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愿意为了你,承受你命里所有苦难,就像你从前义无反顾为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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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千珩第一次近距离见人抽烟,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骆远方随意地坐在一堆木柴垛子边的小板凳上,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着的烟,一个空瘪的香烟盒子被随意扔在地上。那
凳子很矮,骆远方一双腿放置的姿势都别别扭扭,他丢过去一张二十元的纸币,让千珩去巷子外的“小阮超市”给他买烟。
那一年,骆千珩七岁。
母亲和姐姐的相继离世,让这个原本就缺乏欢声笑语的家庭更是一下子冷若冰霜,那之后的一年半载里,骆远方甚至没有跟千珩说过一句话。
千珩远远地看着爸爸瘦弱的背影,问奶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爸爸一直都不和我说话?从小到大,他都很少和我说话。”
奶奶轻拍千珩的背,拿一把长长的火钳把火盆里烤的香香的地瓜钳出来放在地上,眼里似有多种情绪,却还是安慰千珩:“你爸呀,他只是心里不痛快,看着你呀,就容易想起你的妈妈和姐姐,所以他不敢多和你说话。”
千珩似懂非懂,去探地上那个地瓜的温度。
奶奶把地瓜拾起来,撕开一块瓜皮,从墙上撕下一小块旧报纸包上,再递给千珩:“没关系的,爸爸不和千珩说话,奶奶和千珩说,以后每天奶奶都和千珩说好多好多话,给千珩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千珩顿时笑逐颜开,去吃那黄心沁甜的地瓜。
千珩颠颠地跑去超市给骆远方买烟,拿着找零的硬币,却根本不敢买一只他喜欢的棒棒糖。
但恰巧碰到阮语看店的时候,阮语会偷偷从插满棒棒糖的糖罐子上揪下来一只,和硬币一起塞进千珩手里。
奶奶和阮语,就如同记忆里那些软糯的地瓜和彩色的糖果一样,是千珩幼年时唯二的那一点甜。
后来千珩逐渐长大,千珩把烟递到骆远方手里的时候,终于有一回问出心里的疑问:“爸,抽烟到底有什么好的?费钱还有害健康。”
骆远方视线始终望向院子外面,呢喃:“你现在不懂,等你什么时候心里有烦恼了,想呐喊想抗争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说着把烟灭掉又去大斧劈柴。
后来,骆千珩在高一那一年,真的遇到他爸说的这种“心里有烦恼,想呐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情的时候,他确实明白了些许烟草存在的意义。
而这件事情也是促成千珩和魏建明这段友谊的重要节点。
要说魏建明这个人吧,骆千珩高一刚开学时还真有点瞧不上他。
魏建明的父亲是商人,母亲是安德县医院颇有名望的外科主任医师,家里吃穿不缺。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虽然不一定说是要他多么光宗耀祖,但至多也就是平庸。
可魏建明却不是如此,他连平庸都算不上,甚至有些拖父母的后腿,中考成绩垫底压着线进的安德中学,自习课逃课,节假日泡在网吧里,永远一身流气,和同样父母厉害家庭富裕的千珩的同桌景姒相比,魏建明实在是个难扶上墙的阿斗。
千珩和魏建明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就是从一包香烟袒露心事开始的。
那是2011年的夏末秋初,高一入学已经一月有余,国庆假期结束返校,班主任阮习文就根据第一次月考的总分成绩排名,对学生们的座位进行了部分调整。
魏建明因为身高优势和成绩劣势,被毋庸置疑地换到最后一排,成为了骆千珩和景姒的后桌。
幸运的是,自此开始魏建明上课睡觉再也不会有老师扔他粉笔头了;不幸的是,因为魏建明没有同桌,所以开始动不动就扒拉着前桌骆千珩的衣服,找他说话。
千珩起初是不愿意搭理他的,直到有一天晚自习下课,魏建明叫住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骆千珩,问他:“你卧室的床大不大,方不方便收留我睡一晚?”
千珩愣住,一脸茫然地看着魏建明。
魏建明挠头:“我今天出门忘带钥匙了,我爸人在北京出差呢,我妈今晚也有台大手术不回家住,所以我没地儿去了,行行好呗收留我一晚,我的好兄弟。”
骆千珩不紧不慢地拉上书包拉链,把书包背上,对魏建明嘴里这句“我的好兄弟”莫名觉得可笑。
明明高一开学这么长时间,两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魏建明却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是他的好兄弟。
实在自来熟得很。
“好啦,大不了我来给您背书包。”魏建明说着就要去抢千珩的书包,他自己倒是浑身轻松,什么东西都不带在身上,就光着一个人往教室外面走。
“不用。”千珩护着自己的背包,不让魏建明碰。
“一个破帆布包,还是初中时候的旧包,护着跟宝贝似的,当心哪天拉链给你崩开了。”魏建明开着玩笑,几步跑到千珩前面去,问他:“出了校门往左还是往右走啊,远不远啊你家?”
……
那天的最后,魏建明还是去到了千珩家,奶奶难得那个点还没有睡下,包了一大桌子的饺子。奶奶还是头一回见千珩带同学来家里玩,热情地给他们煮了一大锅饺子,一个劲儿问魏建明父母是干嘛的,家里还有没有弟弟妹妹,反倒是千珩的少言寡语显得小气扭捏。
魏建明躺在千珩的小床上,左腿盘在右腿上,瞪着大眼睛打量千珩的房间,藏不住的新奇和羡慕,他问千珩:“听说你爸爸是个木匠,你房里的这些家具,不会一件一件都是你爸亲手给你做出来的吧?”
千珩点头:“我以为你要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小而简陋的房间。”
魏建明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情绪略显低落,道:“这哪里简陋了,多温馨啊,看着就很有生活气,不像我那个冷若冰霜的家,一年带头我爸回来住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月。我妈呢,动不动就夜班,或者下手术晚了就在医院值班室睡了,我房间里的,上一次被他们推开,还是过年的时候。”
“那你没有爷爷奶奶嘛?”千珩转过身去看魏建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有啊。”魏建明摆摆手,故作轻松:“只不过他们都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我奶奶包的饺子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体好不好。”
千珩有些恍神,他隐约有些理解了魏建明这个人的玩世不恭,大概是父母平时太过于忙碌,没有人关心照料,魏建明又恰逢青春期,叛逆抗争也属于正常。
说着去关房间的灯。
那夜千珩和魏建明很晚才睡,魏建明和千珩聊了很久有关他父母的奇葩行为,最后委屈巴巴地控诉:“千珩,你说如果他们真的每天都这么忙,怎么当初还有时间结婚生孩子呢?”
千珩不知道,就好像他也从来都不知道,明明生活都已经这么辛苦了,家里一贫如洗,奶奶身体也不好,可为什么骆远方还要让他好好读书去外地上好大学,而不是让他早点工作赚钱。
那晚之后,魏建明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时不时地还是会扒拉骆千珩找他说话,但只要不是在上课的时候或者自习课上,千珩都不再视而不见,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些闲话。
而在那一年的元旦,骆千珩从傅晓椿口中得知阮语恋爱的消息之后,他唯一倾诉烦恼的人,就是魏建明。
那时候魏建明正在追求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真的情窦初开,还是为了在父母老师面前找存在感,几次三番地在人家教室门口送零食饮料,甚至于在平安夜送对方的苹果,也成为了那段时间安德中学高一新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魏建明晚饭时和千珩在餐厅吃饭,远远地看见隔壁班那个女生也和同学刚走进食堂,魏建明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冲对方打招呼,笑得灿烂。
千珩看着魏建明,一脸心事地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这个女生,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做?”
魏建明摆摆手,“既然她都和别人在一起了,说明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呗,那我还做什么,不行就换一个人喜欢呗,天涯何处无芳草。”低头继续吃饭。
骆千珩摇头:“可如果,曾经沧海难为水呢?”
魏建明放下筷子,后知后觉地问千珩:“不是吧兄弟,原来你有喜欢的人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苦行僧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女人呢。”
千珩拿筷子的另一头去打魏建明的手背,骂他:“你才不喜欢女人呢。”
魏建明若有所思,目光坚定地看向千珩,说:“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那我的建议是,和对方当着面好好聊一聊,没准儿是你误会了,人家根本就没有和别人谈恋爱呢。”
千珩还是摇头:“可她人在宁杭,我们没有办法当面聊。”
魏建明抬手鼓掌,说:“宁杭这才多远啊,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这不马上就元旦放假了嘛,正好呀,咱俩去宁杭玩两天,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正宗的东坡肉呢,回头我请你尝尝。”
千珩突然抬起头来,他看向魏建明,生平第一次,他第一次觉得叛逆也不一定就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
而后来骆千珩和魏建明一块儿坐火车到了宁杭,真的见到阮语和傅晓椿口中的那个“像花泽类”的阮语的男朋友时,漫天的风雪,却模糊不了那一天的记忆。
那是第一次,骆千珩真真切切感受到暗恋的苦涩与无奈。
那天他们在宁杭的旅馆里,骆千珩第一次提出来去买一包烟,学着骆远方熟练的抽烟动作,第一次和魏建明一块儿偷偷尝试,两个人都是只见过猪跑没有吃过猪肉,被烟味呛得咳嗽了半天,但还是隐约有些许领悟当初骆远方说的那一段话。
借着那包烟,骆千珩生平唯一一次,向别人袒露他心里的那个秘密。
而此时此刻,高考在即,魏建明由于学习成绩实在不理想,他爸计划高考成绩一出,只要达不到一本分数线,就立即把他送去加拿大留学。千珩和魏建明都很清楚,想要过一本线,对于高中三年从来都没有认真学习过的魏建明来说,简直天方夜谭。
所以分别在所难免,唯有提前接受。
而被阮语当场抓获的那个抽烟的举动,其实是千珩想用曾经两人共同的冒险记忆,默契地迎接他们即将到来的离别。
上课的铃声消失,阮语打着伞往校门口走,走到台阶前的小门时,突然被块石头绊住摔了个跟头,伞被随之吹翻在地,阮语伸手去摸撞破的膝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阮语重新拾起地上的伞,翻过来撑起。
换做从前的她,阮语知道自己也许会当场委屈地哭出来,或者几步快跑着到“小阮超市”里去和周素琴控诉今天的倒霉和看路不仔细。
但是现在的阮语不会这么做了。
阮语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继续刚才的步子往校门口走。
她转身看了看身后那块害她跌倒的石头,轻声说:“今天你拌绊倒了我,之后就不可以再绊我们千珩了哦。”
就像这场雨一样,淋了她,就别再淋到千珩的身上。
时光重来,阮语愿意为了骆千珩,承受他命里所有苦难。
就像他从前义无反顾为她一样。
重活一世,现在的每一场雨,她都要和千珩一起经历。
骆千珩:就不能都好好打着伞吗?非要淋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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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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