铭给陆时一倒的茶已经冷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却隔了个位置。
“我生病了。”杨铭先开了口。
陆时一的眼睛望过去都是关切,“怎么会的?”
“我妈离开后才这样的,医生说是情绪病,有的时候会发作,”杨铭的声音很轻,可落下的字字句句都有着极重的份量,“她三年前开始跟着秦逸的剧团去全世界巡演,到西西里岛的时候,得了传染病,最后是肺部急性感染去世的,总共才三天,说她的肺都白了。”
陆时一没有再克制住,而是挪到了他旁边,却还是有些小心翼翼,“我可以抱你吗?”
杨铭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求之不得。”
“你爸知道吗?怎么不联系他。”陆时一轻轻问。
“知道的,他们会打电话,交流我的事,”杨铭慢慢把自己的份量分担到了陆时一身上,“我爸和余敏离婚了,给了她一半的钱。”
“竟然离婚了。”
“……嗯,”杨铭突然问陆时一,眼神里露着忐忑,“你家里呢,有什么变化吗?”
陆时一摇了摇头,“还那样。”
“我有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该讨厌余敏,”杨铭点慢慢地说着,“出国的事,是余敏逼我的,她怕我爸不够关注杨乐,我爸的确,对我妈还有点……那个意思,我妈走了之后,我爸主动跟余敏提了离婚,除了分她一半财产之外,每个月还会给杨乐抚养费。他本来要来这,但我不愿意见他,我实在……不想再纠葛下去了。”
“余敏拿什么逼你的?”
“说我爸贿赂你妈,一厚叠资料,说我那时候如果不出国,她就去检举。”
“然后我就不能参加高考?”陆时一看着杨铭,眉头紧蹙了起来,“所以你为了让我高考,所以一直到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就直接消失了?”
杨铭不说话,陆时一的手拥得更紧了,嘴上却忍不住说他,“你怎么那么傻,都不知道来找我核实一下的吗?是因为我爸那次,所以你就相信了吗?”
杨铭点了点头,“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想不了太多,”他又叹了口气,眼睛里又冒出了泪花,“其实也好,我也陪了我妈两年多,算是各种不幸中的幸运吧。”
“对不起……”陆时一说道。
杨铭摇了摇头,整个嘴都瘪了下去,“秦逸说,我妈妈最后一直在念我的名字,她说想让我快乐一点,要多和人说话,不要像她一样,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里……”
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平易近人吗,才会在人群里这么从容,才会在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待人接物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陆时一手抚上了杨铭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顺着,继续听着他说。
“她还说,让我去找你,她知道我没放下你。”
杨铭脸上的泪落到了陆时一衣服的前襟,打湿了一片。
“那你……怎么没来找我?”
“我病了……我病了陆时一,我这样怎么找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你,我怕你要恨死我了。”
“我是恨死你了,可我更恨我自己。”陆时一几乎要把杨铭勒在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杨铭挣脱开了陆时一的怀抱,仰头看他,“我每个月都会去检查,也在按时吃药,只要情绪起伏不大,不会发作的,陆时一,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我没有扔下你,我怎么舍得扔下你,”陆时一抚上了杨铭的脸,擦拭掉了他的泪痕,“你知道吗,临青中学改名了,后面的自建房拆迁了,连给我剃头发的阿姨那里也收到了动迁通知,775的路线已经改了,江边的栈道那修了新的商场,这些路我每周都会走一遍,就希望能再遇见你。”
面对这样脆弱的杨铭,陆时一实在不忍心再将自己对他的爱意深藏,他爱得浓烈,也想用这团火,重新温暖他的爱人。
“你一直在找我么?”
“一直在找你。”
“我不是一个人?”
“你一直不是一个人。”
杨铭的头轻轻靠在了陆时一的肩膀上,阖上了眼睛,两人此时仿佛摆起了那幅《倦鸟》的姿势。
他们是倦鸟,彼此的怀抱,是他们的归巢。
(全文完)
《双缝实验》是我提笔写文的初衷,途中暂停更新了两个月,的确是我的问题,当时初开号,又逢申请签约各项事由,心态未有摆正,在此为最早阅读的读者朋友道歉,也向后续追更的读者朋友道歉,实在不应该,以后不会了。
《双缝》最初的大纲在27万字左右,但也因为对网站规则和发文题材的不了解,暂停更新期间调整了非常多,以至于后续也多了约莫5万字出来,最初的纲可能比现在还要狠一点……想了想毕竟是校园文,不太合适,哈哈,于是收敛了不少。
我对《双缝》是十分有感情的,也是因为这份执拗的感情,在撰写的过程中,无论是因为视角的转换还是场景的转换,留白了很多,于是自己也会一遍遍地看过去,看见自己写到的,想一些自己未曾写到的,比如高考前的陆时一,以及大学期间的杨铭。
还有就是老杨家上一辈的情感纠葛,余敏真的可恨吗,杨启刚真的没爱过余敏吗,沈云年真的就是白莲花吗。余敏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将痛苦放到了杨铭的身上,和许多懦弱的人一样,会欺负更弱势的人,来体现自己并不是“最差的”。
杨铭决心离开的时候,难受得我一整夜没睡着。
无数次感慨,幸好是他们两个,但凡少一些些偏执,在任何一个阶段,两个人都能很轻易地断掉了联系。有的时候,希望陆时一和杨铭普通一点,任性一点,青涩的学生气再浓一些,可他们一个天性聪颖,一个生来敏感,又有大段自我独处的时间,比其他人来得更成熟、心思更细,也因为尽量去感同身受,于是就有些陷在里头出不来。
反观陈斯嘉和林历这一对,看似聚少离多,实则多有顺遂,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十分庆幸,二哈的猛猛追爱,把他兄弟也一起带上了。
深爱的人,计较的得失的公式很奇特,比如我失去了些什么,若是对方得到了更多或者是能够维持现状稳定,那这件事就是划算的。
脑子里也演绎过各类陆时一当时如果不忍了,杨铭如果当时不走了,两个人的未来发展情况,可又难免落俗,又不符合两个人的性格,还是坚持了最初的想法。
懂事的孩子,更容易贪心,他们明白忍一时和失去一世的区别,意难平的是他们的每一次懂事,都是被时间推着走的。
以至于结尾的时候,都不太像HE,可我觉得再往下写,就多余了,倦鸟已经归了巢,路程中受的伤,彼此会慢慢治愈。
仔细想来,人一路长大,也不过如此。
青葱岁月里的一些事,在未来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治愈。
《双缝》没有番外。
愿你我都能拥有为某人某事义无反顾的勇气。
也希望你能遇见你专属的另一只倦鸟。
比翼双飞,也一同归巢。
祝大家生活愉快。
我们下次再见。
百里季北
2024年11月2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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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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