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道，一幢宫殿般的橙色建筑矗立在道路右侧，面对栽有橘子林的市政公园。公园面积很大，稀稀拉拉有市民在里面游玩。如果现在是秋天，那些树枝头还会挂满金黄的橘子。
弗洛伦斯朝着橘子宫殿走去，整条街只有它是居民住宅，其余的楼房都是小商铺或商务楼。街的末尾处有一家墨绿色的赤狐商店，门头同样有一个狐狸头雕像，只是较小一些。狐狸头的双眼望向橙色建筑，像是在监视着。
她来到门前，拱形黄色木门边上有一条拉绳。她伸手拉了拉拉绳，里面登时响起一阵铃声。
一位穿着制服的灰白花色马将门打开了一道半身宽的门缝。她的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长长的鬃毛扎成辫子，梳理在一侧。她的衣着看来在侍者中级别较高，戴一副椭圆形眼镜，眼镜背后是一道目光冷峻。她站在门缝后，花了两秒将弗洛伦斯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请问有什么事？”灰白花色马问，吐字缓慢、清晰、冷漠。
“噢，你好，我想——”弗洛伦斯将自己的声调捏得尖尖的，“我看到这么大一栋房子，于是就想到，这里一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叫梅尼，过去三十年间都从事家政管理行业，我曾在宝石湖区的橙花山庄担任过七年的管家。”
灰白花色马向上推了推眼镜，又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你是因为什么离开之前的地方？”她问。
“说来遗憾，老一代去世了，年轻一代卖掉山庄，搬进城里。接手者准备把庄园改建成度假旅馆，不愿留下原来的仆役，把我们都遣散了。但是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工作几年。我有一个侄女在翡翠文理学院上学，所以我选择来了翡翠城。”弗洛伦斯回答。
“有介绍信吗？”灰白花色马问。
弗洛伦斯露出无奈神情，摇头道：“一切都变得太快了。也就是一觉醒来，就发现山庄易了主。上任雇主忘记留下介绍信就匆匆离去，接手者压根就没出现在山庄过，只有他的助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灰白花色马略带怀疑地看了她一会。
“你的侄女在翡翠文理学院学什么？”
“数学。”弗洛伦斯用激动又自豪的语气说，“她是一头天才小狼，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我想想……你能接受清洁工的职位吗？”灰白花色马问。
“好极了，我格外擅长清洁。”弗洛伦斯说。
“那我可以给你三天的试用期。”灰白花色马说，“明天早上七点过来，会有别的女仆给你安排工作。不要带行李，你暂时需要自己找地方住。我会根据这几天的表现决定你是否有资格正式入职。假如将来出现某种遗憾的状况，依然会按照三天的工资发给你。顺便，我叫凯莉，是这里的管家。”
“好的。”弗洛伦斯愉快地说。
大门关上了。她左右看了看，这幢宅邸有三层楼，一面墙上有近30扇白色窗户。二三楼的每扇窗都拉上了白色窗帘，偶有仆役的影子显现在薄纱窗帘后。可以透过一楼侧面的窗户看见里面有一座大楼梯，屋顶悬挂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大厅通过落地窗连通后院，侧面留有乐队的位置。科林应该时常在这里举办宴会，频率或许很高，否则他独自居住，偶尔还在公司过夜，家里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仆役。
弗洛伦斯走到街对面的公园里。一对粉色的猪夫妇亲密地挽着手，悠闲漫步，身后跟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年轻的豚鼠和刺猬坐在长椅上，相互依偎。流浪汉模样的黄毛狗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继续沿着道路走了五分钟，一汪湖水出现在她眼前。它的面积当然比不上郊外的自然湖泊，但也是供市民休憩的好去处。湖畔边聚集着一群小学生，他们在为自己手工制作的帆船模型做下水实验。一位穿着传统教士长袍的斑鹿负责指导小学生们。
弗洛伦斯好奇地朝他们靠近了些，学生们统一穿着制作精良的学校制服，看上去无一不是来自富裕家庭的小孩。她停在一颗橘子树下看着他们，没过多久，那位斑鹿教师朝她走了过来，表情友善。
“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们呀！”她对着斑鹿说。
“是的，女士。”斑鹿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块面对着学生们，“我很喜欢我的职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能一直和孩子们朝夕相处。在学校里工作，永远感觉不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神。”
“我刚到这座城市。”弗洛伦斯说，“你们来自哪个学校？”
“难怪，本地市民都认得他们的制服。”斑鹿温和地说，“我们来自马尔斯公学，这些孩子上五年级。”
“我想你们一定是所非常优秀的学校。”弗洛伦斯说。
“马尔斯只培养精英。”斑鹿仿佛在引用招生宣传语。他侧身面对她，伸出一只手，“我是大卫，教授物理。”
“弗洛伦斯。”弗洛伦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我的职业，唔——我一小时前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明天开始试用期。”
“啊，我以为你是一位从事文艺工作的动物……你的身上有着被艺术女神眷顾的气质。”大卫看着她，掩饰不住震惊的神情，亦或许他的职业不必进行大量的伪装练习。
“很遗憾，”弗洛伦斯微笑着说，“我从未上过学。不过你的目光很敏锐，我以为我打扮得够像资深女仆了。”
大卫为她的前一句话更感惊讶：“你来自哪里？”
“黑加仑屯，一个小村庄。”弗洛伦斯说。
“啊，目前乡村的教育的确不太……”大卫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言对他来说并不算擅长。
“只有三种选项：聘请家庭教师，教堂的简易小课堂，或者将孩子送来城里的寄宿制学校。”弗洛伦斯将目光放回岸边的学生们身上，一边说，“我其实是第一种情况。我的父亲就是一名家庭教师，他在工作过程中爱上了他的学生，也就是我母亲。”
大卫目瞪口呆，这位素未谋面的同行的所作所为似乎极大地挑战了他的职业准则。
“那边好像出了点意外。”她提醒道。
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两只壮硕的小白熊用身体压住了一只小黑猫，黑猫的双脚逐渐动弹不了了。
大卫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没向弗洛伦斯道别便匆匆朝那三个学生走去。
弗洛伦斯穿过整座公园，经向日葵道回到松果街苜蓿公寓。现在是下午三点一刻，艾米莉不在家。
她不去猜想艾米莉去了哪，拿出清洁工具将家里打扫了一遍，花费一个半小时，艾米莉很擅长制造垃圾和污渍。结束后，她走进艾米莉的书房——她其实从不在这里写作。艾米莉拥有两台打字机，一台在卧室床边，一台在餐桌上，她的稿纸会出现在餐厅、卧室、阳台、浴室，就是不会诞生在书房里。不过她把自己的作品，还有其他作家的作品都堆在了书房内，由弗洛伦斯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收纳进书橱中。
作为一名依靠通俗小说过活的作家，艾米莉写作的主要范畴为大众所热衷的冒险、爱情和惊悚，有时两两交叉，有时三者兼顾。死亡总在她的作品中上演。弗洛伦斯陆续翻看她的作品，她记不清艾米莉是否有写过有关巨额遗产的谋杀案。
六点半的时候，艾米莉回家了。她还带回来两份从楼下的金羊角餐厅打包的食物。
她很快注意到室内的清洁变化：“哇，弗洛拉，有你在，我都要认不出自己家来了。”
“生活在杂乱的环境中容易使我烦心。”弗洛伦斯说，在餐桌前坐下，打开食物袋。里面有三明治和沙拉，还有两瓶玻璃瓶装的红色果汁。
“不管在怎样的地方生活我都挺快活的。”艾米莉说，冷哼一声，“我生活所有的不顺心都是外部带来的，比如那些讨厌的评论家。”
弗洛伦斯咬了一口金枪鱼三明治。
“我在科林的家里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她说，“明天早上开始。”
“可是你的工钱谁来发呢？”艾米莉问。
弗洛伦斯瞥了她一眼，不回答。
艾米莉继续道：“我下午去见奥利弗了。他是烈焰长尾帮的头目，就是杰森的老大。因为杰森在帮派里打听了一番，帮派里的老家伙告诉他科林十多岁左右的时候在烈焰长尾帮待过一阵子。”
弗洛伦斯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竖起耳朵。
“这些信息可费了我一些劲才打探出来。”艾米莉说，“奥利弗的确认识科林，不过是最近才发生的。有些奇怪，但也说得通。他与科林一般大，科林在帮派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小喽啰，而科林没多久就离开了，他自然不会了解他的情况。奥利弗最近见到科林，是因为科林之前出资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于帮助城里的孤儿和年老的无家可归者。一段时间后，科林觉得自己的钱并没有被用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动物身上。他查到这个基金会的管理者实际上是烈焰长尾帮的成员，于是怀疑奥利弗侵占了这笔钱。上个月底，科林找到奥利弗，向他质问此事，惹得奥利弗大怒，最后不欢而散。”
“那么，基金会的钱究竟去哪了？”弗洛伦斯问。
“我的确向奥利弗询问了这个问题，他说那个负责基金会的家伙前段时间被发现是个叛徒，可能早就跟闪电利爪帮勾结在一起了，基金会的钱多半也流入了闪电利爪帮的口袋。奥利弗处决了那个叛徒，但是找闪电利爪帮算账可没那么简单。当然，这些都是奥利弗的一面之词，他这头棕熊可谓劣迹斑斑，我一点儿都不信任他。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吞掉了那些钱。”
“科林知道叛徒的事吗？”
“奥利弗才不屑于跟科林汇报。要不是杰森捏造了大量好处哄骗他，他可能都不愿意跟我见面谈这些事。”
“奥利弗有没有告诉你，闪电利爪帮的首领是谁，他应该知道吧？”
“他说闪电利爪帮的首领不是某只动物，而是一个小团体，他们轮流坐庄。他只了解其中有一头雄性白虎，叫波莱特，过去是铁路维修工。还有一只狐獴，雌性，不知道叫什么。”
“我从未见过如此神秘的组织。”弗洛伦斯感叹。
“闪电利爪帮很喜欢结交城市上层阶级。对待他们要小心。”艾米莉用告诫的语气说。
“所以，奥利弗和闪电利爪帮都有杀害科林的动机，并且他们应当都很擅长悄无声息地实施谋杀。”弗洛伦斯说，“可怜的猞猁。”
“要我说，科林的仇敌绝对不止这些。”艾米莉说，“他是在翡翠城土生土长的孤儿，二十岁时离开了翡翠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三十岁突然衣锦还乡，身上的巨额财富就像是凭空出现，谁也说不清它们的来路。这年头赚钱很艰难，他的钱恐怕不是一份正经营生能攒下来的。”
“在银矿山脉和珍珠海湾，有许多暴富的机会，但它们也都极其危险。我见过一批又一批为财殒命的动物，科林也许是个了不得的幸运儿。”弗洛伦斯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艾米莉说，“说不定，最后我们发现，其实有一大群动物想要杀死科林，排着队给他的酒杯下毒。”
“无法排除中毒的可能，所以你的猜测是可以存在的。”弗洛伦斯说，“不过我猜测只有一个具体的凶手，以窒息的手法杀害了他。”
“你怎么都判断出手法了？”艾米莉惊讶。
“一种单纯的猜测。”弗洛伦斯说，“因为当时他和莉莉都喝醉了，在过程中说不定喝下过对方酒杯里的酒，凶手很难特定向科林投毒。”她的眼睛忽地一亮，“我好像遗漏了一件事——他们从颁奖宴会离开后，去过勿忘我酒店吗？”
“莉莉说他们直接回她的家了。”
“对，这是莉莉的记忆。但她喝得有点太多了，不是吗？科林还能够驾驶车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为了替莉莉躲避会场外的疯狂影迷，他可能照旧驶去勿忘我酒店——当然！他绝不会直接回金盏花路，那样会在影迷面前暴露莉莉的真实住址，而目前大家还不知道金盏花路的酒厂里住着谁。他们会在勿忘我酒店的高级套房里待一段时间，喝一些酒。那时的莉莉恐怕早就分不清自己是在家里，还是在酒店了。”
“你的意思是，科林有可能在勿忘我酒店被杀？”艾米莉问，“可是酒店的员工会认出他们来——噢，他们有秘密通道。我们得去勿忘我酒店看看。”
“现在那里应该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像莉莉家里一样。”弗洛伦斯说，“啊，我想我刚刚的猜测出了点问题，凶手也许还有一位擅长清洁工作的同伴。”
第二天早上7点，弗洛伦斯准时出现在橘子道的橘子宫殿门口。
凯莉不在。一只名叫佩姬的狐獴热情地接待了她，领她在宅邸里参观了一圈。她告诉弗洛伦斯凯莉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懒得接见她。
“一楼的大厅是最重要的房间，我们每天要用专业清洁剂擦三遍。主子要求家具不准落灰，地面亮得能当镜子使。”佩姬说。
“听上去，”弗洛伦斯说，“主子很苛刻。”
佩姬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回来也不太在意家里的清洁。但是要小心凯莉，她好像把主子的要求当做至高法律。”
离开大厅，佩姬继续介绍：“一楼的盥洗室要保持绝对的干净。那些上流阶层的宾客会依据盥洗室的干净程度判断管家是否合格——如果不行，那么就代表雇主的眼光和管理能力很差，继而被他们看轻。”
上楼，科林的卧室、吸烟室和书房都在二楼。三楼的房间以储藏用途为主，家佣睡觉的小房子也在这里。
“我需要打扫所有的房间吗，一共有几个清洁工？”弗洛伦斯问。
“一直是四个，我，鸽子，一对水獭兄弟，他们今天上午在码头干活，要吃过午饭才来。我和鸽子打扫主子常用的几个房间，水獭兄弟清洁盥洗室、外面的喷泉和那些不常用的房间，大厅由所有清洁工共同负责。鸽子前几天辞职了，还好你来了。”佩姬说，“不过我对你还不熟悉，不能把主子的卧室单独交给你。”
弗洛伦斯装作不经意地问：“鸽子为什么辞职呢？”
“她和她丈夫决定搬去黄金平原。她丈夫的兄弟在那边买下了一个农场，迫切需要帮忙。”佩姬说。
弗洛伦斯记起自己最近在报纸上见到了不少农场出售广告，都来自黄金平原。价格便宜得出乎意料，1000银币就能当上百亩农场主，倒像是一场骗局。
她们回到一楼另一侧的厨房，佩姬彻底松弛下来。她跑到烤炉旁边拿起几块热乎乎的曲奇饼，给了弗洛伦斯一块，又倒了两杯橙汁，给弗洛伦斯一杯。厨师是一只名叫玛丽的白羽鸡。
“厨房，仆役的地盘。”佩姬坐在桌台上，大口咬下曲奇饼，大口喝橙汁。橙汁过于酸涩，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拿过糖罐，倒了许多糖进去。她喝着加了糖的橙汁，目光有神地看着弗洛伦斯道：“梅尼，我听说……你侄女在翡翠文理学院学数学？”
“是的。”弗洛伦斯回答。
佩姬不可思议般眨着眼：“好厉害的孩子。我自己有五个小孩，可是他们太笨了，小学毕业后都没能通过中学的入学考试，更别提之后去上大学了。现在有两个在家给他们的父亲当学徒，还有两个满16岁之后进了工厂。其实，我希望孩子们能像我一样在有钱动物家里做家佣。我觉得这份工作挺轻松的，工作环境也好，可惜他们都不乐意。梅尼，你自己有孩子吗？”
弗洛伦斯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那我们就开始工作吧。”佩姬放下了茶杯，在围裙上拍掉手上的饼干碎屑。
佩姬和弗洛伦斯带着清洁工具来到了二楼，从书房开始她们的清洁工作。
虽然科林不常回家，但这里比斑点公司的办公室更富有他的气息。屋内摆放着许多从全岛各地收集来的工艺品，墙上挂着一些风景画，壁炉前的两个扶手椅上搭着几条莉莉亲手制作的柔软织物。一枚1金镑金币被镶嵌在一个方形画框中，挂在了墙上最醒目的地方。弗洛伦斯走近看了看，金币磨损严重，积攒了不少污垢，在被挂起来前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动物的手。
“那是主子挣到的第一枚金币。”佩姬介绍说，“一次偶然的机遇。他走在路上，被一位富商叫住，声称他的司机受了伤，需要一位会开车的动物。科林驾驶车辆送富商回家，获得了这一金镑。”
“他在哪里学会的开车？”弗洛伦斯问。即使是蒸汽汽车，对于当年的烈焰长尾帮来说也属于宝贝，可轮不到科林这样刚入行的小混混驾驶。
“这我就不清楚了。”佩姬说。
弗洛伦斯转过身。科林离开了好几天，桌面上与工作相关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她的目光被一张老旧照片吸引了。
照片来自一种转瞬即逝的难得角度。十多岁的猞猁惊恐地回头面对镜头，外套鼓鼓囊囊的，从领口可以看到他怀里全是面包，而被他的背影挡住了一半的，是只年纪更小一些的豹子，非常瘦弱，眼神战战兢兢。小时候的科林和莉莉。照片上的莉莉不足15岁，她的父亲应该在她小学毕业之后不久就去世了。酗酒的铁路维修工很难长寿，她的母亲更早离世。她就在这时遇到了同样无依无靠的科林，相依为命，如同亲兄妹一样。弗洛伦斯推想。
“照片上的女孩是谁？”她问。
“不知道，主子对一些事闭口不言，比如他在外地的经历，比如这个女孩。”佩姬走过来，拿起相片看了一眼，放回原处，“可怜的姑娘，瘦成了一把骨头，主子要偷面包才能养活他们两个。”
“她的模样很漂亮。”弗洛伦斯说，“一头非常漂亮的豹子，真好奇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猜她死了，所以主子才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外地挖到了黄金和钻石。”佩姬说，“主子现在很喜欢一个豹子演员，把她捧成了大明星，大概因为她长得像她。”她的语气哀婉，仿佛陶醉在了一段凄美爱情故事中。
弗洛伦斯无从得知佩姬为什么要认为小豹子死了，并且坚信科林在莉莉身上看见了小豹子的影子，而非两者其实就是同一只豹子。也许这种看法更浪漫。
她开始清洁窗户，佩姬则擦拭家具。窗户外能看见庭院的全貌，整座庭院有对面橘子公园的四分之一大小，庭院中央有一座喷泉，树篱迷宫环绕在四周。
树袋熊园丁推着一辆小推车修剪树篱枝丫，他的动作格外缓慢，有几次令弗洛伦斯误以为他在打盹。
“我去清扫卧室。你完事了去打扫吸烟室。”佩姬很快就完成了书房的工作，而弗洛伦斯才擦到第三面窗户。
“好的。”弗洛伦斯说。
等佩姬走后，她拉开书桌的抽屉，看见里面有一叠信札，几份文件和笔记本。其中一本笔记本里的内容类似产品灵感和决定速记，匆匆翻阅一遍后，她发现科林最近关心的产品还是蒸馏水。
在6月2日，他决定将蒸馏水灌装进300毫升的玻璃瓶里，售价定为1铜币。
1铜币，只要一份当天日报的钱。即使回收利用玻璃瓶，也还有清洁、运输等费用，无论如何都得亏本。弗洛伦斯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推出这样的产品。赤狐公司的蒸馏水售价为1银币100毫升，与科林的定价相差150倍。
假如墨菲斯得知这一点，必然千方百计地阻止斑点公司的蒸馏水进入市场。这加强了墨菲斯的谋杀动机。
疑问在于，难道科林宁愿亏本，也要利用蒸馏水对赤狐公司进行致命一击吗？然而依照弗洛伦斯前几天逛市场时的观察来看，这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并不多，远远没到把彼此当做你死我活般的竞争对手的程度。假设只是为了冲击赤狐公司的市场，这一招未免太过鲁莽。
1银币100毫升的蒸馏水赚的是富裕动物的钱，这些动物喝赤狐公司的蒸馏水，就像普通市民喝果汁一样平常。实际上，就算斑点公司推出了1铜币300毫升的廉价蒸馏水，只需墨菲斯进行一些渲染和吹嘘，他们依旧会选择昂贵的蒸馏水。赤狐公司不会丢失他们的客户，斑点公司无法凭借廉价蒸馏水获得这部分客户。
这场商业斗争的最终结局是科林亏本，墨菲斯口碑恶化，一场负和博弈，倒是普通市民可以随意喝到蒸馏水。科林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在书房待的时间有些长了。弗洛伦斯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赶去了吸烟室。佩姬就在里面，已经开始工作了，她给弗洛伦斯予以对新手的宽容。
“你来啦，今天的活儿马上就能干完。”佩姬揶揄着说。
“抱歉，我的老毛病犯了，手脚变得不太利索。”弗洛伦斯说。
“其实没任何问题。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佩姬乐呵呵地说，“主子不在家，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灰尘需要清洁。我们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可以休息，这就是我喜欢在这儿干活的原因。”
“你知道他哪天回来吗？”弗洛伦斯问。
“这周末吧，也许？”佩姬说，“他每次度假的时间不会很长。”
今天是周五，要抓紧时间了。
“你说主子喜欢的那只豹子，她经常会来这里吗？”弗洛伦斯问。
“不，她只会偶尔出现在主子举办的宴会上，从不单独过来。”佩姬说，“因为只要她一出现，附近肯定有大量暗藏起来的狂热影迷。不过，主子平均一个月要举办三四场宴会，你在这顶多等上一个月，就能亲眼见到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一头美丽得过分的豹子，像是被美之神特定选中的动物。”
看来莉莉和科林见面最多的场合只有勿忘我酒店和莉莉家。
吸烟室很快就打扫完毕。时间还不到11点。佩姬带她回到厨房，喝咖啡和果汁，聊天，等待午餐做好。她们下午打扫了餐厅和大厅，接着又回到厨房喝最后一杯果汁。
在这天的10小时之内，弗洛伦斯就得知了佩姬每个孩子的名字和喜好，她的父母、兄弟姐妹的名字和喜好，她丈夫的父母、兄弟姐妹的名字和喜好。
“梅尼，你明天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佩姬神神秘秘地说。
到了五点，弗洛伦斯离开了橘子宫殿。她用余光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像一团火焰，在橘子公园闪烁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眼中只有安静的橘子树。拥有火红毛发的动物不多，可能是一只小熊猫，也可能是一只狐狸。
回到苜蓿公寓。刚走上5楼，501室的门拉开了一道缝，山羊霍伯特探出半个脑袋来。
他带着戒备和敌意，又有些得意的眼神看着弗洛伦斯：“今天上午有警察过来找你们，敲了一阵门。那只猫一直没敢开门，她犯了什么事？”
“那警察长什么样？”弗洛伦斯问。
“一只肥胖的小熊猫。”霍伯特说，“我想知道，那只邪恶的猫犯了什么事？跟罪犯住在一层楼令我非常惊慌和焦虑，我可不希望某个夜晚被谋杀在家里。”
“有许多种可能，她身上不止背着一件事。”弗洛伦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在山羊惊骇的眼神中转过身，开门进入502室。
艾米莉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堆银币小山。她的脸上带着贪婪的神情，手指摩挲着一枚枚银币。
“你哪里来的钱，收到稿费了？”弗洛伦斯问。
“我下午去找埃德加借来的，100银币，他真是一只善良的好乌鸦。”艾米莉说，“哼，我欠一只斑点狗只不过60银币，也就过了还款期限五六个月的时间，他就派一个混混给我送来了死亡威胁。”
弗洛伦斯朝地上瞥了一眼，看见一些被揉碎的信纸。
“今天查尔斯来过，你知道吗？”她说。
“是吗，什么时候？”艾米莉惊讶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一下，他从哪知道这里的？”
“前天晚上，你醉酒大闹酒吧之后，引来了那只名叫罗格的实习警员。他是你的书迷，又是查尔斯的助手。一切都顺理成章。”弗洛伦斯说。
“可恶！”艾米莉大骂，“我讨厌警察！”
“我不确定，但查尔斯今天似乎跟踪我去了科林家。”弗洛伦斯说，“艾米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真的。”
弗洛伦斯走到窗户边，观察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确认附近没有查尔斯的身影。她换了身衣裳，离开苜蓿公寓，前往勿忘我酒店。
来到酒店前台，她拿出了一张莉莉的照片。
她颤颤巍巍地递出照片，用喑哑的声音说：“你好，我来自黄金平原的小麦市。我的儿子本应和我一块出现在这的，但……”她掩面抽泣了一下，“他是莉莉的狂热粉丝，将她的每部电影作品都看了十遍以上。可是他现在生病了，医生说他活不过一个月。我知道莉莉就住在你们这间酒店里，我请求你能让我上去，代替我的孩子亲眼见她一面，向她请求一份签名。”
前台侍者是一只年轻的棕色兔子。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顿时不知所措。她从柜台后面走出，对弗洛伦斯表达了深深的同情，然后遗憾地告诉她莉莉去度假了。
“如此不幸！”弗洛伦斯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我坐了很久的火车，从清晨到深夜。呜呜，我的儿子无法在他活着的时候收到莉莉的签名了——我不知道回去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他那双无辜的、充满期待的蓝眼睛呀！”
兔子侍者张卡双臂拥抱了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可以带她去莉莉的房间看一眼。她提醒道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可以吗？那实在是太好了！”弗洛伦斯的手指紧紧攥着照片，激动得浑身颤抖。
她如愿以偿进入到莉莉的高级套房里。套房整体色调深沉，地上铺着深色木地板，墙面贴着繁复花纹的暗红墙纸，家具也是采用的深色木头。只有沙发上的柔软手工织物能将这个暗沉的房间与莉莉联系在一起——这种手工织物在她的家里、孤儿院、科林的家里以及这里都出现了，也许编织是她的业余爱好，不过弗洛伦斯在这三个地方都没有注意到有编织的材料和工具。
房间内很干净，但不像莉莉的家里那样，连根毛发都看不到。在这件屋子里能看见不同动物的毛发，它们来自所有每天按时进来打扫的酒店清洁工。
“这里的气味——好像莉莉昨天还在这里似的。要是我提前一天出发，搭乘的火车再快一点，就可以见到她了……”弗洛伦斯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噢，不，女士，她已经离开一星期了。”兔子侍者连忙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希望造物主赐福于我，能让我们哪怕擦肩而过一回……”弗洛伦斯喃喃低语。
“呃，”兔子侍者犹豫着说，“女士，我跟你讲点实话吧，但请不要宣扬出去——事实上，莉莉真正的居所在别处。她每次只在这间房短暂停留，为的是躲开她的影迷。但是，酒店员工也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
“啊！”弗洛伦斯惊讶道，“竟然是这样……可是，她离开酒店的时候不会被认出来吗？”
“她会乔装打扮一番。”兔子侍者解释。
“好聪明的豹子！她上一次也是这么离开的吗？”弗洛伦斯问。
“是的，和她的朋友一块，她的朋友会开车送她回家。”兔子侍者说。
“好极了，她有很好的朋友！谢谢你，虽然没见到莉莉，但我今天得到的消息足以让我的儿子感到开心了。”弗洛伦斯握住兔子侍者的双手，“我可不可以知道，她的朋友是谁呢？”
兔子侍者不忍破坏她的兴奋，继续说：“是一只雄性猞猁。”
“他们一周前一起去度假？”弗洛伦斯问，“我知道，莉莉一周前才获得了金桂枝奖——好优秀的豹子！”
“是的。”兔子侍者说，“就在宴会结束后，他们一起回了酒店，然后一起出发去度假。”
弗洛伦斯激动得两眼发光：“噢！你亲眼看见的？”
“没错，我当天夜里值班。”兔子侍者回答，“他们从特殊通道离开，而前台处能够看见这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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