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林清扬起个大早，今天要坐帆船出海了，七点钟帆船公司的人就会来酒店接人，八点就要出发了。
六点五十就到了酒店，等到七点一刻才有接应的人来。说是前面其他酒店的人耽误了，到这里比较晚。
同一家公司有三艘帆船可以选，三艘船的领队都来大堂，简单介绍了自己、自己的船。其中有一个领队是兔人，林清扬没有犹豫就选了他的船，基本上兔国人都选了他的船。
葡记岛的海滩很美，外海岛屿的海滩更美。之前就去过的王后岛、珊瑚岛，一直都让林清扬很怀念，偶尔太憋屈的时候，就会翻出之前的照片看。
坐大巴车先到码头，然后登船，领队发了晕船药。船行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到王后岛附近了，速度好快。上次来好像要更久？林清扬有点不确定了。
船在离王后岛比较近的位置时，停住了，给大家留了去玩浮潜的时间。
领队简单介绍了面罩呼吸阀怎么用，就让大家穿好救生服，下水。他说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下水，有危险的话，救生员会给大家救上来的。
林清扬不会游泳，上次来玩过浮潜，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海那么安静、那么深，只要把头埋进去，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小鱼、海草，在珊瑚岛周边浮潜的话，还可以看到很多珊瑚。
上次，是跟王建一起下水的，王建会游泳，所以林清扬没有那么害怕，但也没有完全打消顾虑，基本是一边害怕、一边享受。
这次，看到两个救生员分别在船头、船尾的位置，而船尾有螺旋桨，不适合靠得近，大部分游客都在船的两边浮潜。怕自己呛到水没人及时发现、自己也没办法呼救，林清扬就没下水，趴在船边看风景。
沿途的大海太浩瀚了，直到看到真正的大海，才能感受到那些海豚、鲸、鲨鱼等海洋生物，被关在海洋馆里是多么残忍、多么憋屈。
它们原本的世界，比我们人类所有的活动范围都要大好几倍，在覆盖整个地球的蓝色海洋里，它们本可以自由来去、畅快生活。
被关进海洋馆，就像人被锁进了棺材，再也不能出去逛街、再也不能出去旅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就在那棺材大小的位置，耗尽一生。
它们明明活着，却已经被做成了标本。
林清扬就这样，一边看着美丽的景色，一边在心里为那些被锁在海洋馆的美丽生物哭泣。
没多愁善感很久，又给她看出不对劲来。
船的侧前方，有一个人脸埋在水里，双手不正常地在空中和水面上划动。
感觉不像是特意的？因为两只胳膊的划动没什么规律、没有被人控制的感觉，好像在挣扎似的。而且，如果把头埋下去看海底，也没有必要这样划胳膊？
那人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块小水域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浮潜，旁边没有什么同伴。
“有危险！这就是我刚才担心的情况！”林清扬马上去叫离自己最近的船头那位救生员，指给他看。小黑人像鱼一样跃进水里，把那个游客的头抬出水面。
是个女孩子！果然呛水了！
周围的游客此时也看到了，几个人都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救人，船上的领队和另一个救生员也过来帮忙，大家把那女孩抬到甲板上，救生员在按压她的胸腔挤水，几下之后，她摆摆手示意暂停，救生员又让她侧躺着，方便水从嘴巴里流出来。
船上的大家都在围观救人现场，仅有的两个救生员都过来了，领队也过来了。一些水里的游客凑在船前，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林清扬注意到，还有一些在浮潜的游客在船两边和后面，而此时，已经没有救生员在注意他们了！
嗨！这真是，抓了左边，丢了右边！林清扬紧张地站起来，跑来跑去，左看看、右看看、后看看，怕万一还有人出现类似的情况，没人发现就完了。
闹了好半天，那个被救的女孩子才哭着说自己没事了，船上周围的游客都在安慰她，而林清扬，一直四处张望，直到两名救生员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
还好，不久后领队就让大家上船了，要准备登岛了。一颗紧张的心，现在才放松下来。
这种拉人登岛、浮潜的娱乐方式，真的太危险了！船上的安全保障，也太薄弱了！尤其是领队，他轻描淡写地说，不会游泳也可以玩，下水没关系的，但又没叮嘱大家一定要结伴一起玩，而船上的救生员又存在视线盲区……
真的哪哪都是危险！上次来，只顾兴奋了，都没看到这些隐患。
林清扬一阵后怕，上了岸也不想去玩什么水上娱乐设施了，上次还找了个小黑一起骑摩托艇，在水上飙车！
“算了吧，平安到家最重要，有了宝宝，真的很怕死。”林清扬心里，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了。
大海很蓝、沙滩很白、阳光很好，领队交代说12：30点集合，有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之后要早点出发去珊瑚岛，可以提前去吃午饭。大家都各自去玩了，船员们也都不见了。
阳光非常晒，有点担心脸上的面罩防晒程度不够，再加上刚才盯了半天真的心累，林清扬懒得去玩了，找了家餐厅，点了冻柠茶和英式早午餐，一个人慢慢地吃起来。
其实，今天是她的生日。林清扬，今天已经36岁了。
生日的这一天，救了一个人，功德 1。
可能就算林清扬不发现，最终那女孩也没什么生命危险，救生员迟早会看到她，只是她要多受一会罪。而且，那女孩并不知道是林清扬第一个发现了她、然后报告给救生员的。
“生日快乐，林清扬。虽然到了36岁还没什么出息，但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是个很好的人。”林清扬默默地，这样对自己说。
手机里来了条新微信，是王建。
“他还记得我生日啊，终于舍得发条信息了。”这样想着，点开微信却看到：“新的纸尿裤在哪？家里还有吗？上一包用完了。”
呵，林清扬只想给自己一巴掌！猪脑子！生个娃变成了猪脑子！脑袋进水了！智商完全丢失了！这时候还期待那建人给自己说生日快乐呢，怎么那么欠啊！
刚夸完自己的林清扬，又开始狠狠骂自己。
林清扬并不是一个喜欢过生日的人，可能是因为从小不过生日。
一到生日，如果林清扬自己不提起，家里也没人记得；如果她提了，妈妈就会说，“哦，今天是你生日啊 ，我都忘了。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哎呀，我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我从来不爱过生日。”
每一年都是类似的这句话，每一年都以这样的句子开头：“哦，今天/昨天/前天是你生日啊，我都忘了。”
后来，林清扬已经非常注意，避免给出任何暗示的信息，好让她默默地就忘记自己的生日，也忘记说出“我忘了你的生日”这句话。但是很失败，她有时候自己看到日历会想起来，然后继续说自己忘记了。
林清扬不知道一堆人给自己庆祝生日是什么感觉，可能有点尴尬？有点难为情？一直没体会过。只收过生日礼物，没有举办过任何庆祝活动，没有唱过生日歌、吹过蜡烛。
可能如果她主动要求的话，也会有这样的机会，但她又觉得，算了，没必要，生日嘛，也就是平常的一天而已。
有一年，去火锅店过生日非常火，据说很多i人都受不了。听说火锅店的店员会准备很多道具、偷偷帮忙切蛋糕、会送长寿面、还会准备一些小礼物。林清扬很想体验下，就请了几位朋友吃饭，去火锅店体验过生日，朋友们也很配合地给她买了蛋糕。
果然很尴尬，i人的社死现场。
但是尴尬中又有点感动，看着那么多笑脸，坦然地直视自己，好像过生日并不是一件需要隐藏起来、偷偷摸摸进行的事，虽然他们并不认识自己，这只是他们的标准化工作流程，林清扬还是很感动。
“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跟所有的快乐说嗨嗨，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祝你幸福永远永远……”在欢快的歌声中，林清扬眼泪快要出来了，又笑着忍了回去。
原来这就是过生日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虽然尴尬，但也很新鲜。有种人生必做的50件事可以划掉一条的感觉。
除了那天，并不是林清扬的生日。
那火锅是在七月份吃的，但林清扬生日在一月份，接近跨年的时间。她就是想体验过生日的感觉，但又不愿意在自己真正的生日那天来体验，不知道什么原因。
可能是不想，也可能是不敢。
通常，林清扬会选择在生日那天做一些重要的事，或者开始做一些重要的事。把一些重要的人生节点放在生日，这样就可以纪念，新的一年，新的一岁，我又做了什么。
这一次生日，林清扬自己跑出来玩，就是想，36岁了，我要开始想办法，逃离自己的海洋馆。
跟王建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前夕，他们结婚的，生日去了九寨沟玩。
第二个生日，林清扬接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的offer，在牛马之城，鹏城。
那时她已经工作四年了，因为一个服务互联网大厂客户的机会，被客户看中，问说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工作算了，说帝都户口那么难办，你们外地人房、车什么都买不了。不如来鹏城，这座牛马之城，非常欢迎你这种年轻力壮的牛马，什么限制都不用就可以落户口。
林清扬很心动。
结婚了，下一步确实需要考虑买房买车的。在帝都，如果没跟本地人结婚，真的感觉永远也实现不了。去客户那边，工资会有比较明显的增长。
总共有五轮面试，大厂流程非常快，大概在一周多时间内就全部完成了。
第一轮是直属领导线上面，直属领导委婉地说，希望林清扬至少两年内不要怀孕，避免影响工作。林清扬说不会的，我什么都没有，裸婚的，这时候怎么可能养得起孩子，两年后我也不会生的。
领导说，那就好。不是不支持女同事生孩子，只是现在工作压力太大了，希望来个人就能快速上手。
通过后，林清扬请假去了鹏城，准备第二轮或者第三轮现场面试，可能效果会更好。
第二轮总监面试，让林清扬讲一个成功案例、一个失败案例，之后非常高兴地说，我很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林清扬对这位张总监印象非常好，感觉人很专业，说话简洁高效，又很亲切。
第三轮总经理面试，是位女性的总经理，她说，你这个工作经验，其他都很好，但你没有花过很多的市场预算、没有掌握过大金额的广告投放啊，这一点对你的岗位需求来说，就是个缺陷。
林清扬说，确实，这块我没做过，但这一点从我的简历上就能看出来。如果你们觉得没有这块经验，就完全不能胜任岗位的话，那都不需要面试了，简历阶段就可以排除我。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尝试看看的话，我对我的学习能力非常自信，相信我可以在短期内就具备对应的素质。
面完第三轮，林清扬觉得完了，怎么说话那么刚，这轮肯定要被鲨了。
结果在外面等了20分钟，总经理就说，来，总裁现在正好有空，我刚刚帮你约了他时间，你快去面第四轮。
端着一杯奶茶准备走人的林清扬，就这样端着奶茶去了总裁办公室。
总裁很随意，说我先回复个邮件，你先坐会，大概十分钟就好。林清扬就在总裁对面，喝了十分钟奶茶，非常注意地没有吸出声音。
十分钟后准时的，总裁合上电脑开始面试。
他问的问题也很随意，家里几口人，关系怎么样，父母之前给的生活费零花钱怎么样，你怎么回报父母的，需不需要给妹妹出学费，最好的朋友是干什么的，跟他们平时怎么互动，他们怎么评价你等等。
最后，他终于问了个跟工作相关的问题，说你之前服务的客户，绝大部分都跟我们公司的业务毫不相关，请问你来做这项工作，有什么个人优势吗？
林清扬说，我虽然没有接触过贵司的业务，但我是贵司无数产品的用户，我想我可以从一个用户的视角来思考，希望这里的产品怎么设计、怎么运营，希望用上什么样品牌形象的服务。我之前的用户经历，加上我专业的工作经验结合，相信这一点不会是困难。
总裁站起来跟林清扬握手说，好，感谢你的时间，也谢谢你作为用户对我司产品多年的支持。
出来后，林清扬有点不知道总裁是什么意思。这是发了好人卡吗？总裁秘书说，总经理叫林清扬再去她办公室一下。
重新去了以后，那位女性总经理说，恭喜你，刚刚总裁给我发消息，说你通过了。接下来要去跟HR谈薪资待遇等问题，别怕，大胆提，能不能实现是我们的事，但你自己要敢提。然后笑着送她去找HR。
啊？原来刚才面试中，看似最难搞的唯一一位女领导，是最好的领导。
顺利地完成五轮面试，在生日那天，接到了offer，薪资比之前翻倍，年终奖更多。
王建很支持林清扬来，只是他需要再等半年才能跟过来，他们的年终奖有一部分要到第二年年中才发，他想等完那部分奖金。
新公司给的入职时间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林清扬一个人完成了退租、搬家、去罗西亚贝加尔湖旅行等各种事，然后带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第一次来到南方海边的牛马之城。
公司提供两周的宿舍，两室一厅，给两个人一起住，可以免费住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林清扬找好了要租的房子，顺利开始了工作。
不愧是牛马之城，来了就是牛马人。
一进入公司，三天新人培训后，林清扬就同时接到两个项目，两个项目都紧急、都没人干，通常一个项目需要两个人干的活，现在都交给林清扬一个人了。
林清扬这才体会到，为什么薪资翻倍了，其实应该翻四倍才能对应现在的工作量。
每天要同时开十几个聊天窗口，在几个窗口内，林清扬要跪求一些人，给自己负责的产品多一些推广资源。
在另几个窗口内，林清扬要拒绝一些跪求自己资源的人，说资源就这么多，按规定不能再多了，除非你的产品成绩表现更好，升了等级，那不用你来找也会帮你加资源，对方再继续苦苦哀求。
在其他几个窗口内，要去跟人吵架，说这是我们的工作，你们怎么能这样抢功；在另几个窗口内，也要跟人吵架，说那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不可以这样甩锅。
在直属领导和导师的带领下，林清扬迅速融入这样的战斗生活，每天睁眼就是撕，回家进门倒头就睡，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白天，吃饭、上厕所都要跑着去，有一段时间憋尿没及时去上厕所，还得了尿路感染，周末去了一次医院，开点抗生素吃了，下周继续开始撕。
996都是悠闲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晚上都不可能早于11点到家。12点-1点的时候，打车还有100多人排队是家常便饭，如果哪天能10点前下班，简直是奇迹。
周末也要随时在线，大老板曾经半夜三点发现了产品bug，但是打产品经理电话无人接听的教训高悬在群组聊天公告里。
不愧是牛马之城的KK园区。或迟或早，每个人都要进入属于自己的KK园区。
林清扬非常努力地工作，园区也用高薪回报了她。工资半年涨一次，第一次收到年终奖的时候，林清扬嘴巴成了O形，没想到那么多！
搞钱、搞钱、还是搞钱！每天睁眼就是搞钱，没有时间花钱，一有点时间就想睡觉。
林清扬的领导，在大厂工作十多年了，肯定很有钱，但请合作伙伴喝杯星巴巴都要吐槽半小时贵，所有人都是朴实无华的感觉。
林清扬脸上毛孔越来越大，头发也没时间搞，化妆品都过期了。
从前在广告公司买的那些衣服，现在如果穿去公司的话，别人可能以为林清扬要去相亲，或是有病，因为其他人穿的都是公司发的T恤配人字拖。只要你穿的是自己买的衣服，那就是精致，不能再更用力了。
从帝都带来的皮衣和UGG发霉了，高跟鞋都开胶了，躺在鞋柜里像个笑话：牛马，也配穿高跟鞋？快点把蹄子修干净点，跑快点！
那两年的林清扬，粗糙、疲惫、土气，但有钱。
王建的工资，一直以来不温不火。两年内，他换了两家公司了，都是小公司，不如之前的大企业，没什么年终奖，没什么假期，但也不加班。
每次林清扬一涨薪，就会比他工资高。王建就会默默地去找领导和HR说，我老婆工资又比我高了，不给我涨薪的话，我只能离职了。
靠着这种耍赖式的策略，他的工资也在慢慢增长，只是年终奖，跟林清扬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办法，不是所有的公司，都是996大厂的收入水平。
看着卡里余额不断增长，感受到攒了这么多钱的快乐，终于，在换城市两年后的那个生日，付出了自己和王建的所有积蓄，加上自己家里给的五十万、王建家里给的十万，林清扬和王建，在鹏城一个不算偏的位置，买了一套75平的小三房，又买了一辆十五万的代步车。
哎，房价是那么的高，只靠自己当牛做马，没有家里支持的话，猴年马月也买不了房。
油车的牌，怎么也摇不到。林清扬和王建把户口转来鹏城，很快收到了落户的四万块钱奖金，再添了点钱，买了一块车牌。
就这样，在林清扬二十九岁、王建三十二岁的时候，大件总算配齐了，有种这个城市终于是家的感觉了。
买完房和车，两个人存款只有八千块了。继续当牛马吧！生命不息，搬砖不止！
那时的林清扬，很希望有什么机会可以一把暴富，能让自己变有钱，而不是看着卡里的八千块余额，担心自己突然生了大病，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说，哈？只有八千块钱？救不了，等死吧。
但是又因为还年轻，觉得也没什么，一切从头再来吧！毕竟，还有王建一起搞钱。
搞钱，就是林清扬人生最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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