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床底的尸体
下午五点，张生准时被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唤醒。他关掉闹钟起床，踩着穿得发黑的拖鞋去狭小的卫生间如厕洗漱，牙刷的刷毛已经因为使用过度而外翻，牙膏也已经卷到瓶口，但因为工资要到月底才会发，所以张生将它们放回了塑料杯里，拿断了几根齿的塑料梳子梳顺头发，走回卧室。
这间一室一卫的小房间是房东隔断出来出租的，房租由张生就职的医院承担。这栋老式居民楼总共高七层，已有确切消息说年底会拆迁，所以大部分人已经另寻新家搬走，只有包括张生在内零零散散三四个医院的职工还居住在里面。
张生脱掉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睡衣，从床尾捡起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色裤子穿上，将垃圾桶的垃圾袋打了个结拎在手中，再拿上手机钥匙和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出了门。
他把垃圾袋扔进小区门口的垃圾桶，直奔小区附近的菜市场。这个时间正好能赶上大部分摊位收摊，菜通常会降价处理。张生仔细挑了一颗大白菜和四个番茄，扫码付了钱后把菜装进自带的塑料袋里，慢慢沿来时路走回家。
回来的路上，他在楼下遇到了那只最近经常来找他蹭吃蹭喝的母猫。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小包在网上免费领取的试吃猫粮撒在花坛边缘，母猫便大口大口吃起来。张生伸手想要摸一摸它因怀孕而膨大的肚子，被它警惕地躲开。等它生了崽之后带它去医院做绝育手术吧，张生想。
喂完猫，张生上楼回家。医院包吃住，但张生赶不上医院的晚饭，只能自己在家做晚饭，上班时再带一份宵夜留着后半夜吃。房子里放不下太多厨具，又有失火的安全隐患，所以张生在楼道里摆了一张木桌，电饭锅和电磁炉就放在桌上。他一边蒸上米饭一边开始洗菜切菜炒菜，等到两个菜出锅时，米饭也刚好蒸熟。
他把米饭和番茄炒蛋盛进塑料饭盒，拿毛巾裹住饭盒，装进自己在网上买来的二手双肩背包里，这才开始吃剩下的醋溜大白菜。
吃饭的时候，他打开快手看了几个短视频，不时发出嗬嗬的笑声，还认真给每一个视频点了赞。吃完饭后，他将锅和碗筷洗净，餐桌也擦干净，盖上一层防雨的塑料布。
在上班之前，他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件家务是拖地，每天的流程都是如此，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去记住。他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接水，在塑料桶里打湿拖把，提着拖把稍微沥了沥水，走回卧室拖地。
他从大门口开始拖，慢慢拖到卫生间门口，中途去洗了一次拖把，又折回来拖床底。
他蹲下身，视线随意地落在床上的枕头上，单手握着拖把往床底一顶。拖把好像撞在了什么硬物上，发出一声轻微沉闷的声响。他以为床下堆了什么东西，也没太在意，握着拖把换了个方向再次往里面一顶，这次又撞上了东西，手感和之前撞上的东西是一样的。
我把什么东西放在床下面了？他一边回忆一边将整个身体伏在地板上，侧着脑袋往床底看，只一眼，他就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张生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全身的血液往脑门上冲，手脚开始失去知觉。等他稍微缓过来之后，他用颤抖的双臂伸进床底，抓住尸体的一只手，废了很大的力气慢慢将整具尸体拖出来。
这是一具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尸体，全身**，面容带着临死时的惊诧表情，一头凌乱的短卷发，皮肤冰冷，左胸处有一处明显的血液已经凝固的伤口，可能是致死的原因。张生反复试探了几次她的呼吸和脉搏，确认她死透了之后，开始思考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凶手是谁？
张生不愿意假设自己就是那个凶手，但他知道确实存在这种可能。他站起身，拉开屋内唯一一张桌子最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片和两板胶囊，仔细清点剩余的药量。
我昨晚上班之前吃了药，早上下班回来也吃了药。他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点。现在我应该去医院上班了，但是这具女尸该怎么办？报警吗？万一报警，我就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即使不是我干的，也要配合警方调查，这样医院的人肯定会知道的，我的病他们也会知道，他们会议论我，我的工作也有可能会丢……不，我不能报警。
做出决定之后，剩下的事便容易多了。张生手脚并用把尸体推回床底，拿走廊上遮雨的塑料布盖住尸体，让她看起来像一堆杂物，然后他按往日的剂量吃了药，在胸口别上工牌，背上双肩背包出门去上班。
张生来到上海打工已有十年，因为没有学历和职业技能，一开始干的都是体力活。直到2020年感染肺炎并治愈后，留下了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具体表现之一为再也无法干重体力活，经人介绍，他来到普济医院上班，工作内容是在太平间值夜班，上班时间是晚九点到早九点，一周休一天，除了尸体进出太平间他需要帮忙搬运一下，以及做好登记，基本不需要干什么活。
张生一路上都在想床下的那具女尸，以至于在医院里跟人打招呼时也心不在焉的。打过卡后，他坐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面冲着门口，悄悄在手机百度上搜索上海本地最近一周的新闻。
到了十一点，王英拿着一个饭盒来了。王英是医院护士王秋的母亲，和张生一样是外来务工人员，目前在一户本地人家里当不住家的保姆阿姨，张生知道王秋最近在值夜班，王英每天十一点雷打不动来给女儿送宵夜。
“张师傅在干嘛呢，我没打扰你吧？”王英今天打扮的很显眼，一身黑底红花的长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个白色针织衫，进屋后直接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揭开饭盒盖子，露出一碗干捞水饺。
“没有，找我有事吗？”张生熄灭手机屏幕，也起身挪到桌前坐下。
“我今天饺子包多了，顺便给你带了一碗，还热着，你快吃了吧。”王英笑吟吟地将饭盒推到他面前。
张生不明白她为什么给自己带饺子，他觉得王英可能有事找自己帮忙，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她什么，索性把话摊开了说：“王大姐，你有事直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英笑着说：“我没事找你帮忙呀，真的就是顺便给你带的，你别多心，再不吃就凉了。”
张生有点无奈，他没有太多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索性真就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筷子，夹起一个圆嘟嘟的饺子塞进嘴里，这一吃才发现，王英包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三鲜馅，黑木耳香菇和玉米搅碎了拌在一起，口感鲜美，一口爆汁。
当他吃到第五个饺子时，王英仿佛聊家常地问了句：“张师傅，你结过婚没呀？”
“……没有。”张生咽下嘴里的饺子，慢吞吞回答道。
王英立即抛出一连串问题：“听说你也四十多岁了，怎么没有想过结婚呢？那你谈过恋爱没？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呀？”
“说来话长。”张生不太愿意聊这个话题，但吃人嘴短，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于是他开始避重就轻。“主要还是因为我穷吧。”
“这算什么呀，张师傅性格挺好的，是能过日子的人，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王英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张生快速吃完碗里剩下的饺子，拿手背擦了擦嘴，望着王英边笑边客套道：“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耽误别人。”
说完，他起身去小小的洗手池将碗筷刷洗干净，用抹布擦干水珠，扣上饭盒盖子，将饭盒还给王英，试图结束这个话题：“谢谢你，王大姐，饺子很好吃，但是以后上班时间还是不要来找我了，被领导看到不太好。”
王英笑笑不说话，拿起饭盒就出了门。张生悄悄走到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门半掩上，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他坐回床上，打开手机继续浏览本地新闻。
许久后，他将手机丢到床上，双手抱头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没有，他没有找到最近有女人被杀且失踪的新闻，最大的可能就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没人知道？这个女人的丈夫呢？子女呢？同事和邻居呢？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他们居然没有发现！
张生又开始朝那个最坏的可能猜测——假如真的是自己发了病杀了人，又忘记了这件事，那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杀的人，那么从时间上来看只会发生在我的睡觉时间，所以女人是居住或者出现在附近的人，这样就缩小了范围……不，我在想什么？我不会杀人的，我也不能杀人！我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
张生松开双手，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纠结的表情。他起身在值班室里迈着小碎步绕着圈走了三圈，最后停在桌前，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又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了个脸。
他的发梢被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他额头，他看着墙上镜子里满脸水珠的自己，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的双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对自己说道：我不会杀人的。
此时他还不知道，今天是他后半生走向毁灭的开始，亦是他重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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