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后面陪我去看电影?”江娅没管江渡瞬间停滞的表情,笑着找回话语的主动权,“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爱情片、恐怖片,还是悬疑片?”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电影了。”江渡的嗓音沙哑得不行,就像是更往南的沙滩,离海水远了一些又不会完全脱离水分的滋润,被装在沙锤里相互碰撞,窸窸窣窣响得动听。
“想看就看咯,有什么理由?”江娅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的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江渡恍惚她还是小时候和她撒娇的女孩。
她接着又说:“就像喜欢就喜欢啦,又为什么要需要理由?”
江娅点到为止,没有再开口。
但这场约会最后还是泡汤了。
六月梅雨季分明已经过去,可七月开头总是时来几场暴雨。
江娅不喜欢雨天,讨厌被雨水打湿后从草地里反出来的气息。
她同江渡躲到香喷喷的蛋糕店呆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完整的晴天,昨夜的雨点却被一双站着浑土的脚带来了她的家里。
7月12日,这是一个星期五,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最幸福的日子
——明天就是盼望一周的周末,而下周一还隔的算远,不需要在此时焦虑它的到来。
无人会不识趣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可今日偏有了这意外。
门铃被按响时,江娅和江渡同在二楼厨房,江娅在几天练习下来做的蛋糕已经很有模样。
她洋洋得意,一点成就就能让她鼻子高翘,所以在门铃突兀响起时她没有一点怀疑就让江渡去开门。
她跟在后面,手扶着旋转着的楼梯扶手,撑着从上面滑到二楼中央,正好能看到江渡的身影。
可是江渡在用可视屏幕向外看了之后,猛然没了一点动静,像被突然抽取出灵魂的木偶,保持着手握把手的动作。
门铃又响了,响了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急促。
江娅感到不对,连忙上前查看情况,她手拍在江渡的手臂上,被紧绷后僵硬着不住颤抖的肌肉吓了一跳。
她喊了几下江渡的名字,可后者真如木偶没了无感,甚连明亮的双眼都像是被久无雨临的大地上风卷起来的尘土蒙蔽。
江娅只得自己挤到他身前,点亮暗下去的屏幕,接着被一只凑到离摄像头几寸的眼睛骇了一跳。
摄像画面停顿了几秒后,那双眼睛的主人露面,带着噪点的画面里显现一对中年长相的男女,穿得不算体面。男人身上一件白背心领口又长又黄。
二人看着也不像是本地人的长相,失真的声音从喇叭传来带着北方方言的语调。
刚刚凑上前来的男人嗓门很大,一直在说:“一定在家!一定在家!我见二楼的灯是亮着的。”看起来脑子不正常。
情况有点古怪,小区不可能放这种人进来的。江娅立马拿出手机给物业打了个电话,期间不忘安慰江渡。
她不知道江渡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见到屋外的人会有这么大反应,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简单。
物业速度很快,电话拨过去不到五分钟就有保安赶过来了。后面几人争吵的话语纯粹成了方言江娅听不明白,于是果断暗灭屏幕,先去在乎江渡的情况。
瞬间功夫,江渡的脸上没了一点血色,江娅踮起脚用手拢住他的脸,问道:“江渡?哥哥?哥?江渡哥哥?你还好吗。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不!……”江渡突兀短呼一声,对江娅话里的“认识”一次反应过大,他浑身战栗,头上、悲伤已经爬满了汗珠,像被昨日的雨淋了个全身。
门铃再一次响了,江娅分神去看,发现这一次是保安按的。
原先的两人还没有走,只是缩到了其背后,女人捂着脸趴在男人肩上似乎在哭泣。
“江小姐在家吗,请开下门,这对夫妻说……”保安的声音有点犹豫,“说来找他们的孩子。”
江娅按住话筒:“孩子?你觉得他们的孩子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吗!两个神经病的话你也信,我给你们的物业费是供你们不作为,随随便便放这种人进来让我心烦吗?”
“赶紧把他们赶走!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对好父母!”
保安听言表情有些为难,拿起对讲机说了些什么,接着道:“小姐,是有人给了消息让他们进来的,我们……”
话语到此为止,保安后面凄厉厉的哭声又吵又闹,江娅意气用事关了听筒。
真像林纾说的,现在她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为了不值得的的人生气,并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江渡,你还好吗?”
她紧握住江渡的手臂,像是时隔多年才突然意识到他与这方水土养育出的人的不同
——是的,江渡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亲哥哥。
*
江邢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外面使不完的权利蔓延到家里,
所以,虽不至于用一生去治愈,可江娅也从不认为她的童年是多么值得用一生去怀念。
占了亲生又是晚来得子的运气,江邢的七分严厉不会正面放到江娅身上,可在他训斥江渡时,其余威仍让江娅心之一颤。
江家这一个大家族,从头到家“朴素”的过分,瞧不上生不出儿子的林唯,更不用说领养来的外人。
12年的童年记忆里,江娅对于父亲那边的亲戚的认知很少,只有过年时才会见上一面。她反而会和林唯娘家的人亲热些,比如林纾。
林唯是第二个孩子,上下头都是男孩,林纾便是江娅大舅舅的孩子。
林纾年少有为,和他的父亲不同。江娅的大舅不学无术,最爱赌博,有段时间带歪了江邢,二人在澳门差点输了个倾家荡产,是林唯赶去才堪堪止住灾难的发生。
与其相对的,江娅的小舅舅脾性和江渡差不多,也更宠江娅两兄妹一点。
他叫林淮,“淮”字和“唯”很像,小时候的江娅常常把舅舅和妈妈的名字写错。
林唯成了林淮,林淮成了林唯。
林淮笑她可爱,说自己小时候也和她一样,分不清自己和姐姐的名字。
除去名字,林淮和林唯长得也很像,一样的杏眼和自然上扬的嘴角,就连眼下的泪痣都一样。
江娅喜欢这个小舅舅,他又像妈妈又像哥哥。
她对他,就像喜欢妈妈,喜欢哥哥一样的喜欢。
可或许是天妒英才,林淮在辈分上被哥哥压了一头,又在不到40岁的年纪就去世了。
无病无灾的去世,火山爆发般仓促又无法阻止。
他死在珠穆朗玛峰上,尸首难以收回,葬在了雪山上,成为了此后登山者的指引。
其实,对于林淮这个爱好,林家多次明令禁止,甚至搬出断绝关系威胁,可如何也不能阻拦。
林家甚至把这件事怪罪到林唯身上,因为少年时期的林唯迷恋藏族文化,也独爱那座高峰。
可没人知道林淮到底为何执着于那个山顶。他从来对此闭口不谈,只在出事的前几日,来到江娅家里,对她说了一句话。
扑朔迷离,没头没尾的一句。
在很久以后江娅一次到西藏旅行,才偶然从藏族人民口中得知那时林淮说的是一句藏语,
意思是:“我将追随我的第三女神而去”。
这是江娅第一次经历亲近的人的离开,她不明白什么是生死,只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小舅舅了。
她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常会在梦里惊醒,哭喊着害怕妈妈和哥哥也同样离她而去。
每当这时,江渡就会把她拉到床上,躲在被子搭建成的堡垒,拍打她的脊背,不厌其烦说着:
“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
可是他还是食言了。
江娅11岁那年,父母的关系破裂,她再怎么迟钝也能感知到家里的氛围变得奇怪。
林唯曾单独问过她:“要是爸爸妈妈分开了,丫丫跟着谁?”
江娅毫不犹豫:“跟着哥哥。”
林唯听后表情变得有些凄凉,她就算带不走所有,也会带走江娅的,偏要多问这一句。
“如果……哥哥跟着爸爸呢?丫丫是不是就和哥哥一起跟着爸爸了?”
小江娅一下子变得纠结,支支吾吾半天道:“不会的,我会跟着妈妈,哥哥也会跟着我的。”
那天夜里,江娅去找了江渡。
那是一个年前的日子,天气还没有很冷,但江渡屋里早早就开了暖气。
他下半年要准备高考,正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江娅不请自来,他扭过头看到她满脸泪花。
江娅其实没有很想哭的,可是一想到如果哥哥真的要跟着爸爸怎么办?自己和妈妈该怎么办?想着想着都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只顾着抽泣。
后面低低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江渡蹲到她面前柔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江娅伸出双手捧着江渡的脸,两只小肉手和火炉一样滚烫烫的,但江渡的脸却很冷,很冷。
她说,不要跟着爸爸,和她们一起走吧。
江渡无言片刻,最终被江娅的泪水勾的,也漱漱落下泪来。
凌晨的夜晚很安静,江娅的哭声和哨子一样,却没有多少人发现。
家里的佣人一天天走掉,江娅没有察觉到,只是发现饭菜一天天变得再无昨天的好吃。
最后,是徐玲带着她的妈妈——江娅的保姆来带走江娅的。那时,徐玲还叫江娅“小姐”。
这是徐玲唯一一次踏入江渡的屋子,她牵过江娅手时,被上面的江渡的泪水打湿了手指,感觉寒到了骨子里。
最后江娅还是自己和林唯出国了,江渡高三假期短,开学后办了住宿,所以在离开前江娅再没有看到江渡的脸。
再一次见面就是在江邢的葬礼。
林唯本来也要出席的,可却突发恶疾卧床不起,只留下江娅一人被林纾接回国。
儿时,林淮的葬礼扮得“热闹”,只要和林家江家有点往来的都到场了。
可江邢的葬礼现场寥寥几人,定睛一看,来客居然是和江家没了什么联系的林家人多上一点。
江娅被林纾拉着不好多走动,只有眼睛在四处乱瞟。
江邢是自杀,这件事要等到很久之后江娅才知道。
那时,摆着江邢尸首的棺材放在堂中央,供来者观其面容。
江娅没有去,林纾一直拉着她。她已经在M国呆了一年,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体重也下去了一点,可身高不变,被一群大人挡着看不到什么。
但在疏疏落落的人群里,她还是一眼看到了江渡。
他瘦了,脸也带上些病容。定制的西服变得肥大,尤其是肩颈处,让他看着有点驼背。
大舅舅找江娅问好,看到她的视线道:“他已经不是江家的小孩了,好像你爸死前的事情了。”
林纾赶走了他,可是那句话江娅听进去了。
江渡和江家解除了关系,落在他的嘴里这种行为变得有些讥讽。
所以在十年后,徐玲犹豫着说出江家早在江邢死前就破产,江娅虽然早已忘记这件事,却也下意识往这方面想。
到最后,江渡都没看江娅一眼,他转身离开时,视线分明向她那边看去,可眼里空洞没有焦点,像是一具死尸,
视线在空气里散去,留给江娅的只有爬上手臂的鸡皮疙瘩。
江娅离开后大病一场,此后再没有想起江渡。
只有在梦里,她会回想到那日的场景,但那张脸再也不是江渡的了——变成了一只无名恶鬼的面容。
江渡的记忆暂时被她封存。
……
江娅在无意里惧怕上这张脸,却也在今后多垂怜与其有三分相似的脸。
噩梦和春梦都是我的脸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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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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