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开始,夜里杨泠澈再未回自己房间睡过。他能清晰感到花晚莲的态度愈加亲密,令他愈加迷茫。
自同床起,极当然般,花晚莲养成了抱他在怀里睡的癖好,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而杨泠澈则被施了法术似的,夜夜沉眠,精神随之好了许多。
但花晚莲看得出,不过是表象。
局面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扩大。那冒牌货在用几个小门派试手之后,果不其然盯上了名门望派,且下手十分狠辣,伤亡人数众多。各家门派都不乏名宿好手,居然无人能缠住他交手超过三招,徒留雪白背影潇洒离去。
那些与花晚莲怨仇深结的门派,自然亦在名单之列,这下简直恨之入骨。
死伤的人则什么类型都有,找不出什么规律来,更平添几分吊诡色彩。
中了招的门派纷纷派人上云衣楼索命。云衣楼自然不可能答应,一一否认并告知正在调查。
武林人士中未牵连在内的,原本对聆溪小筑传出的消息将信将疑,也渐渐有了意见。尤其当众人听说白莲公子冷淡依然、骄傲如旧,瞧着不仅没有受这事儿影响,竟还过得相当惬意——明明独身至今,现在却总带一位美貌小姐在身边,状甚亲密。
有几位哑巴愤愤地“告状”:此女与沐易水阁神出鬼没的杨泠澈神似,想必就是传说中的二小姐杨泠浓。
这番说辞不但印证了云衣楼与沐易水阁结亲的消息,甚至表明两人感情非常不错,江湖又皆哗然。
于是传言渐渐变作谣言,甚嚣尘上。
“什么子虚乌有的故事都有,不少还挺匪夷所思的。”夏璇曾经读着报告饶有兴致道,“目前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大少爷练功走火入魔,须得杀够八百人血祭,才能治好——哎哟,云衣楼的武功看起来这么欲求不满吗?”
佟瑛觉得杨泠澈瞬间变幻的气息倒是有点要杀八百人血祭的意思,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夏璇,让他少废话。
尽管杨泠澈掩饰得很好,花晚莲仍可以感觉得到,随着每一拨来人,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差,特别当见到五年前和花晚莲结怨的几派时,寒气罩顶。
大约因他太生气,花晚莲反而不太在意,只有对心上人无尽的疼惜。
※
打破这份平衡的是河尤派的登门。
陈邦在人生的前十六年算得上顺风顺水,时常在心里悄悄称自己“天之骄子”——家境虽非大贵,也有小富,吃穿用度皆不落人后;投入的门派虽非第一流,也是江湖中排得上号的名门;论文论武,实力在师兄弟中都数一数二;更有几分天生的首领做派,待人处事油滑老道,到哪儿都相当吃得开。
好日子过得久了,难免坐井观天。
直到他遇到了真正的天之骄子。
如果能够时光倒溯,他希望自己不是那个被挑选赴炼灯山庄之邀的人。
集结起来去对付花晚莲和杨泠澈,原本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只是众人各自怀着阴暗心思,自然而然就聚到了一块儿。谁都清楚乘人之危绝非光彩事,但个个被捧得傲气昏头,人数也多到了足够壮胆。
当时不过是想,能给他们点教训,叫他们别那么清高瞧不起人,证明自己并没有差一头。
自己最初也算不上带头人,只是习惯在同龄人里发号施令,渐渐地就成了这一群人的首领,成了第一个上前和花晚莲说话的人——
成了第一个哑巴,被所有人目睹在地上无助翻滚的样子。
那日归璐始终伺候在旁,立刻关照老田把人安顿好,先不忙送回去,自己快马加鞭回到云衣楼向夏璇报告了全部经过。
江湖上众人皆晓云衣楼夏紫使武功盖世,却鲜有人知他笔头功夫同样了得。
夏璇何等能耐,听完略一思量,洋洋洒洒写了篇长信,毫无添油加醋,却妙笔生花,原本花晚莲虽无甚过错,却不免被人诟病下手略重,但夏璇文采斐然,读完却没人敢再有异议,只得承认他花晚莲不得已而为之,但求自保而已——在哑巴当事人心中,真是干吃黄连了。
夏璇不但吩咐按照花晚莲的意思把信连同人一道捎回去,还广发于江湖,无关门派也大都收到,于是一时间人尽皆知,谁也不好说他云衣楼的不是。
陈邦原本生性开朗,八面玲珑,经此事后,不但辩才尽失,更有同门认为他给门派抹黑,在门派中往日地位不再,没少遭白眼。他心中恼恨日复一日加深,时至今日,怀揣的仇恨已然扭曲可怖。
因而,打花晚莲成了杀人魔的传言传到河尤派开始,他日日夜夜期盼着屠刀早日斩向本派——甚至恨不得同门能多死上几个。于是在几位师兄弟横尸门中时,他半刻都难耐,义愤填膺地向掌门恳求,让自己也作为代表去云衣楼——虽然早就没了“义”。
五年中他苦练武功,就为有朝一日讨回这笔改变自己一辈子的债。但花晚莲平常却不是轻易得见,好不容易有师兄弟的死作幌子,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他却不知道,杨泠澈在事后了解了全部来龙去脉,牢牢记住了他。
杨落听说这些人趁二弟病重之危上门纠缠,亦十分不悦,调查清楚了整件事。陈邦自视无辜,却有许多参与、没参与的旁人佐证,若非他有意无意挑拨,不会有此事发生。他甚而编出个“围猎水莲”的行动代号,悄悄告诉几个亲近的人去传播,自己却不宣于口。
多么擅于粉饰自己。
云衣楼虽然把此事处理得彻底,面上无人寻事报仇,但坊间私底,白莲公子免不了被人说了许多闲话,终究折损名声。花晚莲对此浑不在意,他护住了杨泠澈,还出了恶气,事就算了结了。至于手下伤了哪些人,不值一记。
然而杨泠澈就不同意。
当他知道了前因后果,旋即猜出花晚莲究竟为什么让他们“安静点”。那晚他隐约知道被花晚莲护着,却没想到护得如此彻底,彻底到愿意拿他自己去挡,却半个字都不透露。
难得的怒火,燃烧杨泠澈的五脏六腑。
他气自己为什么会生病,气花晚莲为自己做到这一步,气区区鼠辈们敢不自量力,往他珍视的洁白莲花瓣上泼泥。
怎能原谅罪魁祸首的陈邦。
以致听到“河尤派”三个字的刹那,杨泠澈眸中寒光微闪,露出了一点笑容。
多轻微的笑容也逃不过花晚莲的眼睛,立刻让他上了心——在秦门客栈他曾见过如出一辙的表情。
当初他未顾得及细想,后来相思欲狂时,把意中人每副表情、每个动作、每句话语都细细拆开掰碎,点滴不漏地在心里一遍遍琢磨、品味,聊以□□。而这个笑容,他事后才明白,是捕捉到了狩猎目标的意思。
河尤派,谁能让杨泠澈有这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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