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用‘哑巴’两个字骂人,我看该骂的人应该是你。
——现实分割线——
阮语在回安德的前一晚,终于和父母说明了工作上的情况,几年辛苦付诸东流,本以为逃不过一场血雨腥风,结果那边温柔安抚,说:“回来挺好的,爸爸妈妈最近正想着暑假出去旅旅游,你回来给我看着店,复习复习备战考编。”
研究生考两年都能考上,三十岁还让她考编,阮语扶额,和正在做最后打包工作的骆千珩相视一笑。
骆千珩学校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就一只行李箱,和阮语一道回安德。
当初从安德来宁杭读书的时候,还是绿皮火车,如今这几年高铁普及到安德,偏偏阮语买了车,一次也没有坐上过回安德的高铁。
反倒是骆千珩对这段铁路熟悉,两个人坐地铁到宁杭东站,人挤人的月台,阮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好像一个不小心,她和骆千珩就会被人群冲散。
骆千珩扶着两个大号行李箱,把背包放到位子上,一个一个往行李架上码,阮语伸手在下面虚接着,一旁的大叔看着好笑,说:“小姑娘,真要砸下来你躲远还差不多,真接你也接不住啊。”
阮语尴尬收回手,坐下等骆千珩放完行李回来。
高铁每一站停留时间短暂,通常只有几分钟,阮语在列车启动后慢慢靠上椅背,调整了椅背的角度,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阮语被身边的问询叫醒。
睁开眼,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松散的头发绑成一个丸子头,耳边留零星碎发,皮肤雪白。她冲阮语眨眨眼睛,问她:“方便跟你换个位子吗”
三人位,阮语坐在靠窗的位置,骆千珩在中间,最外面先前还没有人,现在是这个女孩坐着。
骆千珩也背靠着座椅,没有闭眼,静静看那女孩身子前倾,偏头找上阮语。过道里站着个年轻小伙,比骆千珩年长一些,看不出具体年龄,但穿着和女孩是同色系,看样子是一起的。
阮语动了动身子,打量两人一眼,大概率是情侣,正要张口拒绝,就听见对方的下一句。
女孩似是叹了口气,说:“还是女孩子有礼貌些,不愿意换就不愿意嘛,说了半天都不理人,看着挺三好学生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冷漠。”
阮语偏头看了眼骆千珩,脸色忽然变得不好:“不太方便。”
许是没有料到阮语也这般态度,女孩有些吃瘪,态度一下子软到底,给阮语看手机上的购票信息,说:“我们临时买的票,二等座只有一张了,他的票是一等座,比这边舒服,你换过去不吃亏的,小姐姐看着就人面心善的,帮帮忙嘛。”
阮语头一撇,闭眼,冷哼一声:“看着三好学生的人冷漠,我是他姐,看着人面心善实则更加冷漠,你们找别人换吧,别道德绑架我们,我们都是花了钱买的票,没义务为你们的爱情腾地方。”
那女孩肩膀耷拉下去,没有想到这两人竟是姐弟。
一直站在过道的男孩子沉不住气了,声音突然大起来:“不换就不换呗,和你弟说了半天,一声不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呢!”
阮语眼睛嚯地睁开,刚才还毫无波澜的眼眸里此刻蕴满怒意,她瞪着两人,语气颇有指责意味:“我弟就是聋哑不会说话,听不见你们的道德绑架,但我不是哑巴,你用‘哑巴’两个字骂人,我看该骂的人应该是你。”
阮语长到三十岁,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在酒局上被灌到去卫生间吐三次还要强撑笑脸回来继续喝,也和赵虔一起在漆黑的陌生城市迷失过路,什么牛鬼蛇神她都见过,但依旧厌恶这种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张口就暴露潜意识歧视心理的“正常人”。
阮语声音有些大,骆千珩看出他们在争执,偏头去和他们对视,礼貌性微笑点头,挡住他们看向阮语不善的目光。
<怎么了?你们在吵些什么?>骆千珩回头问阮语。
<没什么。>阮语用手语和他交流,落在周边旅客的视野里,凭空生出许多张正义凛然的嘴。
好主持公道的大叔从前排站起来,指责那年轻男孩,让他道歉,阮语摇摇头:“就算道歉,我弟也听不到,没意义。”
淡漠得像一簇没有温度的阴云。
说不上烦躁,但就是愈发心情不好。
从高铁站出来,阮语和骆千珩排队上了辆出租车,黄绿配色的老旧桑塔纳,由于安德这座小城还没有实现电车覆盖,出租车对着本地人也时常坐地起价,或者在已有乘客的情况下随意载客拼车,网约车少得可怜。
从高铁站回家途径安德市中心医院,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大约两分钟,上来一位穿着前卫的浓妆女孩,车里开着空调,刺鼻的香水味在狭窄车厢里迅速扩散,阮语戴着口罩,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
有点后悔没有让阮习文来接他们。
阮语和骆千珩在路边下车,推着各自的行李箱上坡,还未到中午放学时间,安德中学门口的商铺大多虚掩着,有的卷帘门拉下来一半,昭示着无人收银。
坡下的奶茶店门尚开着,门口立着个挂着灯带的小黑板,写上今天的特价的两款新品冷饮。
天气炎热,阮语刚在出租车里闻着那香水味一直眉头不展,现在刚下出租车,走了几十步就开始出汗。骆千珩拉了拉阮语的行李箱,视线望向陌生的奶茶店招牌,提议:<喝杯东西再回去?>
“hk奶茶”因为生意火爆,除了学生点单还有不少外卖,此时有身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骑手进进出出,阮语脚步只犹豫两秒,跟着骆千珩进了这家“慕森奶茶”。
不知这家店开了多久,阮语第一次来,问过骆千珩之后点了两杯一样的饮品,付完钱呆坐在空调出风口下,舔舐掉刚滑下额头的汗。
鲜榨的西瓜汁,等待仅一分多钟就被端上桌,阮语用力猛嘬一口,等待那股冰凉甜意直蹿上脑仁,她才突然间清醒地意识到,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小时候以为很大很大现在发觉很小很小的安德。
骆千珩比阮语常回来。奶奶不在了,骆远方一个人在家生活,洗衣靠洗衣机,吃饭多在厂里解决,逢年过节去乡下妹妹家里过,实际骆千珩回不回来区别并不大,但他却常在阮语提出一起过节想法的时候,回复她自己要回家,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带什么东西。
其实快递便利,阮语隔一段时间就会寄一些用不上的样品回家去,有些周素琴直接拆封使用,另一些摆在收银台边上做特价处理,每次阮语都摇头。
现在好了,骆千珩不用再帮她带什么东西回来,他把她给带回来了。
像是有默契似的,他们到“小阮超市”门口的时候,周素琴刚好从洁书店的牌桌上下来,隔骆千珩远远隔着几米距离,和周素琴点头打了个招呼。是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高洁书店取代了晓椿书屋,一晃都已经开了八年,周素琴的牌搭子从马阿姨换成高阿姨,如果不是前两天大数据把傅晓椿的婚礼视频推送给她,她也根本不可能想起这个昔日好友,更何况周素琴和马阿姨相交还不如她们。
仿佛没变,实际大变,阮语睫毛上下扑闪两下,视线才缓缓聚焦。
推开透明推拉门站在店门口,周素琴伸手去接阮语的行李箱,问她:“饿不饿?你爸还有二十分钟下自习,一会儿回家做饭,你们回去把东西放放好,招呼千珩来家里吃饭。”
最近这两年,阮习文卸了班主任的重担,只担任两个班的数学老师,工作压力骤减,开始研究起网上的菜谱,时不时就要给周素琴来一顿亲手烹饪的晚餐。
谈不上多美味的佳肴,比不上骆千珩奶奶,但周素琴和阮语最喜欢的那两个菜,做多了确实和她们口味。
阮语被烈阳晒得有些蔫,只应了声“嗯”,没有放手把行李箱给周素琴,而是推着继续往坡上走,几步追上骆千珩,两个人一块儿进了巷子。
半途遇到辆电动车从巷子里冲出来,骆千珩猝然转身护住阮语,两个人没有视线交流,阮语在他胳膊伸过来的一瞬间定住,看着电动车在身旁停下,隔壁蔡叔叔眯着小眼睛,惊诧道:“小语怎么突然回来了?”
阮语挤出个笑:“回来有点事。”
没有多说,跟着骆千珩进了他们家院子。
对方也没觉得哪里奇怪,漾起笑容,电动车经过“小阮超市”的时候高喊一嗓子,问周素琴:“刚才在巷子里看到你们家小语了,说是回来有事,是不是好事将近,要喝你们家喜酒了?”
周素琴摆摆手:“没有的事。”
落在街坊四邻眼里却是低调和保守。
早前明里暗里,周素琴在和牌友们攀比儿女出息的时候,提过几嘴女婿的好,具体怎么个好法不得而知,但那辆过节时偶尔会停在巷子口的保时捷实在扎眼,怎么今天不见那辆车送阮语回来?
阮习文下了自习课,从店里取上早上买的新鲜菜,回家洗手做羹汤,几个菜一吵,整条巷子都飘香。
骆千珩闻着味儿过来,阮语刚好把行李箱里那袋半干的衣服拿出来晾,骆千珩凑到厨房去端菜上桌,客厅里已经一片凉意。
工作以后,阮语回家的频率不高,过年是必定会回的,其他时间基本选在年中,这时候骆千珩放暑假,基本都在家,所以偶尔叫上骆千珩来家里吃一两顿饭。这两年阮语都是和赵虔一起回来,都是在傍晚时分,赶回来吃晚饭,把骆远方和骆千珩一起叫上,有时候碰巧遇到赵虔会做的菜,他抢过围裙就去厨房里争着表现,端盘子上桌这种活基本也是他包揽。
总之都轮不上阮语。
读书的时候爸妈会催着你独立自主,洗衣做饭,生怕你进了社会适应不了被淘汰,等真的工作以后,又全然把你当作客人一样生怕怠慢了。
但今天看着骆千珩做这些事情,还是头一回。
像是串通好了一样,阮习文让阮语帮忙翻译手语,和骆千珩聊起学校的趣事以及毕业后的规划,问他女朋友谈了没有,菜合不合口味,罕见地没有逮着阮语问东问西。
要知道,因为骆千珩听、说不通,从前这种时候,大家都只安静吃饭,等他一只空碗搁到厨房去,转身出了院子,聊天声才渐起。
太过刻意照顾一个人,实际潜意识里把他视作“弱者”,不一定是歧视,但肯定是有特殊对待。
吃饭快慢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吃饭时说话的人,即使安静下来也比骆千珩吃饭慢。今日却不同,骆千珩几乎没有拿起过筷子,和阮习文一唱一和,从宁杭聊到安德近几年的变化,最后得出结论——回来也好。
阮语平静帮着翻译了半天,意识到自己是被特殊对待了,笑着用手语和口语两种语言打断他们:“先吃饭,后劝人,一会儿菜全凉了。”
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不再漠然。
阮语不知道骆千珩是如何给阮习文和周素琴打的预防针,总之回来两天,关于阮语的工作变故,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及。
某天阮习文下了晚自习回来,给阮语带了一杯回来第一天就喝过的西瓜汁,问她:“现在的高中生都还挺喜欢喝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我看下面那家奶茶店在转让,要不然爸爸投资你开个奶茶店,东西都是现成的,学起来也快,咱们找点事情做?”
找事情做干嘛?分散注意力。潜台词阮习文没有说,但阮语都明白。
阮语视线没从追剧软件上挪开,随意问道:“好好的奶茶店,怎么说转让就转让?”
“听说是老板国庆节要结婚,准备生孩子……”这里的停顿似乎预示着未婚先孕的可能性,男性说起这种字眼总是难以启齿,他说:“这点钱我和你妈还拿得出来,女孩子开个店,我和你妈也不指望你挣什么大钱,就过渡过渡,等……”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阮语知道,他想说的是等她嫁了人,像那个奶茶店老板一样嫁人生子,他们就不撒开手不管她,让她自己飞。
但又碍于她刚分手,“结婚”两个字难免烫口不敢念叨,于是咽回嘴里。
阮语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忙打消他的念头:“爸,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吧,我是做运营的,这奶茶店转让来转让去,一看就不赚钱的。”
“那就考编、考公,现在就着手复习,把书看起来!”阮习文摸着头,有一瞬间被戳穿的尴尬。
阮语轻拍了拍阮习文不知何时已不那么笔挺的背,宽慰他:“爸,我自己心里有数的,只是暂时没想好要干什么,还有些迷茫。”
原本设想的好好的以后,现在都不复存在了,工作是,爱情婚姻也是。
先前只是听骆千珩说了阮语辞职和分手的事情,阮习文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吵架闹闹脾气,但这两天看到阮语大夏天冰霜一样的表情,做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才知事情严重性。和周素琴一商定,决定给她找点事情做。
本以为和赵虔的这桩婚事就此黄了,阮习文不满足于骆千珩微信上打的那个预防针,亲自发消息问赵虔分手原因,结果对方却迟迟未有回复。
夜里闭上眼睛睡下,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阮习文开了门,看着门外立着的熟悉颀长身影,瞌睡瞬间散去。
赵虔也十分豁得出去,脸皮厚如城墙,张嘴的一声“爸”,叫的阮习文这两天的担忧立即烟消云散,笑声在漆黑夜里划过,长舒一口气。
骆千珩:欺负我开不了口叫不了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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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离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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