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维昂离斗兽场不远，是个专供角斗士休息的场所，灰色石柱整齐得排列在外侧，在月光下显得庄严而神秘。
获胜的角斗士们被安排到二楼，房间是典型的古典风格，厚厚的地毯中间架着熄灭了的壁炉，鹅毛制成的床铺铺着暗红色的丝绸床单。
倚在门边眯了一会，萧张从角落的柜子里叮铃哐啷翻出几盒药膏和纱布，坐在地上，脱掉上衣，露出与白天完全不同的神情。
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整张脸因为疼痛带上了一点戾气，跟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是两个人。
跟巴巴里狮之王搏斗的时候，他其实摔得不轻，只是从狮口脱险后，巨兽所带来的生理性的冲击，以及计划带来的掌控感，让他习惯性地忽视了自己的本能反应。
所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整条右臂裂开了一条几十厘米的口子，几乎见到骨头。
“嘶——”
萧张把药膏怼在伤口处，咬唇忍着痛。
窗外传出一点声音，他偏头，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旁边房间的窗户看过来，被发现后，慌张地闪开了。
“……”
从斗兽场到这的一路上，萧张已经感受到许多窥探而又好奇的目光，几个民众一路尾随，被身边的士兵驱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带路的仆从也一定要亲自为他上药更衣，他再三拒绝，才得到片刻的安宁。
虽说在刚加入特殊行动部的时候，他也曾因为长相气质受到过这种待遇，不过很快，他就凭借以一打三的实力和亲手打造的“孟浪人设”，直接击碎了别人眼中的滤镜。
但在这里，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斗兽场上奇迹般战胜巴巴里狮之王的事迹已经传遍了罗马城的大街小巷。
而他错误地，估计了罗马民众对长相英俊的青年角斗士的热情。
唯一让萧张感到欣慰的是，分开之前，少年说晚上想来房间找他聊一聊。
可惜，还没换好纱布，系统就像个催命鬼似的发话了。
【未完成任务：获取博克斯的信任】
【未完成任务：寻找量子矩阵的相关线索】
它要不提，萧队长差点忘了这码事。
萧张起身拉上窗帘，抬手点了点机械耳蜗，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变得有些疲惫，心情也变差了。
【正在联系指挥中心……】
【正在确认密钥】
“特殊行动部指挥中心，有什么能为您效劳？”滴地一声后，耳机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埃里克斯，我是萧张。”
“老、老萧啊？”听到萧张的声音，埃里克斯一改油嘴滑舌的语气，瞬间变得心虚起来：“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萧张开门见山道：“量子矩阵从研究院出逃，系统要求我追回并彻底抹杀它，你们认真的？”
听出对方平淡语气下隐藏着的不悦，埃里克斯一下从躺椅上蹦起来，挥手解释道：“老萧，除了你之外，其他队长要么正在执行同等难度的任务，要么处于易感期，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
埃里克斯对家伙的脾气很了解，虽然萧张平时看上去像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子，但要在关键时刻跟他打马虎眼，绝对讨不了好。
“任务的实际难度没有那么大，也就在三星半到四星之间。不瞒你说，量子矩阵在出逃前，被研究院的学者禁掉了包括智能分析在内的绝大部分能力，危险性大大降低。”
埃里克斯拍胸脯保证道：“指挥中心后续会继续派出人员，在其他时间线上对量子矩阵展开包围式追击。”
“量子矩阵拥有高度智能，大概正在试图恢复自己的能力，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在它恢复能力之前，将其彻底抹杀。”
“彻底抹杀？”
量子矩阵是研究院几十年来最顶尖的科研成果，为什么要做到彻底抹杀的程度？
埃里克斯停顿了一下：“这是上级的要求，再具体的，我也不能透露了。”
“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
挂断通信，萧张沉默了片刻。
既然埃里克斯这样说，只好先按照中心的要求执行。
至于那个在计划之外的少年——
其实，在秦声愿意跟自己一起走出斗兽场时，萧队长感觉自己的招募计划已经“八字只剩下一瞥了”。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原本计划把先秦声送回指挥中心，过段时间再带他出任务，但既然埃里克斯说这次的任务没有那么危险……
“砰砰砰。”他正想着，房间的门突然响了。
萧张以为又是带路的仆从，有些不耐烦地拉开门把手，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又消失了。
——眼前的少年换上了一身灰色斗篷，胸前的褶皱呈倒三角形，脖颈和腰间绕着金色轻甲，不像奴隶，倒像个流亡在外的贵族子弟。
少年本来一脸沉郁，看到开门的萧张时，眼中同样闪过惊讶的神色。
萧张低头一看，反手从床上扯下一块布料，若无其事般披在自己身上。
“……”
等对方表面平静实则慌张地穿上衣服后，秦声的脸已经冻硬了，他走进房间，顺势靠在门边的书柜旁。
从研究院出逃后，他的身体机能一直没有恢复，那帮老家伙禁用了他的绝大部分能力，以为这样就能逼他乖乖回去。
……怎么可能。
他把胳膊压在深棕色的夹层上，衬得本就透亮的肤色更加苍白。
作为最顶级的人工智能，秦声一向讨厌人类……眼前这个男人却是个例外，或许是因为这人厚着脸皮，在自己几乎失去听力和嗅觉、最脆弱的时候，让他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安全感。
不过，在这家伙顺手打碎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纯血门齿的时候，他也是真的想杀了他。
但是事已至此，秦声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还是感觉不到哪怕一点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在彻底恢复能力之前，他需要一个人保护自己。
来到这里，秦声只想确定一件事：如果这个叫萧张的Alpha跟所谓的联合政府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以勉为其难地跟他达成某种合作。
【……】
另一边，从秦声进门的那一刻起，系统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等到萧张换上衣柜里备用的白色斗篷，萧张腕间的智能终端突然连续跳过几重权限，在墙壁上投影出大片的文字。
【……量子矩阵，逃出……正在………】
在强烈的电磁干扰下，系统竭尽所能地给出提示。
萧张却以为自己误触了什么，条件反射性地关掉终端，接着，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墙上的文字闪烁几下，最终暗了下去。
萧队长梗着脖子抬头，察觉到少年眼中透出的惊讶情绪，捏捏自己的人中，心想也是时候开口了。
他吐出一口气，从床边站起来，有点不想让气氛变得过于沉闷。
“如你所见，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萧队长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我来自几千年后的地球，第四次科技革命之后，人工智能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平行时空理论被证实，人类甚至掌握了在其中穿梭的技术。”
“……一个名为联合政府的机构应运而生，旨在追捕跨世界罪犯，修正受到污染的时间线。”
“你的身手和反应力惊人，继续以奴隶的身份生活在这个时代有点可惜，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
说完这些，房间里陷入久久的沉默，萧张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书柜旁，少年的睫毛很长，在黄色灯光的照射下，透出浓密的阴影。
萧张知道，他的话信息量很大，对一个古罗马时代的人来说，一时之间恐怕难以理解。
但没关系，他等就是了。
而另一边，在萧张看不见的角度，秦声指节泛白，嘴角勾起一丝狠戾的微笑，几乎要抑制不住周身的杀气。
果然……真的是……
联合政府的那帮人，仿佛挥之不去的旧日阴影，居然纠缠到了这里。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指间闪现出白色的光芒。这是秦声为数不多的可以使人一击毙命的手段。这种生物电流只要接触到皮肤，就会导致心脏异常颤动，看起来与猝死无异。
他迈步走向床前。
【……】
在“量子矩阵”面前，指挥中心的系统被彻底压制，发不出一点信号。
不仅如此，强烈的电磁干扰下，系统的一切操作和记忆都会被自动清空，只能维持一分钟的响应。
随着“量子矩阵”越来越近，萧张机械耳蜗里的微电子元件出现细微的裂痕。
“量子矩阵”在萧张面前停住。
眼前的人类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无知无觉，任由自己要抹杀的目标来带面前，眼中隐隐透出紧张与期待交织的神色。
萧张冲少年笑了笑。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秦声这时才发现，这个Alpha人类的眼下含了一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朗好看。
“……”他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
然而，萧张却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鼻腔，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迎头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秦声眉头一皱，猛地后撤一步，眼铮铮看着萧张失去平衡，差点摔在地上。
萧张：“……”
指尖的白色电光消失，秦声沉默片刻，转身打开房门。
一个长相清秀的Omega站在门外，见开门的是他，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不知所措的惊慌。
秦声扫了一眼Omega手中的药膏和纱布，又看了一眼萧张还在往外渗血的手臂，侧身让开。
“找你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那天的事，“量子矩阵”才意识到，这竟然是他逃出研究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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