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旬休后的第二天,杨荃会去孟王府上教导孟临溪绘画。此前因着陛下急诏漏了一次,今日恰逢她进宫,孟澜漪请了杨荃来补上。
孟临溪看着杨筌身边的画童有些发愣。
白色杭罗??袍外搭黑色缠枝牡丹提花纱半臂交领衫,头戴硬曲脚幞头。
“陛下在画院内设了画学,这是学服。”杨筌看她发愣,解释道。
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低头调整情绪。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学服,上一世自己还穿过。
只是陛下喜爱魏晋遗风,所以宫中画师都着大袖,虽看起来飘逸,但画技不熟练时极易污了衣裳,故而画学的学子绘画时会用襻膊将宽袖绑住利于行动,赤膊上阵不合男女之间的礼数,所以画学只收男不收女。
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画学祛魅了,她拼尽全力想上的画学,进去后才发现陛下敛尽天下能人画师,但最受推崇的仍是那几位擅长院体画的画家。图画院就是这样,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画,院人便主攻什么样的画,其他画作无人问津。她不喜奢靡华丽的院体画,她觉得百花齐放才是真绝色。
练习间歇,那画童一边为二人换水、调色,一边同杨荃攀谈:“杨待诏为何不将妻儿接来京城,依稀记得令郎年岁差不多也够入这画学了,接来也方便教导。”孟临溪一边临着画谱一边随口接道:“与我同岁,是不是早了些。”
“咦?郡主怎知我儿年纪?”杨筌问。
孟临溪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停笔:“兄长将您的生平履历告知了,当时看到就记下了。”
“我妻喜爱游玩山水,无法定居在一处,所以当年陛下宣召,只有我来京城看看这翰林图画院是什么模样。”杨筌不疑有他,说道,“如今我儿也已开蒙,明后年应会相见,若是我儿水平达到入学的标准,杨某确会让他进宫见见世面。”
原来上一世杨荃是这样安排杨居采的。
只是后来她赌气去了江州,太子将杨荃送去江州教她绘画,一去就是三年,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想到杨居采,她心上一阵钝疼,他一个那么向往自由的人,杨荃已是翰林图画院三品待诏,他伯鸢公子的名声比父亲在画界更胜,却愿意为了她入宫,可她直到临死才体会到他的情意,却害他不知生死。此刻,近乡情却,她不知道自己加倍对他好来补偿他,还是离他远远的就是对他好了。
“小溪十分羡慕令郎,能入画学是所有画子的梦想了。”孟临溪笑笑,隐下心事。
——
临近出宫的时间,内侍禀报:“贵妃娘娘,孟王爷今日也进了宫,在与陛下对弈,请弘化郡主在宫门口与王爷会合一同回家。”孟临溪跟着领路内侍来到宫门口,见父亲站在门口与内侍总管说着什么。
她向来是走过去乖乖站在父亲身后静待父亲与别人说完话的,像千百次接替母亲等待父亲下朝那样。
但这一次,她选择走到父亲对面,抬头望着父亲。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认真看过自己的父亲了,父亲作为朝廷唯一被召上朝的异姓王,深得陛下信任,他虽不碰那建功立业的大事,却能在朝廷盘根错节的势力下将陛下交代的大事小情都办好。她想起来他们这对父女也曾有过温馨时刻,无事时父亲下朝后见到她会张开双臂半蹲下来等她扑进他怀里,也会带她外出踏青赏曲,只是后来她因为他续娶,和她赌气,父女离心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早就原谅了父亲的续娶,她便是这样一款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玩具,虽然12岁时的生长痛伴随了她很久,但当一阵同她8岁时坐在父亲肩头同样温度和味道的风拂过她鼻尖,她忽得又原谅了他。
如今,她想重新来过。
内侍告辞后,孟嘉德抬头看向女儿,却发现女儿的眼神有着不属于她的成熟,看他的样子像在审视一道未解的谜题。他不甚在意,以为女儿又看了什么话本子。对于女儿的教育,他从来是听之任之,汴京城最时兴什么,他就带什么到女儿的房里。
“今日父亲和陛下对弈,谁赢了?”她挽住父亲的胳膊,问道。
“本是我,结果有个观棋小子不讲武德,让陛下翻了盘。”孟嘉德虽然输了,却也不生气,他一向秉持着与君下棋就该有输有赢的原则。
“哪家的小子比陛下还棋高一着?”孟临溪奇道,当今陛下是出了名的爱棋爱画,父亲与他交锋了十多年,互相摸懂了棋路才平分胜负。
“看鱼袋是禁军的。禁军还有这样的人才呢,下次注意注意。”孟嘉德眼中尽是欣赏,边说边同她上了马车。
马车在道路上行驶,已是腊月,街道两旁的人家门上都贴了春联,孟嘉德不由多看了两眼,孟临溪偷偷记下了。
——
杨筌说人物画的重点在于造型正确,骨肉兼备,形象丰满,赋色浓丽,勾勒精细,几乎不见笔迹,似轻色染成,谓之‘写生’。于是孟临溪稍有时间便会拿出纸来控笔、调色、写生。
今年汴京城的冬日十分难熬,听说南边儿的太湖都结了冰。许久没进宫了,孟临溪成日缩在书法练字、画画。腊月二十八这日,可人本把暖炉烧的暖暖的,孟临溪却又嫌屋里太燥,墨干得快。
“行行行,可别累着你的怡人心肝宝贝儿。”可人一边往地上洒水一边揶揄孟临溪和她旁边伺候笔墨的怡人。孟临溪索性吩咐怡人收了笔墨,拆些先前买的书,不一会儿,桌上摆了三摞:志怪小说、画谱和历史传记。
她拣了几本自己读过觉得好的志怪小说吩咐怡人包了,留着她下次进宫给端王带去;又拣了几本读了感觉不错的历史传记吩咐可人给柳姐姐送去,刚准备大手一挥让怡人收了这些,突然想起来一茬。让怡人铺纸研磨,发奋写了3000字资治通鉴《晋纪》前20卷读后感,写完折好放在给端王的书旁边。她决定时不时给太子交交作业,前世自己学画初期每每画出的物型不对,杨筌无从下笔修改,都会扶着额头叹气。让高映淮也体验一下判改作业的无语。
刚写完收好,孟嘉德打帘进来了,正要往里走,看孟临溪被他带进来的一股寒气吹得“嘶”一声,忙在门口暖炉那里站住,把手里的一卷蜡纸交给怡人,脱了外袍把身体烤暖了才进来。
孟临溪展开蜡纸,见是一对春联和两个福字,笑着说:“爹爹,我也写了,怡人,拿出来给爹爹看看。”
怡人从一旁多宝阁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前几日孟临溪写好的两对春联,一对褚体,写好后觉得褚体适合小字,大字略显单薄,还是隶属好看,又在《曹全碑》里集了字,写了一对“四季彩云临溪来,一年好运随嘉德,横批:春回大地”。孟嘉德爱不释手,连连称好,撇下刚进来时拿的那副对联,吩咐身边随侍的孟觉把女儿写的这副交给管家,着人涂上浆糊,他要贴在大门口。又就着刚刚孟临溪写观后感剩的墨也写了一幅隶书的福字,同女儿的福一齐交给孟觉。
“走,本来说今日得了春联带你去贴春联,现下得着更好的了,今天就把春联贴上。”孟临溪身量已经到孟嘉德的胸了,以往都是孟嘉德把她举起来坐在肩膀上贴春联,今年是无论如何举不动,待他将上下联写好后,把孟临溪写的那副“福”字拿给她:“你写的贴你那边,我写的贴我这边。”一大一小在一左一右两扇门上贴好了福字。
正巧户部尚书张乾路过,嘬着牙花子:“孟王爷,您家门上这福,也不对称啊。”孟嘉德巴不得别人问起来,赶紧说:“这福和对联都是小溪写的,我让她自己贴,不对称才好,显得有人气儿。”张尚书也附和道:“是啊,有苗不愁长,过不了两年就贴的和你一样高了。”
孟临溪看明白了他这份显摆,等二人往花厅用膳的路上她问:“爹爹,我先前五谷不分、四艺不勤的时候,您嘴上不说,是不是挺失望的。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家孩子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
“小溪,我希望你和你娘一样,学什么东西的初衷都是你觉得自己用得上,而不是表演给谁看。”孟嘉德本想摸摸她的头,但又想到女儿大了,收回了自己的手,“那琴艺棋艺,你若想陶冶情操,学学也好,但如果想取悦别人,我孟嘉德和季绯的女儿,首先要学会自尊自爱。”
孟嘉德这番话,她深以为然,又问:“那爹爹怎么迫不及待地将我的大作贴在门口,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春联是我写的。”
“你能找到一桩自己喜欢的事情为父很欣慰,又进步的这样快,为父很高兴,最主要,你很有心,把我们二人的名字藏在春联里,这不贴在外面给人看,还贴在家里给自己看吗?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名字还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名字?”孟嘉德说。
孟临溪扑哧乐了,很受鼓舞,直言自己还要画门神,除夕当天就能贴了,只是门神不能再一高一低了,请父亲帮忙贴上。孟嘉德同意了,又吩咐旧的那副贴书房门口,才和她一起坐在桌边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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