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杺盯着我怀中的婴孩发呆:“嫂嫂,我只听过哪吒三太子怀了三年,不曾见过这怀了十日的。”
我扯开襁褓,怀中的婴孩正睁着双紫眸看她。
她吓得险些一跪:“表哥他知道吗?”
“江玄柳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王爷知道,沈姑娘,我说的对吗?”
我紧紧抱着那个孩子,面前的沈杺收回了玩笑不恭的神态。
“殷姑娘,我会带你去见王爷。”
2.
宁王坐在他那把藤椅上,边把玩着染血的龙纹佩。
“我让你去杀江玄柳,你倒好,造了个孽障来。”
他转眸发现我孑然一人,瞬间敛了举止。
“王爷,只要您救下他,我就把那孩子给您。”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傻十一,夺江山的从来不是血脉,而是银钱与权力。”
“王爷未免过于自信,对先国君忠无二心的卢凌王已在路上。”我咬紧牙关,“他之兵马,胜过营外花拳绣腿。”
他气急了挥掌便要朝我扇下,却止了手。
“臭丫头……”
3.
国君出丧那日,宁王赢了。
卢凌王当然没赶上,也幸好没亲眼看见先国君被开棺戮尸之景。
容祯被逼着步步踏上高台。
“皇叔可知……”他指着玉京坊狂笑,“当年晴音被凌辱时,我就在隔壁听曲。”
宁王挥剑的手抖得厉害,断指处的翡翠扳指裂成两半,他双目猩红,直直高呼。
“杀——”
“杀——”
沈杺的红缨枪挑着太子冠冕。
“杺儿,你何必逼我至此地步?”容祯仓惶一笑,“你不想当太子妃,偏要做女将军,孤也应了……”
“我沈杺,从来不做男人豢养的狸奴。”她一枪穿心,“你以为我目盲心瞎,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干的脏事!”
宁王一剑砍落了容祯的首级,一句话的功夫也没给他留下。
目睹一切的小六说,那日,王爷的草鞋快被血浸烂了。
夕昏时,他一个人坐在黄金台上。
哭得像条狗。
4.
玉京坊和月华楼成了废墟。
那里扩建了女医塾。
王爷继位后的第一条圣旨很奇怪。
——为三百零七名烟柳巷枉死的女子立庙。
被清算数半的满朝文武,却无人争议。
5.
少时江玄柳借课业给我抄,问了我一个离奇的问题:“殷红豆,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昧着良心说“是”。
但在遇见他之前,我还有隔壁的小哑巴作朋友。
我把最喜欢的红豆糕偷偷留给她吃。
晴音把最喜欢的海棠簪插在我发中。
被世家贵女嫌弃粗笨的我,却被晴音夸得落不下嘴角。
我拍扁核桃的手被她小心翼翼拿帕子拭去硬壳。
“红豆,你——好厉害。”她从来眨着大大的眼睛看我,边用力比划着手势。
她带我偷偷溜去王府试戴王妃的手钏,步摇。
我教她该如何编双草鞋。
她编右,我编左。
穿上草鞋的王爷像只大橘猫,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忽然要往前面瘦小的影卫踹去。
假山后,晴音抓住我颤抖的手,她比划来回我总算明白,她在说。
“十一,我父王——是个——好人。”
堂前,王爷收住了脚,提着那个影卫的耳朵叫嚷道:“小六,你又死出去赚私房了是吧!”
“王……王爷,高抬贵手!痛……痛。”
我和晴音相顾一笑。
6.
我找回了那十年的记忆,但我更想忘记。
我很后悔。
倘若那夜拦下天真的晴音去玉京坊找王爷。
晴音就不会被十八个权贵公子当做雏妓凌虐致死。
如果元宵那夜拖住被同僚拉去应酬的阿爹。
阿爹也不会被死敌灌醉栽赃,自戕沧北道。
阿娘不会在茫茫大雪中哭朦了眼。
江玄柳也不会得毕生难医的腿疾。
该死的人是我。
沧北道我逃开押送官兵,为阿娘上山寻药,坠落雪崖。
爹临死前说过,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的。
他们是谁。
我殷红豆有朝一日定要剁了他们。
醒来后我面前坐了个橘皮老人。
“老头。”我脑袋坏了,什么也记不起来,心里想什么便说了出口。
“臭丫头,叫王爷。”他很生气,站起来抖了抖肩上的雪。
我才发觉他不是白发,而是落雪,但两鬓斑白大差不差。
“好的,王爷。”
我注视着他冻得通红的脚趾头。
心想,哪个王爷大冬天会穿草鞋。
7.
我来到王府后第三年,王妃还是最讨厌我。
小六给我讲了晴音郡主的故事,他给我看了那十八个权贵公子画像。
“喏,他们就算上茅房,都有一品高手相护,我们十一个加一起也打不过,更何况……”
画像上的晴音浅笑露出两个酒窝,双螺髻只簪了一支海棠花。
不知为何,我心中刺痛无比。
训练影卫的师傅说我虽力大如神,却内心软和。
“十一,杀不了人。”
我捏紧了拳头。
意外认识云霓与丹绡后,我跑玉京坊的次数更多了。
那日,我一眼认出了那左拥右抱的樊阴王氏小公子。
云霓勾引,丹绡下药,我杀人埋尸。
手中霜剑饮饱了血。
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8.
我来到王府的第六年,丹绡告诉我,她爱上了月华楼的小倌叫柳梢。
我藏起了手心的水鸭香包,笑着祝福她。
云霓意外有孕了,老鸨知道后偏等了两月才授意汤药。
我抱着那个不全的孩子,转身时却被她拉住衣裳。
她满脸苍白:“十一,让我看看她……求你。”
我不跟她讲话,已有半年。
云霓无可救药爱上那位家有悍妻的郎君,停了老鸨的避子汤。
我狠下心跃出云窗。
……
君都没有义冢,玉京坊有条暗渠,藏满那些死婴。
丹绡悄悄和我说,这些日子这条渠,“干净”许多。
我不以为意,因为只有我才知道最佳埋尸地点。
我对得起云霓。
荷酥找上了我,她告诉我,我娘没死。
第二日,王爷就把我赶去了月华楼。
恰恰我已经杀光了那十八个狗砸碎。
不知从哪个烂道得来的长生秘术,君都权贵们的死士捞尽了暗渠里的脐血。
“十一,呕……这得多大的信念……呕给我黄金万两也不干。”小六生平第一次没有被银钱蒙蔽双眼。
看着那些饮血如品茗的权贵,我的霜剑愈发蠢蠢欲动。
9.
这些年不止玉京坊的姑娘,烟柳巷的姑娘像狸奴,肚皮起起伏伏,最后死在无人所知的四季。
我逐渐麻木了。
她们看不到真相,只是因为父族争斗或家贫赎买便仓惶踏上另一条死路。
我以为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江玄柳身上。
但我错了,和云霓一样。
女人从来就不该把希望放在男人身上。
我没有替王爷杀了江玄柳。
但我替容祯,杀了国君。
早在他将长生之术归结于与丹绡的孩子时,便该千刀万剐。
王爷说得对,杀人,和杀鸡杀猪一样。
国君也是人,我十一,难道杀不得?
5.
尘埃落定时,君都落雪了。
我伏在江玄柳肩头,他背着我,一步一个脚印。
“你为何信宁王。”他想必有些后怕。
彼时,一子错,满盘皆输。
“江玄柳,我信的不是王爷,是晴音。”伴着他的体温,我快睡着了。
“是吗?”他轻笑出声,掂了掂我便朝家走去。
……
暖阳下,晴音摇醒了我。
“红豆,红豆,别睡啦。”
晴音拿着我刚写好的课业。
那天的文题是“吾之将来”。
她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向我比划着。
“红豆,你将来——一定会是——”
“大尧——”
“最好的——”
“女将军。”
她肩头的海棠花瓣怎么拂也拂不完。
“阿音不对,我是大尧最懒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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