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继互换灵魂后过去了三天。
江玄柳摸出了一点门道,当双方有一者晕眩或自然入睡时便回换过去。
他告诉我已经在寻能人异士解开此术。
而我顶着江玄柳这张小白花脸干了许多“坏事”。
诸如指使青焕溜细了腿去买城南的八宝鸭,城北的香酥枣鸡。
或是在案令上胡写一通,下方官员反而称赞不已:“江大人行草章法又有精进。”
我以为江玄柳有意见。
可他什么也没说。
江玄柳白日顶着我的皮兢兢业业泡茶扫侍,夜里还要挑灯批令。
荷酥都没看出不对劲出来。
这个“狗官”,脾气简直好得过分。
除非我憋着气寻他解手。
“江大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自己来……”
他才红着脸骂骂咧咧着。
“住口!”
“不许再往下看!”
我瞅了眼江玄柳绯色的耳尖,立马闭上了嘴。
2.
江玄柳和王爷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一定是个好人,但一定不是个坏人。
如果“红袖吃人案”大白天下,我就不必杀他了。
翻阅成堆的案宗时,我在那片薄宣上顿住了。
八月十五拜月节,选新岁花魁时。
十八位花魁死尸按照生前擅长的技艺被摆在玉京坊前。
有阖目吹箫,也有跪抚瑶琴的。
其中,还有君都去岁花魁之首——玉京坊的舞妓“云霓”。
云霓,原来是云霓……
红绸之下,不着寸缕,被摆成了九天玄女飞天之姿。
那些花魁,腿股覆有□□,玉臂爬满青痕。
死前不知遭受何等屈辱非人的折磨。
卷宗上甚至写着:“腹部皆有按摩青痕,胎应未成形。”
去岁拜月节,我还偷折了一枝王妃培好的魏紫赠与云霓作生辰礼。
侍妆婢丹绡姐姐苦着脸与她簪上。
云霓含笑抱了抱我。
“这么好的十一,该被哪位儿郎哄了去?”
后来,破了相的丹绡告诉我。
即便云霓的初夜被炒成了天价,后半夜还是来了位大官人进了她的销金帐。
不费分文。
……
我麻木走神中,肩上忽被人一拍,吓得快魂飞魄散。
“逸卿,我是来不得么?怎生吓到你似的。”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后上方响起。
我抬眼却见太子容祯似笑非笑看着我。
他一双丹凤紫瞳,是大尧皇族直系标志。
在我眼中,却没江玄柳那般近人可亲。
“不过是几个纨绔闹事,妓子就是妓子,这般上不得台面,我们……不是说好早早结案便是?”
我张口嘲道:“原来殿下眼中,人命如此不值。”
容祯目光凌凌,愈发危险姣丽。
他的眼睛里,映出江玄柳的身姿。
袖中我握紧了拳头,反复提醒自己:“我现在是江玄柳,是江玄柳。”
“微臣……只认为此案该判得服众罢了。”
“是吗?不愧是逸卿,有你在孤身旁,当夜夜安眠。”
我扯出三分笑意,又敷衍了几句,总算送神。
这还没完,甫一入府,就听江玄柳抗议。
“升我为贴身侍女。”
“立刻!马上!”
我:?
3.
我很是不解,但还是按江玄柳说的做了。
做了贴身侍女后,果真方便许多。
白日他教我称病躲懒,我教他亵裤的十八种洗法。
逢夜若是没换过来,我睡床他睡榻。
起夜时,换回了自己又迷迷瞪瞪爬上床。
隔天一早,青焕推门看见榻上的人影,吓得下巴快掉在地上。
“主君……可是被夺舍了?”
恰好我又换成了江玄柳。
我自信已经拿捏住了江玄柳的三分精髓。
字少,无辜,把问题留给别人。
“你有意见?”
“不……不敢。”
青焕垂首,匆忙遁走。
我翘起了嘴角,却被江玄柳幽幽看了一眼。
“别用我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我问江玄柳为何不担心自己的名节,他却反问:“名节,我还有名节?”
……
我想过趁换回自己身上时,借机除掉江玄柳,但风险太大,保不齐一觉睡醒我也成了孤魂野鬼。
不划算。
入夜,好不容易换回,江玄柳照例收拾烂摊子,我则站在旁昏昏欲睡。
“八月十五的案宗,你动了?”
我像被一棍子敲醒,心噗噗直跳。
“你可能不信,只是凑巧,不小心,风一吹罢了。”
“我不信。”
这天没法聊。
江玄柳朱笔不停,有意无意道:“今岁玉京坊的花魁,内定的是琴魁——丹绡。”
“不可能!君都每年的花魁都是上至权贵,下至百姓皆买花相赠借以计票。”
君都诸青楼,像王爷的月华楼,逢选魁首会让十个账房当面唱票。
万双眼睛盯着,何以作假。
“你也说了,权贵插手。”
“江玄柳,总之……云霓与丹绡是无辜的!”
他放下笔,抬眸觑了我一眼。
“她们是你什么人?”
“朋友……”
我瞬间泄了气。
长久相处下来,江玄柳虽不似王爷所道那般恶贯满盈,反而性子软和。
但我以为他一个权贵公子,当看不起我以舞姬为友。
他却容色坦坦,又放了个火药桶给我。
“那夜,云霓与丹绡的恩客可是同一人。”
我拉扯住他的衣领往前,颤着声道:“是谁?”
我知道玉京坊所接恩客从不外露,不妨有权贵打通地道直入红门,不从正门。
要找到此人,堪比大海捞针。
他挑了挑眉。
“可惜,线索到宁王的月华楼,便断了。”
4.
我被王爷捡到的第三百七十四天。
封地落下一道圣旨,小六解释说国君原谅了王爷去岁的大不敬之事。
王爷可以回都了。
我就这样随他来到了君都。
打我一进府,王妃便看我不顺眼。
我耳背的很,却还是能听见王妃摔了三日的花樽琉璃,不分日夜与王爷争吵。
“我们的晴音究竟算什么?”
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
我不仅耳背,还是个智障。
一年过去我连自己姓甚名,父母何人也想不起来。
冬日太冷,为防冻死街头,只好先寄人篱下。
奴仆们看人下菜碟,我常半夜饿得穿街走巷,找个四面漏风的小城隍庙先拜后享。
有一夜里我迷了路,溜进好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子。
我看着床榻摇摇晃晃,人影分分合合。
无人在意少了几块糕饼。
我对着那双人作了个揖,左拐右拐又进了一处柴房。
里面一个容貌如玉的小女郎正哭得快断了气。
“你也饿了吗?我把糕饼分给你吃,莫哭了,天太冷,泪会糊在脸上的。”我巴巴凑上去。
她差点吓了一大跳,接着求我解开她的缚绳。
好说。
我一把扯断绳子,她推开我便逃。
两息后,她双腿像被冻住似的站在雪地中。
我仔细贴近才听清她双唇嗫嚅:“算了,这是我的命。”
云霓后来告诉我,她是罪臣之女,仇家结怨颇深,任她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抓她回去。
我不信。
我使了千百种法子带她出去,隔日总会回到起点。
真是见了鬼。
我的人头越来越值钱,追杀令都快印到厕纸上,出行也只好靠易容。
云霓却再也没哭过了,笑着安慰我:“算了……十一,你往后再也不会饿了。”
我一点也不高兴。
5.
我来君都的第二年。
拉着云霓去看新科状元游街的热闹。
雪额骏马扬蹄,为首少年光华灿举,却眉目冷冷,引来无数闺秀娇吟掷果。
当真是“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我起了兴致,捻了几枚红豆抛在那人的衣襟处。
他却甚是敏锐,左手执缰,右手不紧不慢将相思子一一捡出。
完了,他还目光如隼朝我投掷的方向望来。
我匆忙藏于帘内。
在旁的云霓戏谑道:“那可是宰辅之子江玄柳,哪容得了你逗弄。”
“那可不一定。”
我应当是没见过他,可他给我的直觉,倒像是……可随时去蹭饭的邻家儿郎。
怪了。
……
我来到王府后,小六是唯一高兴的。
影卫测试中他再也不用排倒数第一了。
我每每丧着脸去寻云霓,她都耐心宽慰,顺带吃了一碗又一碗糖蒸酥酪。
她告诉我前日又学会了霓裳羽衣舞。
告诉我昨日有一位英俊公子要赎她。
告诉我今日那位公子发妻提着菜刀进了玉京坊。
却绝口不提那些个旁人骂遍的“贱妓”之词。
……
云霓捡了个面上有胎记的孤儿作侍妆婢,叫“丹绡”。
人如其名,胆子可小,与人对视一眼便双颊晕红。
丹绡常自顾自念。
“没有云霓姐姐,我活不下去的。”
6.
第十年冬,我还是个智障。
分不清江玄柳的话亦真亦假,趁着换回自己的身体时我提着鲜鱼脍去寻了丹绡。
丹绡爱吃鲜鱼脍,云霓不爱,但她宴请恩客时必有这道菜。
云霓被选为花魁后,我被王爷派去监视月华楼,行动掣肘,再也难聚。
外人皆道丹绡嫉妒,因而不惜以虎狼之药洗去面上胎记。
丹绡,过目不忘,最擅抚琴。
她是什么时候变心的?
珠帘轻晃,我环顾阁外隐秘之处。
嚯,一溜大内高手。
我还看到了好几个顶级刺客的兵器与面容。
坐在梳妆台前的丹绡放下了玉梳,并未转身。
“十一,你也来杀我?”
“他们在这儿多久了。”我换了个话头。
“江大人所雇,未曾离去。”
我瞬间明了。
毕竟君都不会有哪个江大人像江玄柳般豪横。
“你错了,我是来跑腿的。”
我打开包裹鲜鱼脍的油纸,再次对这坨黏糊糊的东西感到不适。
“十一,多谢你的好意,可我现在吃不了这鱼脍了。”她轻瞥后敛眸笑道。
“为何?”
我见铜镜中影影绰绰的美人叹了口气。
“十一,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不会说的。”
“我只拿这几年与云霓的情分求你一件事。”
丹绡转过身拉过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十一,你做他干娘,好不好?”
她穿着价值不菲的金线牡丹广袖裙,却双目噙泪。
我的手心被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东西碰了一下。
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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