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云曦山,谢倾安也没想明白,自己在不由殿中那些股莫名其妙的感受到底缘自何由。
玄煞魔尊是害阿然陷入性命险境的人。他明明应该撕开魔头的金箔面具,问魔头既然洪蜚与玄煞也有仇怨,烧塌灵阵又是居心何在,难道想不到灵阵里还有旁人吗?
可是当他看到墨玉高椅上的玄煞魔尊,竟然有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熟悉感,将万千愤怒堵在喉间,闷得他喘不上气。
为何?
是因为自己曾鹿呦峰被烧到半死,还是在天罡阁东海一剑刺穿魔尊胸口?
玄煞魔尊和神凤解释的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又有许多牵强无证之处,譬如卸灵阵突然烧起的鬼火,或者神凤少年所言是否为真,少年为何跟着玄煞魔尊走入殿后。
但师尊和璟钰师兄对神凤很是相信,大约因为神凤本就是超脱世间善恶纷扰的救世神兽,有又曾和卸灵阵里的玄煞魔尊交过手。
想到穿黄衫的神凤少年,谢倾安再次赶到憋闷。
自己明明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为何会对他产生没来由的敌意?仿佛神凤少年是来与他争抢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少年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甚至比自己更为强烈,更为锋利。
这一趟玄煞宗跑下来,谢倾安心里的疑问堆满了云曦山。
“倾安?”江朝洲试探着叫他。
傍晚时分的聚融峰饭堂人来人往,江朝洲与他相对而坐,出声中断他的愣神。
谢倾安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颤:“师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朝洲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中。
谢倾安:“徒儿在想,玄煞魔尊说的话毕竟单薄,师尊为何不追问下去?”
“追问下去有何意义,就算我们师徒三人在玄煞宗耗上几天几夜,魔头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毁了卸灵阵。”江朝洲悠悠道。
谢倾安更不解:“那我们此去何意?”
江朝洲端起汤碗,决绝道:“此去是为告诉魔头,不论他如何狡辩,六大仙宗定要为枉死的仙修讨个说法。”
“师尊,卸灵阵烧起的火当真是鬼火?”谢倾安神使鬼差地问出这一句。
一旁的璟钰师兄不满道:“谢师弟这是何意?为何要替魔头说话?”
“师尊,徒儿并无此意。”谢倾安不恼,只无辜地看着江朝洲,“徒儿身在阵眼,受众仙修倾力相护。如今宗门仙修殒命者众,徒儿心中实在难过,若能早一些找到魔头放鬼火的实证,我们才好名正言顺讨伐玄煞。”
璟钰顿时徒生一肚子闷气,没好气道:“你……是你把火扑灭,才找不到魔头放鬼火的证据!”
“哦?”谢倾安略微惊讶地反问道,“璟钰师兄的意思是,我不该扑灭鬼火?”
“好了好了。”江朝洲开口训斥璟钰,“你师弟为封印洪蜚差点把命搭进去,他不会为放火的恶人说话。”
璟钰吃瘪,不甘心地瞪了谢倾安一眼。一旁的谢倾安把江朝洲给他的青菜塞进嘴里,泰然自若接着吃饭。
江朝洲转换话题:“当务之急有二,一是仙宗需休养生息,勿与玄煞魔尊轻易再起争端,二是尽快找到事魔头放火的证据。晚些我与其他五仙宗的尊长再作商议,你二人吃完晚饭跟我一起去。”
“是。”谢倾安与璟钰一同应道。
江朝洲突然想起什么:“倾安,你在卸灵阵里救出的那位游医,是和洪蜚一起入阵的吗?”
谢倾安心脏一紧,面不改色点头道:“嗯,当时洪蜚突然闯阵,行动间被卸灵阵所挡,甩出了那位游医。徒儿与凶□□手半个多时辰后,鬼火才从外头烧起来。”
“为师知道了。”江朝洲沉吟片刻,端起了汤碗。
谢倾安本来想今晚偷溜出门派,去南脉竹海看看阿然今天如何,如此一来只能作罢,老老实实跟着江朝洲回了无垠殿。
几个尊主长老凑在一起吵了半个多时辰,来来回回都是笃定魔头狡辩,放火烧阵者除了魔头没有第二个人,连带痛心神凤少年与魔头同流合污,要尽快找到证据,攻上玄煞宗为宗门殒命的仙修们报仇雪恨。
时辰渐晚,烛火摇晃,谢倾安站在角落里听得昏昏欲睡。
“谢仙修。”有个气声幽幽飘进他耳朵,“这也能睡着?”
谢倾安脊背发凉,顿时清醒过来,发觉沈青依不知何时悄悄挪到自己身侧。
他皱眉道:“沈仙修有何贵干?”
“来看看神凤。”沈青依揶揄道。
谢倾安:“真正的神凤在玄煞宗呢。”
沈青依挠挠下巴:“真奇怪,都是神凤。怎么你能扑灭鬼火封印洪蜚,那只真正的神凤反倒三两下被掀回海岸。”
“我听说那日赶来的神凤和白狼救过你一命。”谢倾安斜乜过她。
沈青依吐吐舌头:“没有说神凤坏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谢倾安想起玄煞魔尊说过的话,眸仁一转,问她道:“沈仙修被鬼火烧伤,可有什么不适?”
“当然有。”沈青依扯开袖子,露出里面被烧伤到露出血肉的双臂,“疼得要命,要不是阿然给我治过,现在说不定会是什么样子。”
“除此之外呢?”谢倾安继续问。
沈青依不解:“除此之外?吃饭不大方便?”
“去年春天,我曾在鹿呦峰与玄煞魔尊交过手,也被鬼火所伤。不仅皮肉烫伤,灵脉灵根更是觉得灼热难耐,日夜折磨,直到阿然将我救回。鬼火不仅能伤及肌肤,更可怕的是会伤及灵脉,直到消磨殆尽。”谢倾安疑惑地看着她,“沈仙修没有这种感觉吗?”
沈青依明显被吓着了,闭紧眼睛在体内将灵力运行一周,睁开眼时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没,没有啊。”
谢倾安的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玄煞魔尊的话是真?烧起的卸灵阵大火另有其人?
沈青依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千万别吧,我还要嫁人呢。”
“沈仙修,你嫁的是芳龄八百的陈年老鬼。”谢倾安撇她一眼,“你在云曦山待这么久,镇南王不得硬闯我云曦山门?”
“王爷不需要闯啊。”沈青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
敛魂囊绣着精巧的荔枝杨梅图样,挂在她的腰间安静如鸡,要是看得再仔细些,便能感到上头围绕着厚厚的天罡灵流,掩盖住敛魂囊里原来的气息。
沈青依随身携带镇南王?在南海这么大胆也就罢了,现在带进了云曦山宗门?
他们天罡阁的仙宗谈起恋爱来……这么疯的吗?
谢倾安瞪大眼睛,神情震惊到根本管理不住。沈青依看到他的反应,略微得意地眯了眯眼睛,小手温柔握住敛魂囊,纤弱的身形七钻八闪,重新混回天罡阁仙修间。
连去看一眼阿然都找不到机会的谢仙修留在原地,真心羡慕了。
无垠殿人群散去,已经将近子时。
明日仙宗尊长要各自回宗,谢倾安身为尊主亲传弟子,明日辰时前便要起床预备送人离开云曦山,于是今夜他再次被困在宗门内,望着弟子舍空荡荡的天花板担忧。
阿然的伤怎么样了,晚饭吃了什么。玄煞魔尊说的话有几分真,在卸灵阵放火的人究竟是谁?
谢倾安辗转反侧几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明,才支撑不住阖起双眼。
相比之下,云曦南脉的竹海小院要安静得多。
叶惊语早早差人送来几大食盒菜肴,墨辰也带破空从玄煞宗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刚好接到。她洗去身上沾染的不由殿熏香气息,对西沉泼洒的暖橙夕阳摆好菜肴,独自暖了一壶竹叶青。
六大仙宗不会善罢甘休,但眼前好歹有了些喘息空间。有时间就有转圜的余地,她决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担心,既然饭已送到,吃饱再说。
温酒入盅,香气袅袅,饮尽后脏腑皆暖。满耳皆是竹叶摩挲的沙沙声,鸟飞虫啼,魔尊大人活动活动筋骨,终于迎回这般惬意的清净安宁。
破空趴在一旁,吸溜着口水大口啃食心爱的牛窝骨。这几日它在玄煞宗里胡吃海塞,正好用金玉堂换换口味。
炙烤羊排、卤水大鹅、香辣蟹、芋头炖豆腐、水果酸酪、素什锦摆满海棠树下的小桌,墨辰也搓搓手,拿起筷子开吃。
做菜还得是金玉堂!
魔尊大人炫得如痴如醉,把诸多烦心杂事抛诸脑后。
明日得下山去叶惊语那里看看,叶惊语想用金玉汤泉客栈的开张冲冲这些日子的晦气,自己作为搞钱搭子财富伙伴,怎么也得借上这一波东风。
而且洪蜚作乱的一个多月来,大棚和牛棚产出的水果牛奶快要放不住了,得清一波仓,毕竟再怎么好的保鲜符纸,也比不上现产现喝的口感。
还有马棚驴圈里那二十来头畜生,这些日子它们过得快要闲出屁来。
墨辰也一边认真盘算,一边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挥。
一套碗筷碟子从厨房敞开的窗口飞出,稳稳落在空座前。
“眼睁睁看本座吃了这么久,一点都不馋?”她仰头饮尽杯中清酒,目光瞥向后院方向,将护院结界打开一条缝。
片刻踌躇后,九笙垂头出现在小院里,一副被抓包的心虚神情。
墨辰也颔首道:“坐。”
九笙听话地坐在对面,墨辰也抬起眼睛,看向他的眸光极冷。
野鸽成群飞过,发出悠扬鸽哨,翅膀挥出逃命的虚影,慌乱飞远。竹林似乎有瞬间的静止,方圆十里的鸟兽皆被震住,不敢出声造次。
九笙深吸一口气:“下次不会了。”
墨辰也收回玄麟威压,为他倒满酒杯:“本座知道你并无坏心,但你既知六大仙宗素来不善,便不该再来此处。”
九笙:“可圣尊为何不留在玄煞,难不成是因为……”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姓谢的仙修?他竭力咽回后半句话。
墨辰也叹气:“你忘了去年初春,六大仙宗斩杀无数魔修只为找出本座的事了吗?”
九笙无言以对,他也隐约感到六大仙宗似乎次次冲的不是玄煞宗,而是玄煞魔尊本尊。
墨辰也:“唯有本座长久不在宗中,玄煞上下才能平安。”
九笙不解:“为何不干脆让死士对外称圣尊不在玄煞?”
墨辰也笑吟吟问道:“小凤凰,你若不知本座的藏身之地在此,单能靠灵息寻到本座吗?”
九笙疑惑地探寻一番,反复确认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再然后,神色渐渐清明,有如醍醐灌顶。
玄煞鬼玄麟的气息藏不住,不是圣尊不想藏,是她想让世人皆知这气息根本藏不住的,哪儿有玄麟灵息,玄煞魔尊就在何处。若是有人知晓圣尊有这样的本事,隐藏灵息兽迹这件事,便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意义。
墨辰也知道他已经明白其中缘由,皱起鼻子道:“吃饭,好不容易本座这里清净些。”
九笙点点头,拿起了碗筷。
墨辰也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入夜后,陪本座去一趟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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