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心瞥了眼对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扬眉：“这就是你的感谢方式？”
“怎么，谷主难道不喜欢吗？”秦檀冷笑，“这可是我的家传宝刀，刀身修长优雅，和你很是相配。”
“但我不太喜欢被人用刀架着说话。”云水心伸出手指，试图将刀往外推一寸。当然，纹丝不动。
秦檀冷眼打量云水心：“谷主此刻的表情真是好看。”
“我是什么表情？”云水心淡淡道。
“怕死的表情。”秦檀眼睛微眯，“亏我还以为，你见惯了生死，早已超脱了呢。”
云水心：“还是不如你求我救你时的表情精彩。”
秦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当初，她遭仇敌围攻，金丹破碎，眼看修炼一途就要断绝，她撑着口气来到这琼花谷，央求云水心救她。她知道云水心丹药双绝，一定可以救她。
云水心检查了她的伤势，道，可以救，但要付出代价。
她心想，只要能继续修炼，不管什么代价她都接受。
她在谷中待了很长一段时日，渐渐痊愈。唯一失去的却是她的痛觉。
“被救的代价，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云水心道。
秦檀目光沉沉：“我以为没有痛觉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听起来明明更像是好事。孰料，她却越来越像一个怪物。
秦檀闭了闭眼，不再回忆，手握长刀紧贴云水心脖颈。
她不知道痛，但是云水心知道。
总之，今天没人能救得了她。
云水心嘴角轻扯：“你自己没想清楚后果，所以便怪我？”
这世间毫无道理的事真的很多。
毫无道理的人更多。
她平静望着秦檀，忽地笑了：“你莫不是对我因爱生恨，因恨成痴……”
“够了！”秦檀恼羞成怒打断云水心的胡言，“我知道你有保命的手段。是慢慢生效的毒药，还是可以转移的阵法？”
“都不是。”云水心紧盯着秦檀的眼睛。
秦檀被她看得皱起了眉，就见她笑意戏谑，语气轻佻：“明明是你对我的爱啊。”
这人是真不怕死？！
神经病啊。
秦檀恼了，紧握刀柄：“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药效快，还是我的刀快！”
忽地，她动作僵住。
连眼珠都不可动，唯有余光可见，她脖颈旁多出一把锋利长剑。
泛着寒光。
“啧，原来都不如她的剑快。”
云水心悠悠看向秦檀身后，那个如水鬼一般的女子。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粘着几根歪七扭八的草叶，脸上水珠还在往下滴着。
眼神没什么温度，像浸了冷雨。
云水心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的样子好滑稽。”
江千星没在意她的调侃，只是问道：“这人怎么处理？”
“放了吧。”云水心道。
她知道秦檀并不想杀她，那一刀只是做做样子。不然早就动手了，哪会和她磨磨唧唧。
江千星收剑。
秦檀发觉自己能动了，猛地转身看向来人。
眉似远黛，眸光如星，哪怕浑身湿漉，衣衫不整，也不影响其神采。
“你何时找了个这么强的靠山？”秦檀咬牙道。
这人无声无息来到室中，她半点没有察觉，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她光看了这人一眼，就好似看见了一座永生无法逾越的高山，一条永远无法跨过的江河。
她毫不怀疑，此人只需意念一动，她就会当场毙命。
云水心斜眼看她：“既然知道我靠山很强，你还不快滚。”
“云谷主真是好本事！”秦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发出一声冷嘲后，大步走出木屋。
云水心看了眼她的背影，然后望向江千星：“不是和你说了不能出来？”
江千星：“我以为她要害你。”
江千星在药池中浅眠了一阵，醒来后下意识放出神识扫向四周，正好察觉此处危机，一个意念便赶了过来。
至于云水心的提醒，她全然抛在了脑后。
此刻才想起运转周身灵力查探，但不觉疼痛，反而觉得温暖轻盈。
恍悟，云水心在药池的嘱咐恐怕又是在骗她。
“你倒是心善。”云水心看了她会儿，忽地轻笑，“你对谁都这样？”
江千星：“谷主救人无数，我救谷主也是应有之义。”
云水心耸了耸肩：“我害过的人也不少。”
江千星：“刚才那人？”
“一个被我救了，但是没完全救好的人。”云水心坐到木桌边，望着满山洁白如玉的琼花，秦檀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花丛中。
江千星认真道：“医者与天争命，已是难得。”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无良医者？”云水心奇道。这人怕不是习惯了用善意的眼睛看人。
江千星望着她：“谷主何须由我评定。”
云水心嘴角轻扬：“那你继续回去药浴吧。”
回到药池，系统在江千星脑子里吐槽：“云水心治个病怎么都有这么多爱恨纠葛，她魅力果然很大。”
“你又在八卦了。”江千星无奈道。
“你个一根筋的事业狂魔当然不懂。”系统滋滋道，“不过你说医者与天争命，那话本剧情又算是什么天命？里面的云水心和降智了一样。”
谈及此，江千星眸光微冷：“反正林衡已经死了。”
哪怕真在鬼界，那道残魂也不会好受，等她寻到了法子，便去灭掉。
江千星结束药浴，经脉丹田处的丝缕瘴气全部消散，只要她接下来炼化时注意一些，别再被瘴气攻击到，便不会有大碍。
她打算先回魔墟看看情况，便去向云水心道别，云水心却道：“我不要灵石，我要别的报酬。”
“谷主想要什么，在下自当尽力。”江千星认真道。
云水心：“留在此处做我琼花谷的靠山？”
江千星怔住。
见她那副反应不过来的神情，云水心笑出了声：“逗你玩儿呢，看把你吓的。你可是要回魔墟？”
江千星：“嗯。”
云水心：“那走吧。”
江千星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却发现她自然而然地跟在了身旁。
“谷主这是何意？”江千星不解。
云水心笑盈盈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么。”
江千星已经逐渐习惯了云水心的说话风格，平静道：“谷主可是对瘴气感兴趣？”
“你还挺聪明。”云水心扬眉。
她在给江千星诊治的时候，突然生出尝试用瘴气炼丹的念头，只是不知会炼出个什么玩意儿。
云水心：“我治好了你，你护送我一段路，不是挺好？”
江千星思索一瞬，微微颔首。
琼花谷离魔墟不过三四天脚程，云水心不想使用飞行法器，提议步行前往。
路途中，云水心注意力大多在路边的花花草草上，偶尔灵光乍现，便赶紧提笔记下。
江千星则感受着天地气息，无论行走坐卧，皆为修炼。
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
系统：“原来两个事业狂魔凑在一堆是这个样子！”
江千星和云水心说的话，还没有和它说的多。
“事业狂魔是认真修炼的意思么？”江千星问，“那修行界大约人人皆是。”
“那可不一定。”系统轻哼一声，“有些人可把世俗情爱看得比修炼重要多了。你是不是非常看不起这种人？”
江千星并未贬损，只道：“人各有志。”
“你的志是什么？”系统知道，灭掉林衡只是江千星的一个小目标而已，“渡劫飞升？”
江千星沉默。
从小她被江维教导要守护天衍宗，传播宗门威名。她的剑最开始便是为了宗门而挥。
但经过林衡一事影响，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份信念有一丝动摇。
“你在迷茫？”系统尽量放轻了声音。
江千星笑了笑：“或许吧。”
系统安静片刻，鼓舞道：“但你出剑的速度还是很快！”
江千星：“那是自然。”
剑是她的尊严，亦是她的荣耀。不管如何，她相信自己的剑心都不会受影响。
感受到了江千星因剑生出的坚定傲气，系统忍不住嘀咕：“该不会又是把剑当道侣吧。”
江千星哑然失笑：“你为何总有这么多怪异的想法。”
系统：还不是怪江千星太强了！
它都派不上太多用场，可不是只能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么。
谁家系统像它这样抱大腿啊。
它原本担心，林衡一死会不会有新的天眷者出现，但林衡一缕残魂还在，它这个担忧也就无处验证。
它现在信心膨胀，觉得不管是谁挡在面前，都只有被江千星干掉的份。
只要江千星心性不出问题就好。
唰的一声，一个小瓶飞了过来。
江千星接住，疑惑：“谷主为何又给我丹药？”
云水心蹲在野花丛边，朝她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不过是拿你试试药罢了。”
江千星取出一颗，嚼了嚼：“这是什么药，味道甘甜。”
“你不是说你怕苦？所以我之前特地加了甜味药材。”云水心道。
江千星微怔：“谷主有心了。”
“谢谢你夸我。但你先不用急着夸。”云水心笑吟吟，“你没有感觉一些不良反应？”
江千星运转周身灵力，摇了摇头。
云水心：“你不想哭？”
系统在识海里滋滋笑：“云水心好坏啊，想搞哭你。”
江千星顿了下，无奈回答：“不想。”
“那你也不愤怒？”云水心又问。
江千星摇头，然后道：“这究竟是什么丹药，难道能让人既伤心又愤怒？”
“非也。只有伤心，没有愤怒。我只是担心你会愤怒而已。”云水心嘴上这样说着，满脸却挂着微笑，哪有半分担忧。
云水心又遗憾叹气：“但是你实力太强了，竟能抵御伤心的药效。难道你从前的人生里就没有因为任何事伤过心么？”
江千星稍稍垂眸，没有答话，但识海里的系统却感受到了一点黯然之意。
“谷主为何要做这种丹药？”江千星问。
云水心：“你觉得不好？殊不知有的人在哀伤过度时，连哭都哭不出，更需要宣泄。”
江千星想了想，笑道：“谷主很有奇思。”
“可惜对你无效。”云水心叹了口气，转而又冲江千星笑意盈盈。
世上的化神境大能并不多，难得遇到一个这么配合的试药人。
她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两人继续行路，沿途风景颇为秀丽，绯色霞光漫天铺开。
但就是在这美好的景象里，江千星却感受到了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她眸光微凝：“是鬼气。”
-
自从佩剑被林衡打断后，祝摇光便出了宗门历练。
她想前往长明江，听说那处巨浪涛涛，无穷无尽，群山绵延壮阔。
正是在那里，大师姐悟出了第一道自创剑招：大江流。
所以她想去看看。
这一路上她没有避开凡俗界，反而插手了许多不平事。
有的修道者会远离人间，远离红尘因果，但大师姐从没有这个忌讳。所以祝摇光也不愿顾忌，只听从本心行事。
某次救人途中，她意外结识了一名剑修。合作结束后她想分道扬镳，对方却无比热情，非要结伴同行，她推拒不过，只得答应。
天边的晚霞渐褪，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铺开。
祝摇光和丁盈并肩走在蜿蜒的古道上。
“天快黑了，我们去前面那个小镇落脚吧。”丁盈手握着腰间佩剑道。
祝摇光：“嗯。”
她们走近了，才察觉不对。镇上异常沉寂，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点亮光露出，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低沉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荒城？”丁盈刚刚出声，一道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划破宁静。
好似夜枭啼鸣，两团模糊不清的黑雾猛地向她扑来。
“什么东西？！”丁盈口中哇哇乱叫，急忙挥剑抵御。
黑雾在夜色中扭曲，像是被无形的风牵引。剑身砍上那黑雾，雾气却像实体一般裂开，同时也发出了和丁盈相近的叫声。
“学我？”丁盈哼了声，剑招行云流水使出，每一剑都精准击中黑雾中心，把那浓雾彻底打散，化作一缕缕轻烟，消散在风中。
“喂喂祝摇光，我一个人出手，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丁盈解决两团黑雾，转过身，却吓了大跳。身后密密麻麻，竟全是飘动的鬼火。
模糊的光球，细长的光线，各种诡异的形状，阴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丁盈虽然见过很多比这更恶心的东西，但都没有这般铺天盖地的面积，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丁盈当即想逃，虽然压根不知可以往哪里逃。
却见祝摇光已经干脆利落地拔剑，剑鸣铮铮，指向一团幽火。
虽然丁盈自己也是剑修，但她看见别人出剑潇洒时，第一反应就是发出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叫声：“你好帅！”
天衍宗不愧是大门派，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如此了得。
祝摇光一向话不多，此刻却难得回应她：“我这种剑术并不算什么。”
丁盈还想说话，那些鬼火却已经迎面朝她扑来了。
很快她就发现，地上也钻出了一团团乌漆嘛黑的东西，黏稠流动的雾气包裹着猩红的光点，好似血红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气息无比邪恶。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太阴间了吧！
丁盈挥剑便砍，边砍边叫：“去死去死去死，给老娘死！”
祝摇光比平时更沉默了。她一时分不清是眼前神秘鬼火的杀伤力强，还是丁盈的魔音更恐怖。
虽至险境，两人都没有绝望，而是极力和鬼火搏斗。这鬼火看似轻飘飘，但只有砍上去才知道多么结实，和石块似的。剑锋每一次与之相触，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们虽然打散了许多鬼火，但地底下还在不断涌出，仿佛没有穷尽。
“什么鬼！”丁盈机械地挥剑，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剑都要卷刃了。
一道刺耳声音突兀响起，丁盈急急忙忙一看，就见祝摇光手中的剑竟断掉了，只剩一截。
“你们大宗门的人都没有好剑吗！”丁盈惊道。
祝摇光嘴唇紧抿，五指死死抓着残剑剑柄，继续挥向周身幽冷鬼火。
丁盈刚才还有无限精力，此刻却只感到无奈。她半是戏谑半是认命道：“我觉得咱俩要完。”
倏地，耳边好似响起一道清越之声，令她心神一震。
只见流光自天边飞来，瞬间斩破这重重包裹的黑红鬼火，露出了一角淡淡的青冥天色。
祝摇光猛地抬头望去。
青衣剑客手持长剑，明明脚踩浓雾，却好似登云踏月而来，万般尘埃不染衣袂。
直到江千星来到她跟前，她都怔怔地没反应过来。
“没受伤吧？”
祝摇光立刻回神，将断剑往后一藏，摇头道：“多谢大师姐。我没事。”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掩耳盗铃的举动有多可笑。
大师姐肯定早就看到她的剑又断了。
江千星看向她，温声道：“修行之路迢迢，你以后一定会遇上一把和自己完美契合的剑。”
“我，我可以吗？”祝摇光微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江千星。
连续两次断剑，她已经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不配握剑。
她辜负了她的剑。
视线里却出现一只修长的手，五指握着古朴剑柄，朝她递来：“鬼火还没杀完。”
祝摇光不可思议瞪大双眼，猛地抬头，对上江千星温和的眸光。
见她不接，江千星轻声道：“连握剑的勇气都丧失了么？”
祝摇光不言，沉默着从江千星手里接过却邪剑，转身，冲向残余的鬼火。
江千星不再动作，只站在原地。
却邪是她的本命剑，只有在她手里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但祝摇光心性不俗，刚开始挥剑动作还稍有迟滞，不久便愈发流畅，杀得周遭鬼火连连后退。
“啧，不愧是大师姐，对师妹真是呵护备至。”云水心走到江千星身旁，悠悠笑道，“特地不杀干净，留着锻炼师妹呢？”
江千星无奈看她一眼：“如果我说我是嫌累，懒得动手呢？”
自从江千星出现的那一刻起，丁盈便被深深震撼，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她此刻竟也陷入了沉默，连爱说话的天性都被压制了。
这就是别人家的大师姐！天人之姿，实力强悍，还会体贴地点拨师妹。
但听到江千星的这句话后，丁盈差点没憋住笑。
云水心看着江千星，扬了扬眉：“你可不舍得使唤师妹。”
江千星不再多言，凌空抓了团鬼火。即使指尖用灵力包裹，也感到十分阴冷。
系统：“这是鬼界之物？”
“有鬼气，”江千星使用灵力缓缓注入到鬼火之中，“但却不像是从鬼界而来。”
听说鬼界全都是鬼修，这东西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妖物，还有待查明。
云水心一下凑过来。
江千星后退一步，才没和她撞上：“谷主认得此物？”
“不认得。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炼药。”云水心看了会儿，露出一脸嫌弃的神色，“算了，太恶心。”
江千星笑道：“我还以为在谷主看来，万物皆可入药。”
“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单独给你炼。”云水心一本正经。
“多谢厚爱，但，没必要。”
江千星手掌轻轻一挥，将那团鬼火收入瓶中，转身看向丁盈：“这位道友是？”
见江千星总算看见了自己，丁盈激动呐喊：“大师姐，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小师妹啊！”
江千星愣了下，问：“你也是天衍宗之人？”
祝摇光正好解决了最后一团鬼火，闻言忙道：“她不是。”
丁盈瞪了她一眼：“但我以后可以是。”
“不可。”祝摇光道。
“为何？”
“我们宗门素来喜欢清静。”
丁盈：“好你个祝摇光，竟然嫌我吵？！”
祝摇光不欲与她争辩，径直走到江千星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将却邪剑还回。
“你的剑术很好。”江千星赞许道。
祝摇光满心思绪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只是微低着头，轻声道：“谢谢师姐。”
云水心看了她们一眼，望向这荒寂城镇：“今晚怎么办，还是住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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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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