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食堂内，周行清一个人坐着。
一个人吃饭这件事情，在学校里其实并不稀奇，学校里总有几个孤僻的学生，他们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但这件事情放在周围总是围满人的周行清身上，就显得有些稀奇了。
原来总是笑着的，总是受欢迎的周行清也会一个人吃饭。
食堂里很多人都在看周行清，有的人目光大胆，有的人目光隐晦，但他们心里都在想着共同的一件事：要不要试着去坐在周行清身边呢？
但他们无一例外，最终都没有行动。
周行清知道别人在看他，但他不在乎，只是一个人拿着筷子认真吃饭。
明面上，周行清对于饮食没有特殊的喜好。盘子里的青菜、牛肉，还有一种在偏远星系发现的叫伽罗果的果干，都被他一丝不苟地吃下。
他习惯很好，吃相很漂亮，夹菜的时候不会有食物残渣掉在桌子上，吃的速度也很快，快到让人疑心他的消化会不会出问题。
吃完饭后，他也没有多做停留，端着盘子直接走了。他呆过的那张桌面光洁如初，丁点荤腥也无，就好像没人在这里吃过饭一般。
周行清很忙，不过他总是笑呵呵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说话又是慢悠悠的，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大忙人消失在视野里后，离周行清吃饭不远的地方，唐爵对孟淮汇报。
“他今天又是一个人吃饭。”
孟淮早早吃完饭，这时候不知道盯着哪个角落神游，看起来对唐爵的话没什么反应。
唐爵看孟淮没理他，又接着说周行清坏话：“都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吃饭，他性格肯定有缺陷。”
他对周行清有偏见，总觉得周行清在假笑，很虚伪。
沉默好一会的孟淮猛然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那一眼极凶悍，警告意味很重。唐爵缩了缩脖子：“知道啦。”
过了会，他又小声嘀咕道：“像你这样凶的，都有我陪你吃饭。周行清怎么就一个人吃饭呢？”
也不知道在贬低谁。
过了会，唐爵进食完毕，两个人站起身准备离开。
孟淮端着空盘，走在路上，倏忽想起了什么，对唐爵嘱咐道：“记得道歉。”
说的是刚刚唐爵在教室里撞周行清的事。
唐爵自然是不乐意的，但他看着孟淮冷厉的侧脸，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真奇怪……明明他们都看过周行清的真面目呀。
搞不懂孟淮在想什么。
……
周行清吃完饭直接回了寝室。
联邦第一军校占地面积大，寝室楼也多，普遍都是双人寝。周行清的室友叫李斯特，和他同级不同班。
李斯特这时刚好也在寝室，他是高加索人种，身材高大，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巨大的鬼魂，于两个月前正式分化成Alpha。
周行清一边脱鞋子，一边和瘫倒在寝室唯一一张沙发上的室友打招呼：“中午好。”
“中午不好。”李斯特有气无力地说道。
人种所致，他的皮肤本就是没有血色的苍白，此时有气无力起来，真像个幽魂。
周行清符合人设地贴心关切道：“怎么了？”
可恶。
李斯特眼神哀怨地盯着周行清看了许久，才继续道，“你们上午没有环境模拟课的考试吗？”
周行清后知后觉，难得顿了下：“呃。”
李斯特的眼神更加哀怨，配合着他高大的身形，有股在大型犬才能见到钝钝的委屈感。
“我们班都传遍了，你和孟淮都是五十分钟。两个变态。”
李斯特抱怨完又翻了个身，他原本是趴在沙发上的，这一翻身就坐起来了。
他接着说：“我还听说你们俩有可能参加年中假的特殊任务。”
周行清脸上闪过真心实意的诧异：“你们怎么知道？”
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是几小时前才知道的，李斯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李斯特耸肩：“三年级那边传出来了。我不是和三年级的洛伦茨是表兄弟吗，他告诉我的。”
说完，他还向周行清暧昧地眨眨眼：“听说洛伦茨家要和你们家联姻，真的假的？”
周行清对于室友的不着调早已司空见惯，他笑着委婉道：“为什么不问你的表兄呢？他应该清楚。”
见李斯特还想再说些什么，周行清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不过这个名额我们年级段只有一个。”
这毫无疑问是个大新闻。
李斯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蹭得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得很大，原本宽阔的客厅也因为他的起立而变得局促起来。
周行清看着李斯特夸张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好笑。他笑着问道：“有这么震惊吗？”
李斯特头点得很快：“当然啊。你和孟淮都那么厉害，我还以为肯定是两个名额呢。学校真不够意思。”
真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周行清微笑道：“有这个机会已经很好了。”
这是联邦第一军校对过分优异的学生开的特例。
“我觉得你肯定能去。”李斯特冲自己的室友肯定地点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如果论坛上要投票谁能去的话，你的票数肯定倍杀孟淮。”
嗯？
联邦第一军校是有专门成立的内网论坛，由高年级信息专业的学长学姐们负责维护。由于是军校的学生论坛，风格相较于其他学校也更为严肃。
上面几乎都是专业知识问答。
周行清不知道论坛还可以进行这种投票，意外地看向了李斯特。
李斯特却以为周行清是对他刚才的话产生疑惑，进一步解释道：“你肯定票数比孟淮高呀。你性格好待人又温柔，孟淮整天冷着张脸，跟别人欠他钱一样。任谁看都会喜欢你吧？”
是非常正大光明的拉踩了。
周行清眼睫颤了颤，轻声否定道：“那可不一定，各花入各眼。况且我和他公平竞争，谁赢谁输都有可能。”
他朝着李斯特挥了挥手，说：“你快去休息吧。我先去洗澡。”
周行清在环境模拟课的考试流了很多汗，黑色的训练服几乎湿透，即便现在已经干了，他也觉得很不舒服。
黑暗无光的卧室里，皮带金属扣打开的声音清脆，周行清快速把身上衣物脱下并扔进洗衣机里，拎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浴室入户的地方有面镜子，周行清轻飘飘地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身上温和的气质已经渐渐褪去，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收敛下来，嘴角被拉得很平。隔着层玻璃的眼神凌厉，打量自己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脸上表情之漠然，比起总是面无表情的孟淮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行清突然不着调地想，这副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那论坛上的票型估计要颠倒了。
高温的热水打在周行清身上，氤氲的水汽间他突然冲着镜子扯了个笑。
比起上午的温柔敦厚，这个笑容显得僵硬无比。
周行清倏然敛去笑容，感到透顶的无聊。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
但他已经厌烦这样的自己了。
洗完澡后，周行清拿了套洗过的训练服穿上。
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已经洗好，亟待他晾晒。
就在他准备打开洗衣机的那刻，放在书桌一角的光脑响起。
是一阵很悠扬的音乐，听上去很古典，不像星际时代的产物。
周行清动作一顿，慢慢地望向光脑。他平时总是笑着的，眼睛弯弯，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瞳孔其实有轻度的暴露不全。换句话说，他的眼睛其实是没有“光”的。
是比浴室里还要冷淡的表情。
他接起电话，面无表情却声音温和：“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周行清的父亲叫周衍一，一位在世俗意义上绝对功成名就的Alpha，出身名贵，在联邦财政部任职副部长，距离部长只差资历问题，娶了星际时代美貌认可度最高的明星Omega为妻，诞下了一对非常成器的双生子，分别是联邦第一军校几百年里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和各大权贵家族里炙手可热的名流少年。
但这也仅仅是世俗意义上。
周行清很讨厌他的父亲，这位控制欲过分强大的Alpha不仅严格控制了自己妻子的社交，还试图框定自己两位孩子的人生轨迹。
周行清一想到周衍一沾沾自喜地在餐桌上说自己一定要头胎就诞下双生子，以此来减轻妻子生育苦难的样子就想呕吐。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他那为了生育双胞胎而经历多次取卵的母亲对于这番本末倒置的话，只是颇为认同的点头。
隔着光脑，父亲声音仍旧是一听便知的伪装出来的温和，他正在安抚他的美貌过人又孱至极的妻子：“黛西，我在和行清讲话，如果你也想说几句的话，可以过会再进来。”
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愕，这嗓音简直和周行清平时的说话声音一模一样——这难道是周家的什么防伪标识不成？
父亲话音刚落，母亲柔美的嗓音模模糊糊地远离了。
下一瞬，父亲的声音变得严厉至极：“你学校要选拔一位二年级的学生去执行赛特星的一个任务，这件事情你知道吧。”
周行清捏着光脑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眼眸低垂，心绪紊乱，说出口的话却平稳妥帖：“荀优老师在两小时前和我说过，不过没有透露是要去赛特星。”
“哼。”父亲重重地哼了声，“那这两个小时你在干什么？”
他的口吻不像父亲和儿子寒暄，倒像是警察审问罪犯。
周行清知道父亲想要全方位地掌握他的行动轨迹，熟稔地找借口道：“出了点意外。我和孟淮一块被告知了这件事情。”
父亲的注意力很快被孟淮这个名字吸引：“孟中将的那个儿子？我是听说他成绩很好，他也是二年级的，参与赛特星的名额竞争？”
周行清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的试探，他尽可能地详细说明道：“名额竞争应该是年级段所有人都可以参与。”
“哼。”父亲又哼了一声，周行清很多时候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周行清，如果那些人都有和你一样的能力，那你可以直接退学了。”
“这次年中任务很重要，关系到你日后在军部的晋升速度。我不管你有几个有力竞争对手，那个名额只能是你的。”
“记住，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周家给你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馈赠，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周家夺取荣耀。”
周衍一的语气越发不耐，最终一句话收尾道：“这是周家每个Alpha的使命。”
“……”
周行清盯着灰暗下去的屏幕里自己的脸，久久未动。
父亲挂断光脑前那句低语仍在耳畔——黛西，行清说他有事情要忙，没办法和你通话了——在母亲语调轻快的抱怨说出前，光脑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行清低着头，卷翘的眼睫毛遮住瞳孔，随后，面无表情的脸上扬起一个标准至极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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