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断断续续,落到天明。
文嘉成打着哈欠睁开眼,朦胧间瞧见帐篷网格窗边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他背着光,在稍显逼仄的帐篷中被衬得像个沉默的巨人。
“靠!大早上的心脏病给我吓出来了!”他小心翼翼瞅了眼窗边坐着的余叙,“不就是你暗恋对象跟你告白你没答应给拒绝了嘛,至于沉思到现在?”
在文嘉成眼中这都不是个事儿,余叙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无论和谁都没办法建立起长期的恋爱关系,这一点他早就清楚。
他揉揉眼,顺着余叙的目光过去,天幕底下一蹲一坐两个人,余芽和祝沈延。
余芽扭了脚,又不想在帐篷里闷着,一大早便起来霸占了唯一一张摇椅。祝沈延蹲在她旁边,两人表情严肃,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又一起大笑起来。
然后余芽伸手往这边一指,一大一小齐刷刷看向帐篷的窗口。
余叙位置卡得极好,不然也不会一直坐在窗边不被发现,所以两人视野里就只有文嘉成那张贴在网格上的大脸。
祝沈延站起身,几步过来和文嘉成面对面。
“你俩还不起?”
“这才几点,节假日十一点前我不可能离开我的床一步!”文嘉成瞥了眼低头看手机的余叙。
好小子,装起来了。
祝沈延嘴上他搭着话,目光却越过他在逼仄的帐篷里轻轻晃过一圈,也瞧见了窝在边上玩手机的余叙。
文嘉成:“……”
为什么明明是这俩人别扭,不自在的人却是他?
祝沈延只是掠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问文嘉成:“绵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明天带覃沐去长长见识。”
“可明天是……”被余叙膝盖顶了一下腰,文嘉成的话急刹在喉咙里。
“是什么?”对面的人眉眼弯弯,等着他继续说。
文嘉成眼睛抽抽,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挖坑等他跳呢!
“嗐,也没啥事儿,覃沐难得来绵城一趟,你带他去玩呗。”他眼睁睁看着祝沈延嘴角扬起的弧度沉了几分,“博物馆那些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肯定去不了,要是愿意跑远一点可以去古镇或者景区,想就近玩的话就去市中心逛逛。”
祝沈延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实际上他本就不是来问绵城哪里好玩的,覃沐明早天没亮就要跟祝绵一起回首都。
两人一走他就可以顺势搬回去给余叙过十七岁生日,结果文嘉成话都到嘴边,临了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昨晚上复盘了半宿,将结果归因于自己的不坚定。他喜欢着被喜欢的感觉,于是也觉得一段亲密关系的建立可以只凭他喜欢。
可余叙并非如此,比起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喜欢上未知的见异思迁,他更需要稳定的安全感,而这恰恰就是做事全凭心意的祝沈延所难以给予的。两人的需求不同,被拒绝是理所当然。
祝沈延还想再说什么,祝绵从身后的帐篷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
“小子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撤了!”她视线注意到蹲在别人窗口的祝沈延,目光往下一睨,“有什么话你非得这个姿势说?”
她显然也看到了网格窗后面文嘉成那张脸盘子,嘴上说祝沈延姿势猥琐,却也跟着蹲在侄子旁边,还伸出手透过格子戳了戳那张脸。
祝绵没忍住笑出声:“绵城是真的养人,这脸白白嫩嫩跟面团儿似的。”
文嘉成也没躲,笑嘻嘻的模样骄傲得不行。他妇女之友的名号可不是胡诌,上至八十老奶下至同班同学,从小就讨姑娘喜欢,甚至初中时候还因为和女生玩得好被班里男生欺负过……
他想到这里视线不自觉移向余叙。
祝绵也看过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小余,姣姣说你明天生日?”
余叙放下手机,和祝绵打了个招呼,然后点点头。
“抱歉呀,我和覃沐明早的飞机没法给你过生,不过我准备了礼物,明天叫祝沈延给你送过来!”
祝沈延霎时僵在原地。
文嘉成也回过味儿来,捂住嘴谨防自己大笑出声。
“怎么了?”祝绵不解。
“绵姐你们明早就回去?”文嘉成憋着笑。
“对啊,来之前就订了票。覃沐原本还想再玩两天的,还不是这小子说绵城没什么好玩的,催着人赶紧走。”她瞥了眼旁边的人。
祝沈延脑袋越埋越低,整个人快倒栽进土里了。
文嘉成憋笑憋得胸闷,于是摆摆手:“绵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姐姐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玩,绝对比某些不开花的水仙靠谱得多!”
不明觉厉的祝绵:“好啊!”
被暗戳戳骂“装蒜”的祝沈延:“……”
一行人拾掇好装备,搭刘叔的车返程,不过这会儿文嘉成抢着要去刘叔那辆,把祝沈延给挤了下去,他只好插着兜坐上小姨妈的飞车。
祝绵开车什么样他最清楚,文嘉成估计也是被颠得受不了。
那边几人系好安全带,刘叔连忙给余叙打开窗,语气笑呵呵:“你们同学关系真好,小延怕你不好意思说,连发了三条消息喊我一定要给你开窗。”
覃沐听见这话登时嘿了一声,正想阴阳怪气,但想起来祝沈延不在车上,又给憋了回去。
“覃少爷有这待遇不?”文嘉成致力于拱火。
“怎、怎么没有!初中那会儿被人堵巷子,我哥们儿都到家了还跳窗跑来帮我!”
文嘉成:“你被揍不是揍人?”
余叙:“跳窗?”
刘叔:“哈哈,兄弟情深啊。”
车里三人关注点完全不同。
刘叔悠哉游哉打着方向盘,竖起耳朵听小孩儿夸夸其谈,心里也生出些当年勇的感慨,笑得和蔼。
文嘉成啧啧两声,覃沐端得跟校霸似的,居然还会被揍,余叙则是不解为什么祝沈延出门还得跳窗。
覃沐语塞,他被揍存粹是自己犯贱,不好意思跟人说,于是略过文嘉成直接去回答余叙。
“祝沈延小时候淘,经常被请家长。他爹觉得他跌份儿,就喊人上下课接送,放学放假都锁家里不许出门。”覃沐说着都气笑了,“他当时跳窗来帮我,被发现之后他爹居然连卧室的窗都喊人给钉上了!真特么恶心!”
“这不监禁嘛!”文嘉成被他说得吓住了。
“对啊,家里和监狱没差,除了环境好点儿,每天上课跟放风似的,一放学就被逮回去。他住的地方就只有他和他哥,他哥跟他作息不一样,又不怎么待见他,做饭阿姨园丁那些也都不住家,干完活就走,只有看人的保镖在。如果没人找他,他能整整一个月不和人说话。”
文嘉成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这有钱人家的少爷也不好当。
“不对啊。”他想了想,突然发现盲点,“他都不能出门,怎么弹琴滑板打篮球跳高啥都会?”
“钞能力呗,他不能出去,又不爱打游戏,每天在家里没事儿干就请老师来上课。”哪怕祝沈延并不在车上,覃沐说话时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别看他好像对学习不怎么上心,实际上是个卷王!暗地里做全了准备才会冒出头,就等人夸他天赋异禀。”
文嘉成豁然开朗。难怪那家伙装逼基本没翻过车,机会果然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余叙安静听着覃沐倒豆子般讲述祝沈延前十七年故事的冰山一角,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轻轻攥紧,又松开,重复了好几次。
覃沐在抖出祝沈延囧事的时候也暗暗关注着后座兄弟所谓的未来对象,晕车晕得要靠着车窗才舒服的那位依旧闭着眼,但轻轻颤动的眼睑出卖了他此刻的状态。
他突然觉得祝沈延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个“红娘”。
但他也不介意再抖一抖兄弟的老底:“你们可别看他装得孬,小小年纪打架染发烫头,一样不落!”
“染发?烫头?”文嘉成抽气,“他跟我说他是天生发色自然卷啊!”
覃沐嗤笑,又是一个被祝沈延鬼话骗到的。
“那家伙小时候鬼点子忒多。刚去他爹家里那段时间还好,后面家里做饭阿姨看他根本不受宠,就悄悄克扣他伙食自己吃,结果……”
覃沐没忍住自己先笑出声:“他装神弄鬼在厨房贴了一堆假符,说睡觉梦到家里有鬼在做饭。然后往阿姨炖的海鲜汤里扔了一堆整蛊玩具,结果阿姨偷喝的时候喝出个眼球,吓得撂挑子直接跑了!”
“哈哈哈哈哈——”文嘉成笑得合不拢嘴,“那货天天这么端着,根本看不出来他还干过这种事儿!”
“可不嘛,不然他外号怎么叫袋儿呢,就一个能装!”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就这样了嘛。”覃沐耸耸肩,“他发现不管怎么闹腾人都不在乎,他爹看他烦就直接把人关起来,关久了也就乖了。”
祝沈延的往事被发小用打趣的方式说出来,大家听了都笑得乐呵,笑完却又品出点酸来。
无论是刘叔还是文嘉成,两人对祝沈延的初印象其实就两个字,懂事。可说到懂事,大家又会不约而同想到车里的另一个人,他们实际上没什么共同点,但内核又那么相似。
两辆车一前一后拐进了弯弯绕绕的街区。
祝沈延没下车,打开车窗看了眼余叙的脸色,比去的时候好了不少。
“没晕车吧?”他明知故问。
余叙也没急着回去,点点头:“还好。”
气氛瞬间凝滞,余叙唇角轻轻动了一下,率先开口:“你明天……”
“我就说嘛,我开车很稳的!”
刘叔突然探出头来插了一嘴。
他开车从来没晃晕过人,上次余叙下车的时候那张煞白的脸让这开了几十年车的老家伙深受打击,听见两人说话赶紧出来给自己自证一下。
刘叔刻意拔高的声音蔓延开来,霎时将冰层击破,两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我明早送小姨妈他们去机场,完了就收拾东西过来。”
“好。”
余叙手里拽住的书包带子又往下拉了拉,在高低错落的告别声中目送那一黑一红慢慢拐出巷子。
文嘉成视线瞥向坐在凳子上的余芽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余叙,一高一矮那模样实在逗人发笑。
看别人谈恋爱实在是个折磨人的乐趣,又想往下看拉扯又嫌他们不能一拍即合了事儿。文嘉成觉得要是他跟人处对象,肯定快刀斩乱麻,能处处不能处下一个,绝对不会跟他们似的害怕这个害怕那个,瞻前顾后浪费时间。
他缓缓在余芽旁边蹲下身,语气调侃:“你舅舅望眼欲穿就算了,怎么你也舍不得?”
“绵绵阿姨出国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啊?小延哥哥明天过来了还走吗?”
她问题一个接一个,文嘉成手里轻轻揪着小姑娘车上编的麻花辫,只能捡着知道的答。
“他回去收拾东西了,你说呢?”
小姑娘顾不得拽回自己的头发,高兴得直蹦:“好耶!”
“你脚不疼了!”还是余姣姣接完电话后过来把她按下去,偏头问余叙,“阿叙,你之前说演讲比赛是不是在铁中办?”
余叙回过神来,应了句:“对,6号下午7号上午,两天。”
“这比赛还占节假日?”余姣姣不满,连她开店的过节都不会上工,“刚刚王姨喊我们去住几天,余芽脚扭了就算了,正好小延也要参加比赛,你俩一起?”
王姨是以前的房东,小时候照顾他们许多,余姣姣逢年过节就会叫余叙送些糕点,王姨偶尔也会邀请他们过去玩。
“从那儿到铁中就几百米,离得近,而且听说那边的国防公园也重修了,正好国庆,你带人家去玩玩呗。”
余芽听到立刻举手:“我也想去!”
祈求被母亲驳回。
“你坐轮椅去吗?”余姣姣话刚脱口就哽住。别说,家里好像还真的有轮椅,程爷爷以前用的。
余姣姣不知道祝沈延告白失败的事情,还打算暗地里撮合。
为了避免这家伙捣乱,她只好摸摸头哄着小姑娘:“乖,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不然开学了别的小朋友都可以上体育课,你只能在旁边坐着看他们玩……”
“真的吗?脚崴了就可以不上体育课!”余芽眼睛里只有惊喜和渴望。
余姣姣:“……”
她木着脸起身,算了,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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