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理寺内青砖上还凝着晨露。
裴既白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案几。当侍卫拖着杜玄进来时,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权相早已没了往日威风——官袍皱如腌菜,花白胡须上还沾着牢里的稻草,眼下两团青黑在惨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跪好了!”侍卫一脚踹在杜玄腿弯,骨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裴既白执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杜相昨夜......可还安眠?”
杜玄啐出一口血沫:“裴尚书这是要学你弟弟做活阎王?”
“啪”——茶盖轻叩盏沿的脆响让满堂侍卫齐齐一颤。裴既白忽然笑了:“看来昨日是裴某太过仁慈。”他抬眸时,眼底寒光乍现,“拖下去,三十大板。”顿了顿,“记住,要像熬鹰那样......慢慢来。”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从后院传来,每一声都像是精心计算的钟摆。裴既白从袖中取出一本蓝皮账册,慢条斯理地蘸了朱砂批注。当杜玄被拖回来时,那账册正翻到记录着杜府采买西域奇珍的页面。
“永荣五年春,杜府购入火浣布十匹。”裴既白用笔杆轻点账目,“有趣,当年北疆战事吃紧,朝廷筹措的冬衣布料——”他忽然将账册掷到杜玄面前,“怎么和这批货的纹样分毫不差?”
杜玄布满血丝的眼珠剧烈颤动。他当然记得,那年寒冬,边关将士冻死无数,而自己夫人正披着火浣布裁的斗篷赏雪。
“永荣八年,江南水患,朝廷拨银六百万两赈灾。”裴既白指尖轻转朱笔,笔杆在指节间翻飞,“可到了灾民手中,却只剩两百万两。”他抬眸,眼底寒光凛冽,“杜相可知,那四百万两去了何处?”
堂下寂静无声,唯有杜玄粗重的呼吸在青石板上回荡。
那笔银子,自然全数流进了杜府的金库——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假山奇石从江南运来,连府中丫鬟的钗环都是足金打造。
见杜玄仍不答话,裴既白冷笑一声,又从案上取出一卷兵部急报:“永荣十二年,西方斯里卡部叛乱,边关告急。”他缓缓展开染血的军报,“朝廷命杜相调拨军饷,可我们的丞相大人——”他声音陡然一沉,“却带着全家老小,南下‘体察民情’去了。”
“这些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杜玄强撑着冷笑,却见裴既白又从案下取出个雕花木匣。
“那说说新鲜的?”裴既白打开木匣,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密信,“三天前,杜相府上的信鸽......”他优雅地拆开火漆,“真是忠心,腿都断了还坚持把信送到大理寺。”
杜玄面如死灰。那是他写给北境突厥可汗的亲笔信,上面还盖着丞相私印!
“通敌叛国,诛九族的大罪啊。”裴既白叹息着摇头,突然从袖中抖落一串钥匙,“更巧的是,昨夜抄家时,在杜相书房暗格里发现的这些......”钥匙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居然能打开户部银库的侧门。”
此刻的杜玄像被抽了脊梁的癞皮狗,瘫在地上不住发抖。他终于明白,裴既白不是在审他,而是在一点点凌迟他的心理防线。
“其实......”裴既白突然俯身,在杜玄耳边轻语,“你那个最宠爱的小妾,我把她送到了裴府里养着了,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你信不信,你每晚在她耳边说的秘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我案头。”
杜玄猛地瞪大眼睛,突然想起那个总爱在**后打听朝政的温柔美人。
“最后告诉你个好消息。”裴既白直起身,抚平衣袖褶皱,“陛下特许,明日午时......”他微微一笑,“让杜相全家团圆。”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杜玄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以头抢地:“我招!我全招!求裴尚书开恩——”
裴既白看着眼前涕泗横流的权臣,轻轻合上案卷。这场精心设计的心理博弈,终于在他不急不缓的节奏中,迎来了胜利。
杜玄在大理寺的青石板上跪了整整七个昼夜。
窗外的海棠不知何时已谢尽了芳华,残红零落满地,被来往的官靴碾作尘泥。
曾经权倾朝野的杜相如今蓬头垢面,囚衣上沾满血渍与污秽。而端坐案前的裴既白虽仍保持着笔直的姿态,眼下却已浮现出淡淡的青影——这些日子他昼夜不休地审讯、查证,连轴转的公务让这位素来从容的尚书令也显出了几分疲态。
“啪。”
随着最后一份供词合上,裴既白长舒一口气,指节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本官最后问你一事。”
杜玄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
“既然你已承认燕家冤案系你所为,”裴既白的声音陡然转冷,“那燕家长子燕凛云的下落,你可知道?”
杜玄忽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我若说了......裴尚书还会留我性命吗?”
裴既白眸光一沉:“除了求情,其他条件随你提。”
杜玄艰难地扬了扬下巴。裴既白略一迟疑,还是俯身凑近。
当杜玄嘶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时,裴既白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案角。
“带下去。”直起身时,裴既白的声音已恢复平静,唯有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心绪,“你三岁的幼子,我已命人接进裴府。”他顿了顿,“在他及冠前,裴家会负责他一切支出。”
杜玄浑身一震,浑浊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任由侍卫将他拖出大堂。青石板上,那摊水渍不知是血是泪,在晨光中泛着凄冷的光。
“杜玄一家,今日午时已尽数伏诛。”裴既白轻抚茶盏边缘,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他坐在裴明渊床榻边的圈椅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裴明渊靠在软枕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兄长方才提到......杜家那位小妾......”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悄悄瞥向裴既白——他实在猜不透兄长将人带回来的用意。
“送走了。”裴既白抿了口茶,盏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会再回来了。”
屋内霎时一静,只剩下小炉上煎着的汤药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裴明渊眨了眨眼,忽然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话音未落,一个软枕就迎面砸来。裴明渊眼疾手快地偏头躲过,却见自家兄长已经起身,修长的手指曲起,作势要敲他额头。
“哥!我可是伤员!”裴明渊一边抗议一边往床外侧躲,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裴既白动作一顿,终究没忍心下手,转而改为捏住他的脸颊:“我看你是好全了,都有精神编排你兄长了?”
楚昭野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里捧着药碗,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裴明渊。见兄弟二人闹作一团,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却在看到裴明渊因躲闪而险些摔下床榻时骤然变色——
“小心!”
他与裴既白同时伸手,一左一右扶住了裴明渊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一瞬间,裴既白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燕凛云也是这般,在他练武摔倒时第一时间冲过来,紧张得连佩剑掉了都顾不上捡。
“哥?”裴明渊疑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裴既白刚松开手,就听见衣料窸窣的声响。抬眼便见自家弟弟像只炸毛的猫儿般扑向楚昭野——可惜因着伤势未愈,那点力道在楚昭野眼里跟挠痒似的。裴明渊的指尖刚碰到对方衣襟,就被一把扣住手腕,轻轻松松反剪到身后。
“楚闻锋你——”裴明渊话音未落,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楚昭野的手臂稳稳托着他的膝弯,在裴明渊挣扎的瞬间突然松了力道,惊得他下意识搂住对方脖颈。
“投怀送抱?”楚昭野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裴明渊骤然涨红的耳垂。他故意颠了颠怀里的人,在裴明渊惊呼时顺势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将人牢牢困在腿上。左手还恶劣地掐了把那截细腰:“瘦了。”
裴明渊气得发颤,偏生伤口牵制不敢大动。刚想骂人,忽觉颈侧一热——楚昭野的唇竟贴着那处跳动的血脉,似有若无地蹭过:“再乱动......” 齿尖轻轻叼住一小块皮肉,“我就当着兄长的面,坐实某些传言。”
这话像道定身咒,裴明渊顿时僵成块木头。偏生楚昭野得寸进尺,指尖从他微敞的领口滑入,在锁骨凹陷处画着圈:“方才不是挺能耐?”满意地看着那白玉般的肌肤渐渐染上蔷薇色,“怎么,裴少卿就这点本事?”
裴既白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口中茶水的苦涩蔓延到了心底。当年燕凛云也总爱这样制住闹腾的他,那人身上永远带着松墨的清香,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小的纹路......
“哥?你怎么了?”裴明渊察觉到兄长的异常,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裴既白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如常:“无事。”他放下茶盏,起身整理衣袖,“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处理公务。”
走出房门时,他听见裴明渊小声对楚昭野抱怨:“我哥今天怎么怪怪的......”
夜风拂过廊下的海棠残枝,裴既白站在庭院中,从怀中取出一块半旧的玉佩——这是燕凛云当年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冰凉的玉面上,“云”字刻痕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你到底......在哪呢......”
低语消散在风中,无人应答。
“楚闻锋!”
裴明渊忽然翻身,轻巧地跨坐在楚昭野腿上,指尖一把握住他的衣襟,轻轻往前一带——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间,连对方睫毛轻颤的弧度都看得分明。
楚昭野眸色微沉,喉结无声滚动,却未动分毫,只低笑一声:“裴少卿这是......要审我?”
裴明渊唇角漾开抹狡黠笑意,指尖顺着衣领缓缓下滑,似有若无地擦过喉结:“是啊......”他微微倾身,温热气息拂过楚昭野耳廓,“本官今日......倒想好好问问你。”
楚昭野眸光暗了暗,掌心虚虚拢住裴明渊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得倒向锦被。床榻发出声轻响,裴明渊尚未回神,双手已被他单手轻按在枕侧。
“审我?”楚昭野的嗓音低哑了几分,另一只手慢悠悠抚过他的侧颈,“裴少卿打算......从何问起?”
裴明渊挣了挣手腕,察觉对方并未真用力,索性抬膝轻轻蹭过他的腰侧,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自然是......细细盘问。”
楚昭野呼吸微滞,眸色愈发深邃。他俯身靠近,唇瓣擦过裴明渊的耳垂:“那裴少卿可得......坐稳了。”
手臂一收,将人稳稳圈在怀里。裴明渊肩头微颤,唇瓣已被轻轻含住,这个吻来得温吞却缠绵,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他下意识仰起头,纤长的脖颈弯出柔和的弧度。楚昭野的指尖轻抵着他的腰窝,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温软。
“唔......”裴明渊手指轻轻攥住对方肩头的衣料,在唇齿相依间渐渐放松了力道。楚昭野顺势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要将满腔的意动都揉进这片刻的温存里。
“教裴少卿个道理。”楚昭野单手松松拢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他弄乱的衣带系好,指尖却在打结时稍作停留,“有时候......”低头在他颈侧印下浅吻,“低处也藏着乾坤。”
裴明渊刚要开口,就被探入衣襟的指尖惊得缩了缩。楚昭野的掌心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所过之处似有微麻的痒意。他不自在地别过脸,耳尖却悄悄泛起红。
“继续?”楚昭野学着他先前的语气,指尖却在敏感处轻轻打了个转。见裴明渊抿唇不答,便稍加重了些力道:“不说话?”
“你......”裴明渊眼角沁出点湿意,终是软了声气,“楚闻锋......别闹了。”
楚昭野低笑,指尖依旧流连不去:“怎么个别法?说清楚。”
裴明渊羞恼地转开脸,纤长的睫毛上沾了点细碎水汽。他轻轻挣了挣手腕,换来的却是楚昭野更紧的圈揽。那带着薄茧的指尖还在腰侧徘徊,每一次触碰都像拂过一缕微风,惹得他浑身轻颤。
“不肯说?”楚昭野俯身,唇瓣贴着他的耳畔,“那我便自己猜了。”说着轻轻含住他泛红的耳垂,齿尖极轻地碰了碰。
“啊......”裴明渊轻颤了下,腰肢微微弓起,却被楚昭野用膝盖稳稳按住。他又羞又急,抬腿想推开对方,脚踝却被轻轻扣住。
“看来裴少卿还有精神。”楚昭野低笑着将他的腿稍抬了些,衣料滑落间露出小片莹白的肌肤,“那便再待会儿。”
裴明渊这才慌了神,水润的眸子睁得圆圆的:“楚闻锋!你、你别......”
“我别什么?”楚昭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另一只手已探向衣襟系带,“是这样?”指尖轻轻一挑。
“呜......”裴明渊忙咬住下唇,将到了嘴边的轻吟咽回去。他眼角泛红,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兽,偏还强撑着几分倔强:“你......你等着。”
楚昭野眸色一柔,低头覆上他的唇。这个吻比先前更深了些,带着满满的珍视与占有。裴明渊被吻得有些发晕,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被腰带松松系在了床头。
“楚闻锋!”他气的声音都轻颤,“你、你太放肆了......”
裴明渊挣动间衣襟微敞,露出大片泛着粉的肌肤,偏生那人的指尖还在衣料边缘流连,惹得他浑身发软。
“还嘴硬?”楚昭野俯身,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那我再猜一次?”
裴明渊彻底软了身子,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张口轻轻咬在楚昭野肩上。这点力道于他而言如同挠痒,反倒惹得楚昭野低笑出声。
“乖。”楚昭野吻去他眼角的泪,手上动作却放缓了些,“下次还敢不敢撩拨我了?”
裴明渊说不出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发丝凌乱地铺了满枕。楚昭野这才满意地松了力道,将人搂进怀里轻拍着后背顺气,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
窗外的雀儿被惊得飞起来,撞得海棠枝轻轻摇晃,掩去了屋内细碎的轻吟。等明昌端着药进来时,只见自家二公子裹着被子面朝里侧,而楚指挥使正从容地整理着袖口——若忽略他颈侧那点浅浅的牙印,倒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公子......药好了。”明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床边矮几上,目光在两人间悄悄转了圈,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裴明渊背对着楚昭野,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截乌黑的发梢和微微泛红的耳尖,活像个闹脾气的雪白团子。楚昭野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低笑,执起药匙轻轻搅动碗里的药汁,苦涩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
“雨澄,把药喝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哄劝。
裴明渊肩膀动了动,却固执地不肯转身,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彻底成了个拒绝交流的蚕宝宝。
楚昭野看着他赌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浓。他放下药碗,伸手去扯被子:“再闷着,把伤口闷坏了。”
裴明渊死死揪着被角,闷声闷气:“......不喝。”
楚昭野状似无意地轻叹,指尖摩挲着药碗边沿:“今早路过朱雀大街,新开了家酥饼铺......”他余光瞥见被团动了动,继续道,“那桃花酥做得极好,酥皮足有十八层,馅里还掺了蜜酿花瓣。”
被窝里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裴明渊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自然。”楚昭野趁机掀开点锦被,露出里头闷得泛红的脸颊,“买给你吃?”药匙在碗边轻敲两下,“先把药喝了。”
一提到喝药,裴明渊立刻皱起鼻子往后缩:“苦......”
“那便算了。”楚昭野作势起身,“我自己去尝尝那桂花酥......”
“等等!”裴明渊急忙拽住他的袖角,触及药碗时又犹豫了。楚昭野见他这模样,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掀开一角,甜香顿时满了内室。
裴明渊鼻尖动了动,不自觉地凑近那缕甜香。楚昭野却突然合上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喝完药才能吃。”
“......就一口。”裴明渊讨价还价。
楚昭野挑眉:“全部。”
两人僵持片刻,裴明渊终是妥协地张开嘴。楚昭野趁机将药匙递过去,却在对方皱眉时迅速塞了块蜜饯到他舌尖。甜味瞬间冲淡了苦涩,裴明渊惊讶地睁大了眼。
“继续。”楚昭野又舀起一勺药,这次裴明渊乖乖咽下,眼睛却一直盯着油纸包。
最后一勺药汁伴着蜜饯的甜香滑入喉间,裴明渊立刻像只馋猫般扑向点心。楚昭野眼疾手快地举高油纸包,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拭去唇角残留的药渍:“记住,下次再不肯喝药......”俯身时松竹般的气息笼罩下来,“可就没这么容易讨到甜头了。”
“啰嗦。”裴明渊嘴里含着点心,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往外走,指尖却不自觉揪紧了对方衣袖,“现在就去买。”
楚昭野被他推着退了两步,突然反手握住那截纤细的手腕:“在家好好养伤。”另一只手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尖,“若让我发现你翻墙......”
“谁要翻墙!”裴明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发梢扫过楚昭野尚未收回的指尖,像只骄傲的猫儿留下最后一抹温软。走到内室门边时,又突然回头瞪他一眼:“要桃花馅的。”
楚昭野轻笑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暮色渐沉,书房内的烛火将裴既白执卷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案上的君山银针早已凉透,浮叶静静沉在盏底,如同他飘远的思绪。
“哥......”
一声轻唤从门边传来,裴既白抬眼,看见裴明渊正扒着雕花门框,乌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流转,哪还有半分大理寺少卿的凌厉模样。
“怎么了?”裴既白合上诗集,青玉镇纸在案上发出轻响。
裴明渊立刻像只归巢的燕儿扑到他身后,双臂环住兄长的脖颈,脸颊在他颈窝处撒娇般地蹭了蹭。松木发簪随着动作滑落,青丝散在裴既白肩头,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都弱冠的人了......”裴既白反手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指尖触到那个熟悉的发旋,“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
裴明渊把脸埋在他肩后,声音闷闷的:“当大人太累了。”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还是做哥哥的弟弟好。”
裴既白正要说话,忽然嗅到一丝药味:“今日的药......”
“喝过了!”裴明渊立刻抬头,却在兄长探究的目光下渐渐心虚,耳尖泛起薄红,“......楚昭野盯着喝的。”
想起那人哄他喝药时的手段,裴明渊不禁气鼓鼓地抿起唇。裴既白看在眼里,含笑将人拉到身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明渊晃着腿,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公文,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怎么了?”裴既白抚平他微皱的眉心,“可是伤口又疼了?”
裴明渊忽然将脸埋进兄长肩头,声音闷闷地传来:“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裴既白心头一软,指尖轻轻刮过他的鼻梁:“我们雨澄这是怎么了?”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儿时的他,“难道要当一辈子哥哥的小尾巴?”
“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好玩了。”裴明渊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在烛光里打着旋儿。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兄长的衣袖,“要是能回到从前......”
裴既白感到怀里的身子微微发颤,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雨澄是想起了什么?”手指轻轻梳理着弟弟散落的发丝。
裴明渊摇摇头,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若是能回去......就能整日在府里疯玩,跟着你和凛云哥翻墙出去胡闹......”他的声音渐渐染上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又慢慢低下去,“能在溪水里摸鱼,在果园偷摘还没熟透的杏子......”
烛花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出他眼中浮动的水光:“还能......多听娘亲唤几声‘雨澄’......”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块石头重重砸在裴既白心上。
裴既白呼吸一滞,搂着弟弟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案上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角的小团子。
裴明渊忽然抬起脸,烛光在他眼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哥......”他声音发颤,“我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裴既白心头一紧。
“小时候......”裴明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兄长衣襟上的绣纹,“府里那些下人的孩子,看见我就躲......”他睫毛轻颤,“只有你和凛云哥愿意陪我玩......”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雨滴敲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裴既白想起那些年,小小的裴明渊总是一个人蹲在回廊下,看着蚂蚁搬家能看一整天。
“他们怕的不是你......”裴既白将弟弟冰凉的手拢在掌心,“是怕裴府的权势。”
裴明渊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不是的......”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说我看着蚂蚁的样子......像在思考怎么折磨它们......”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裴既白骤然阴沉的面容。他想起那些年被悄悄打发走的下人,想起总在弟弟身边多绕一圈的鸟雀,想起燕凛云第一次见裴明渊时说的话——“这孩子眼睛太干净,反倒让人害怕”。
“雨澄......”裴既白突然捧起他的脸,“看着哥哥。”
裴明渊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你记得那只瘸腿的麻雀吗?”裴既白拇指擦过他的眼角,“你养了它整整一个冬天,最后它飞走时,你哭湿了我半边袖子。”
裴明渊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还有李管事的女儿掉进池塘那次......”裴既白继续道,“你连外袍都没脱就跳下去救人。”
窗外的雨声渐小,裴明渊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像小时候那样,把额头抵在兄长肩上:“可是哥......”声音闷闷的,“为什么在大理寺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呢?”
裴既白呼吸一滞,想起那些被弟弟审问过的犯人——没有一个能撑过三天的。
“因为......”他轻抚弟弟的长发,“你在保护更重要的人。”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裴明渊在兄长怀里渐渐放松下来,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迷路孩童。
烛光在裴既白眼中摇曳,他忽然凑近弟弟耳畔,声音压得极低:“明日早朝后,哥哥带你去朱雀大街可好?”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恍如儿时两人躲在被窝里密谋溜出去玩的光景。
裴明渊倏地抬头,眸子亮得惊人:“当真?”
“自然。”裴既白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角眉梢都是年少时的狡黠,“就我们俩......”指尖轻轻点了点弟弟的鼻尖,“像从前那样,不带那些跟屁虫。”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敲出轻快的节奏。裴明渊突然扑进兄长怀里,发梢扫过对方的下巴,带着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
一缕甜香忽然漫入书房,混着桂花蜜的暖意和酥皮的焦香。裴明渊鼻尖微动,抬头便见楚昭野斜倚门框,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夜露,手里两盒酥饼的油纸透出诱人的光泽。
“看来有人等不及明日了。”楚昭野挑眉,目光在裴明渊泛红的眼角停留一瞬,又笑着晃了晃点心盒。
裴既白看着弟弟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失笑地揉了揉他发顶:“去吧。”指尖在那缕翘起的呆毛上停留片刻,“小馋猫。”
裴明渊跳下兄长膝头时,发梢带起的风拂灭了最近的那盏烛火。光影摇曳间,楚昭野已伸手接住扑来的身影,顺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慢些。”他低笑,指尖蹭掉裴明渊嘴角并不存在的点心渣,“又没人同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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