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穹的擢考将至,类似于古时的春闱,但有所区别,擢考是三年一考,不是统一考试,而是考生选考一个司部。
擢考的考试制度非常严苛,通过进门考试后,并不是万事大吉,还要经历为期五年的在任考核,成绩、表现等达不到要求的会被淘汰,留下来的都是佼佼者。
各司各部都已经忙活起来,除了玄武营,玄武营不列入擢考,而是日常性招兵,尤其在战争期间最为频繁。
进入玄武营的人必须具备三点品质,忠君爱国,坚定不屈,不怕牺牲,哪怕是身体素质差些,武学造诣低些,都没关系。
玄武营里,寒门子弟占了一大部分,他们大多是没怎么读过书的,或需要一份有保障的收入来养家糊口,还有人是为了心中的信仰。
玄武营属于进来容易出去难,除了因公受伤、年老体衰无法再战的,否则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
玄武营绝不允许有逃兵,因私离营要身受一百军棍,挨下来非死即残。
起初南穹的擢考乱象丛生,各司各部的官员**,为拉拢大族,收钱买通官职的比比皆是,身居高位者硬塞自家人,很多都是纨绔子弟、庸碌之辈,择选门下方便为自己做事,擢考成了走形式。
有才之人宏图无望,随波逐流,有志之士信念崩塌,失了根骨,无权无势便是无路无门。
当人被逼到绝境,只有斗争才能逢生,天欲灭其亡,必先让其狂,最终引发众怒。
南穹骤然变了天,抗议者不惜豁出性命,状告官员们的陋行,血溅三尺也要求得公平公正。
自此锦王大举整顿吏治,清理朝中腐虫,提拔人族、寒门,还擢考一片晴天净土。
锦王特设监察司,监察百官,激浊扬清,设立擢考监察团,监考巡检,坚决杜绝徇私舞弊、暗箱操作的现象,为国为民擢选真正的栋梁之才。
暝王继位后,每届的监察团都由太子亲自带队,君屿先来到兰雪宫,见姬兰雪正在整理报名的花册,褚洄和戎辛也在这里,她们倒是悠闲,来品鉴姬兰雪新配的花茶。
君屿询问报名的情况,姬兰雪表示不太理想,人数比上次还少了些,他无奈道:“我这兰雪宫整日跟药材打交道,枯燥乏味,要看的医书数不胜数,事情又苦又累,自然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来。”
旁边的戎辛感同身受说:“巧了,我那也是,又脏又累不说,还费力不讨好,处处得罪人,被人视为凶神恶煞,我都淡然了。”
典狱每次办案需要人手,戎辛都极其顺手地到玄武营调人,他最近有些懈怠,这下被君屿逮到口子,批评了他一顿。
监察团巡查完兰雪宫,在做最后的收尾,君屿被姬兰雪拉到一旁,给他看了报名册,指了指闻雨的名字。
闻雨是君屿的闻家表弟,是君屿舅舅司农大人的儿子,他跟君沅一样脾气秉性自小被家里人惯坏了,贪图玩乐,惹是生非。
君屿话语间带着一丝怒气:“这家伙知道自己考不进星云阁,便来你这里凑热闹,我是打算让他到玄武营好生历练一番,请褚洄和戎辛改一改他的习性。”他把名册递还给姬兰雪,“把他的名字划掉,等我忙完了,亲自送他去玄武营。”
褚洄听监察团的人说,他们下个地方要去商工院,起了兴致,君屿起身要走时,被褚洄叫住:“殿下,我跟你一起去。”
商工院是南穹极被看重的制造部门,包揽土木兴建、水利建设、器物铸造,王宫、民用、军工覆盖广泛,和兰雪宫同病相怜,都属于事情繁琐,招人困难。
虽然商工院的薪水高,但在这里混,靠的不仅仅是努力,还有极大的天赋。
褚洄的母亲就是商工院第一女总师,参与了云水王宫的建造,各大宫殿楼宇便是出自她手。
在前往商工院的路上,君屿问道:“怎么突然想去商工院了?”
褚洄弯着眉眼:“我去看看他们给玄武营铸造的神兵利器什么时候完工,有殿下在,我才好当催工嘛!”
君屿摇头笑道:“你这是仗势欺人,在拿我当挡箭牌,一人二用啊!”
褚洄俏皮地挑了挑黛眉,露出的小表情表示不用白不用嘛!
商工院的招新同样不容乐观,人才凋零,工艺技术止步不前,搞不出来新东西,一直处于旧物改造,翻来覆去,银子倒是投入不少,成绩却不显著。
商绮侯在院门口,看到他们迎了上来,“拜见殿下!”又面向褚洄道:“水月使也来了……”她跟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褚洄点头回应,她接着说:“殿下,我父亲在里面等你。”
这时候,商绮还在商工院跟着她父亲做事,后来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去了凤仪宫,做了宫令,浪费了她在制造方面的天赋,若是好好栽培,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不就是商工院的转机。
偌大的云水王宫,褚洄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踏足过,她就是第一次来商工院。
这里作为制造基地,不可以随意出入,需要申请准许的文书才能进来。
褚洄一进来,就被震撼到了,她的感受像是在参观博物馆,庞大、精细、奇特、先进,甚至有些东西脱离实际,超越时代。
商工院的穹顶很高,楼梯一层层上延,褚洄见众人忙上忙下,各行其事。
监察团在执行他们的工作,君屿和商院首说了会儿话,便随他去看完成的战船图。
长桌上铺开巨幅绘图,褚洄凑近瞧了瞧,图样构造略像最初的军舰,但又不似现代科技的产物,仍极具古代的特色。
褚洄见商院首应有长篇大论要讲,术业有专攻,她就不凑热闹了。
褚洄绕着商工院参观,惊叹不已,这个时代的神赋在渐渐衰退,人类的智慧体现出来,与强大的神力相比,冷兵器的威力微不足道,而现代的热武器就被赋予了神能,所向披靡。
当神赋彻底消亡,人类这个造物主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从贫瘠的精神世界慢慢发展为充满无限可能的科技世界,从四大发明的产生到蒸汽时代的来临,由盛转衰,又是一个轮回。
目光辗转间,褚洄看到墙壁的一角置放了一件器物,十分眼熟,她走过去发现竟跟山洞密室里的那件古物一模一样,前面形如月晷,背面是星盘的样式,她垂下眼眸,看到前方刻在铜石上的名字是“溯世”。
溯世顾名思义,可以通过此物穿越时空,褚洄一时有些错乱,她开始怀疑自己第一次的溯洄之旅应跟此物有关。
君屿的声音忽然而至:“这是孟大人的惊世之作,如果能成功就好了。”他口中的孟大人便是褚洄的母亲。
“溯世”虽是实验的失败品,但意义重大,被视为商工院史上的里程碑,一直陈列于此,不管是当时的人,还是现在的人,无一不感叹,若能成功,便是跨时代的奇迹。
商绮的脚步有些急,过来对君屿说:“星云阁派人禀告,请殿下过去一趟。”
“何事?”
商绮压低声音:“据说是监考在石阶下面发现了作弊的纸帛,星云使把所有考生都留了下来,一一盘问,却无人承认,而且纸帛落在旁处,无甚关联,无据可查,星云使想启用乾坤镜,找出作弊之人,若只是误会一场,也好早些放考生们离开。”
褚洄又随君屿去了星云阁,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眼望过去,乌泱泱的全是人,怪不得戎辛跟她抱怨:“每届擢考招人,只有时殷不愁。”
星云阁是那些富家子弟的不二选择,职务轻巧体面,所以竞争相当激烈,狼多肉少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君屿站到众人前面,大声说道:“作弊之人若是主动承认,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稍后被揪出来,那便是终身禁考。”他又强调一遍,依然无人站出来。
君屿令人开启乾坤镜,乾坤镜像极了考场里的摄像头,监察考生。
乾坤镜分为子镜和母镜,这里放置的是子镜,只有照到的场景才能被记存、翻看,而母镜只有一盏,乃是神器,可通晓过去,看到一切过去发生却未知的事。
天机不可泄,凡运用此物探知真相,便是窥探天机,要遭到天谴反噬的,一句概括会死得很惨,天道不可违,母镜被视作禁物,被南穹王封存起来。
乾坤镜中的画面一一闪过,那人终于扛不住身心的压力,从队伍里慌张趔趄地出来,一个前栽摔跪下来,他埋头趴在地上,浑身颤栗,声音抖个不停:“是我的……”考生马上解释:“可学生没有抄,我在考之前就扔掉了,请太子殿下和星云使明鉴!”
时殷让人取来他的考卷,快速阅览了一遍,无奈叹气:“可惜了……”他对考生说:“若真如你言,没有作弊,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写出来的,必能通过擢考,又何需准备小抄?你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吗?”
考生泪流满面,泣声不止:“我……我出身人族,又是寒门,为了此次擢考,家里散尽钱财,实在无法承受失败的结果,是我鬼迷心窍了,恳请诸位大人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君屿严厉斥责:“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不论你抄没抄,你都带进来了,传令下去,此人成绩作废,终身禁考。”他喊来侍卫:“将人带出去。”
考生连连磕头求情:“殿下,星云使,我错了,我不敢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侍卫上前将他架走,考生挣扎,想到自己再无缘擢考,多年苦读毁于一旦,家里的钱打了水漂,邻里、亲戚的夸赞将成为人人指摘,他无颜回去面对双亲,悲愤欲绝,决定一死了之。
考生欲撞柱之时,褚洄反应迅速,挥袖将他拦住,考生被力量弹了回去,摔了个屁墩,他立刻起身,又想自尽。
褚洄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薅住他的衣襟拽到面前,“你连死都不怕,还害怕失败吗?”
褚洄失望地推开他,时殷走过来道:“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星云阁向来公正,不论出身,你是觉得我会偏重贵族、不看学问吗?”
褚洄说:“你糊涂啊,星云使也是出自人族的寒门,所有人都可能偏私,但他绝对不会!”
君屿又道:“法不容情,所有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
翌日夜晚,褚洄登上星云阁,给时殷带来了姬兰雪配制的降火茶,她见时殷眉头紧蹙,“还在为昨天的那个考生惋惜呢!”
“他不值得!”时殷放下笔说:“想我那时,擢考尚未清明,所要面对的现实远比现在残酷,排斥、质疑、污蔑……我若像他这般懦弱,早就被这个吃人的世道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褚洄是打心底佩服时殷的,打破血统论,突破难以跨越的阶层,证明了人是可以靠真本事逆天改命的,一步步登上南穹王都中最高的星云阁。
时殷曾说过,凭什么贵族生来就可以坐享其成,凭什么让他们占尽权利好处,那努力岂不成了笑话!
寒门的天终于亮了,八大司的一司主事不再是神族、贵族的人来继任,而是有能者居之。
褚洄抿唇道:“我回头想了想,这位考生的心理我可以理解,寒门没有多少资本可以拿来当赌注,一旦孤注一掷,确实不太能接受失败的代价,如果没有与之相配的勇气,就不要赋予一个人无法肩负的使命。”
静夜沉沉,思绪无声流溯,时殷感慨问道:“水月,你觉得什么是公平?”
褚洄想了半晌:“不论高低贵贱,不论性别种族,世界在众生面前都是平等的。”她话锋一转:“然世间多有不公,往往这种不公存于低层、底层,越往下他们越无力……”
褚洄站起来,望向窗外广阔的夜空,满天星斗,熠熠发光,不禁说道:“既如此,他们更应该有登高的勇气,高位者更应该有包容的心态,英雄不问出处,星光不负寒窗。”
时殷转头看向她,眼里的情感复杂,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弧度,不让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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