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凶器
3月4号上午九点,张生结束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准备下班回家。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决定去报警,但是在报警之前,他想回家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去面对警察的盘问。
回到家后,他感到家里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毕竟床下还躺着一具女尸。他有些麻木地伏在地板上掀开塑料布看了一眼,确认尸体还在那里,然后换上睡衣,洗漱,躺在床上。
张生睡得并不好,他从不同的噩梦中反反复复醒了很多次。他梦到自己杀了那个女人,梦到小时候的事,梦到他人生中爱过的第一个女人。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他麻木地起床洗漱,给自己准备晚饭。
他从墙角的小冰箱里取出一块猪肉,刚把肉放在砧板上,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具女尸的胳膊。他猛地弓下腰干呕,除了涎水以外什么也没有吐出来,胃里的恶心感缓慢消失之后,他把猪肉放回了冰箱。
不吃饭了,吃个苹果吧。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皮有些皱了的苹果,另一只手拉开抽屉找水果刀。他握着水果刀的刀柄,用嘴巴去咬住刀鞘将刀抽出来,然后他愣住了。
刀刃上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的鲜血。
他动作迟缓地再次伏在地板上,将女尸从床底拖出来,比对了女尸胸口的刀口和水果刀的尺寸。看起来,凶器似乎就是这把水果刀了。
这把刀仿佛插在了他的心口,给了他一记沉重的打击。报警的事自然而然泡汤了,他马上换上衣服拿上病历赶往医院。
他看病的这家三甲医院平时是要在手机上预约挂号的,今天临时赶来,又临近医生的下班时间,他不得不低声下气跟排队等叫号的病人说好话,插了个队进去找医生加了个号。
当时间接近五点时,前面的病人已经都看完走人了,他这才走进诊室,谨慎地将门关上。
“张生,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上次开的药还没吃完吧?”医生问道。
张生坐在医生办公桌对面,小心翼翼地回答:“单医生,我不是来开药的,我想问问春天是不是容易那个……病情发作?”
单远点了点头:“一般三四月份是高发季节,怎么,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张生双唇嗫嚅了一下,双手揪紧自己的裤子没有吭声。
单远换了个问法:“你最近有按时按量吃药吗?”
“有。”
“睡眠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吧。”
“还会做噩梦吗?”
“有时候会。”
“最近还出现过失忆现象吗?”
“……”张生又陷入了沉默。
单远和蔼地对他说道:“我还是建议你换一个白天上班的工作,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太适合上夜班。”
张生显得很为难:“可是,我找不到适合我的工作。”
单远说:“你不如学一门手艺试试?”
张生说:“算了吧,我很笨的,学不会的。”
单远微笑着看着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算晚。这样,你先把盐酸齐拉西酮每天晚上加两颗,吃到下个星期来我再看看。”
“好的,谢谢你,单医生。”张生起身对他鞠了一躬,走出诊室。
张生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昏昏欲睡,为了不睡过站,他开始逼自己想一些事。
他想起了他人生中最得意最耀眼的那一天。
那天是1994年的六一,张生提前几天报了节目,说是要表演魔术。其实他根本不会魔术,他只是偶然买到一本关于解密魔术技巧的书籍,还是极为简单浅显的那种魔术,他看完之后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做到。
他仔细翻阅了整本书,最后选择了一种纸牌魔术,魔术原理是事先将四张K按顺序插入整副牌中,表演时再盲抽出来。他练了四五遍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
到了六一那天,他穿上了自己最干净整洁的一套衣服,早早来到学校。教室里已经提前一天布置完毕,虽然墙漆斑驳、桌椅陈旧,但还是粉饰了气球彩带,桌子板凳绕着中心空地围成一圈。
前面几个唱歌的节目很快过去,轮到他出场了。他拿着一副牌走到空地中央,主持人帮他搬来一张桌子。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牌从纸盒中取出,拦腰切了一下牌,这个时候,班里最调皮的男生突然说:“让我洗洗牌!”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否则大家就会怀疑牌已经做过了手脚。所以他让那个男生走上前,眼睁睁看着男生把牌打乱穿插着洗了一遍。
然后,他硬着头皮继续按流程说道:“接下来,我要抽四张K。”
他伸手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牌,是一张黑桃K。几声捧场的掌声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按教程抽取正数第四张牌,翻开,是一张红桃K。这下掌声更多了。
他受到了鼓励,心想可能虽然被人洗过了牌,但教程里的某种自己没学会的机制仍然在发挥作用,于是他再向下数四张牌,抽出来翻开,是一张方块K。这下已经开始有人发出惊叹声了。
他明白这次的魔术成功十拿九稳了,于是他自信满满地翻开最后一张牌,果然,是一张梅花K。
教室内顿时掌声雷动,连那个洗牌的男生都在鼓掌。
此后二十多年,他再未有过如此光荣的时刻。至于魔术的机制,他也始终没有弄明白。
公交车停在小区附近,他下了车,回家路上经过了派出所。
我是一个好人,我应该做好人应该做的事。这一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迈步走向派出所内。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问他:“你有什么事?”
他说:“我要报案。”
女警察问:“什么案?”
他说:“杀人案。”
女警察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如鹰眼一般紧盯着他,掏出笔在桌前坐下:“说说什么情况?”
他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好像一个犯了错无措的小孩:“我怀疑我杀了人,但是我不能确定。”
女警察追问道:“你见到有人死了吗?尸体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杀人?”
他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不得不说出自己最不愿意让他人知道的**:“因为我有精神分裂症……”
女警察的表情陡然松懈下来,手中的笔也轻轻放下,她说:“不能确定的事不要乱报警,你到底看到了尸体没有?”
他的眼睛微微一闭,一滴泪珠砸在办公桌上,他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女警察拿出手机:“这样吧,你存一下我的电话,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
他保存了女警察的电话与姓名——苏雅,并当着她的面拨通号码再挂断,女警察苏雅便让他离开了。
他颓然地回到家里,例行查看了一番女尸。时间不早了,该上班了。
他在水池里将那把沾血的水果刀用钢丝球刷洗干净,插回刀鞘,放进抽屉深处,把剩下的苹果都装进背包,锁好房门赶去医院。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自从他来普济医院上班后,即使同事告诉他凌晨一点后可以睡觉,他也从来没有睡过,但是今天他睡着了。
今晚他没有梦到女尸,没有梦到血,他梦到了一个小男孩。
他站在一个篱笆低矮的院子里,仰头看着坐在树杈上的面目模糊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道:“哥哥,你快下来呀,爸爸妈妈会打你的。”
树上的小男孩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他也想爬上去把对方拉下来,但是他的手和脚都太小了,也没有力气爬上树。
过了一会,树上的小男孩自己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翻出篱笆,跑向屋后的树林。他急切地连声喊着哥哥、哥哥,并努力迈步追了上去。
然后,他就在树林里迷路了。他绕了一圈又一圈,不仅走不出树林,也找不到他的哥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边残留落日的余晖。他开始试着用树枝和石头在地上做标记,这才终于尝试着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那个被他唤作哥哥的小男孩正站在河边打水漂。
他走到小男孩身边,揪住他的衣角:“哥哥,我们回家吧,不然爸爸妈妈要打我们的。”
“你就不想离开吗?”小男孩突然问道。
“离开?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他很迷茫。
“离开这里,离开爸爸妈妈,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小男孩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望着夕阳。
“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呀。”他说。
“哼,蠢货,难怪你天生就不聪明。”小男孩用力一掷手中的扁平鹅卵石,石头划过水面漂了三四下。
小男孩又弯下腰,用河水洗干净双手上的污渍,在屁股后面的裤子上擦干手,牵起他的手。
“回家以后别说我们来过河边,知道了吗?”
“知道了,哥哥。”
“哼哼,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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