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遭报应吗?因为爱我——颜檀的实习记录
不知是不是以前总发生此类的事情,齐寻对面前的情形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顺着泥地起伏流淌的红色映在眼里,他很平静地伸手擦去嘴角的脏污,待胸腔的起伏不再那么激烈了,才站起来。
泥地上很快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齐寻费劲抬起被陷在泥里的鞋子,往前迈。这段路程并不崎岖,就是走起来比较累。颜檀待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浸湿,蟑螂表面都起了层流动的水膜。
天黑时齐寻终于站在了平路上。
他的裤腿与鞋子溅了不少泥点,白色短袖也扑上许多棕色红色混杂的印迹。
视野里的景象变得宽阔,再往上走,就能进山。
天已经黑了,夜幕来临时路灯也亮起来,尽管如此,前方的道路仍笼罩在黑暗里,周围可见的山脉也覆上了层黑色的绸布。
这次总该回去了,颜檀想。
但没有。
齐寻捏紧本子,往前走,身上微湿的泥点已经干了,淡黄色黏在身上,摸着硬硬的,似乎可以直接整块弹开。
两边的植株看不出是什么树,风将它们吹得唰唰作响,偶尔还能听见某个石缝里传来呜呜的风声。
夏天的夜晚蚊虫多,嗡嗡虫鸣总是响在耳边,颜檀捏着几根头发,不知道齐寻今晚要走多久。
齐寻只带了本子跟手机,食物和水一点没买。他根本走不了多远,可他又似乎能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生命像太阳那样落下山头。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出现了几栋房子。灯光穿过夜色照过来,颜檀感觉到齐寻的脚步快了一些,很快他就来到了那个村子外面。
光来自村子前方亮着的路灯,这里的房子似乎都是新建的,砖瓦干净整洁,地面平整。从房子窗户里映出的情况来看,不少人都已经睡觉了。
齐寻捏着本子,走到最近的那间屋子,敲门。
“……”
没人回应。
他又敲了敲,“知道生生村在哪吗?”
风吹过来,将头发间的湿意带走几分,人形男子沙哑的声音顺着风飘远,又向四面八方扩散开。
一时间附近都飘荡着阴森森的敲门声与询问,风越来越大,可那道询问却没被风声掩下,反而在呼啸间越发清晰。
“……生……生……村……在……哪……”
齐寻不停敲门。
不停询问。
紧闭的门从没有打开过,不知不觉周围越来越安静,先前颜檀还能听见一点房内走路的动静,这会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有齐寻一轻,又一重的脚步踩在地上。
每当脚步声停下时,就会有门被敲响。
“……生生村……”
“……生生村……”
“谁啊,大半夜的?”
在敲到最后一扇门时,里面传来声粗犷的带着惊慌的怒骂。
“你知道生生村在哪吗?”
“……”
“你知道生生村在哪吗?”
“……不知道!”
“你再想一想,你真的不知道生生村在哪吗?”
“……”
里面的人不讲话了,齐寻却还是拍了拍门,“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印象吗?”
“不知道!快点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齐寻听到了最开始三个字,又踩着一轻一重的脚往上走。这里的山脉相连,走上岔路口齐寻停了下来。
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瘦削的身形直立在风中,月色落下来时在一旁投下树影。
“生生村。”他轻轻念道。
周围没有声音回应他。
乔寻一点一点弯下腰,最终蹲在了地上,颜檀感受到他的动作,下来。
她站在齐寻面前,那双眼睛里没什么光亮,在黑夜里显得空洞又孤寂。
“……”
他动了动唇,似乎要喊出人的名字。
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周围很暗,路灯在很远的地方。即使有月光,但在旁边高大的树影遮蔽下,颜檀也很难看清齐寻的全貌,更别说记录点什么了。
突然,齐寻的手一松,指间紧紧夹着的本子掉在了地上,恰巧砸在颜檀面前的那片空地。
齐寻难得慌了神,忙伸出手,膝盖径直跪在地上,布料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滋啦声,以及一声沉重触地的“咚”。
只是把本子捡起来的一个简单动作,齐寻做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那本子重新抓在手里,他也如同失了生机的木偶,僵硬地蹲坐在地上。
许久,他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下。
颜檀始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观察着齐寻的眼睛。这个姿势对方只要稍稍抬起一些,月光就会映进他的瞳孔,让那双没精神的眸子如沾了水般亮起来。
记忆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被撬开了。
颜檀想起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那是在孤儿院的时候,她躲在后院立着的几块石头里面,一连藏了三天。
后来齐寻找到了她,什么都没说,也跟着她一起蹲在里面。
等院长发现这件事后,将不吃饭的两个人都骂了一顿。颜檀这才知道,她躲藏的那几天里,齐寻也同她一样不吃不喝,一到饭点,他就把自己的那份偷偷给别的小朋友。
颜檀想,现在齐寻不吃饭,不洗澡,不去医院,是不是因为她死了,去不了。所以他也与她同步。
……是这样吗?
可齐寻不信她死了,所以努力活着,努力找到她。他在两者间自行取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是这样吗?
颜檀想起这些天看到的齐寻,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他确确实实,变了很多。
像颜檀从人类变成蟑螂那样的很多。
在这里无意义地蹲了会,齐寻彻底坐在了地上,裤腿上的泥泞蹭在地面,沾着血的干泥在石灰白的路面上染了深色印痕。他捏着本子,指尖搭在书封处,好半晌掀了开。
第一页是完完全全的黑色,那点微弱的月光下只能看见一张黑到有些泛光的纸。
颜檀看不清,这里比较暗,她只能勉强辨认齐寻的神色,对方看得格外认真,仿佛纸上确实写了什么东西。
哪怕那似乎真的只是一张……全黑的纸。
上面什么都没记,接下来几页也是一模一样的黑纸。浓墨衬得后半本的纸张白得发亮。
黑纸似乎被什么人狠狠揉过,不整齐的页面时而凸出时而凹陷,边缘是如波浪似的起伏。
齐寻将纸页翻过去时,颜檀看见弯曲的纸张表面有许多道折印,像是有人拿着笔,在上面重重落下的划痕。
或者,这些黑色的纸本就是有人拿着黑笔,一点点用力涂黑的。
齐寻嘴角蠕动几下,又有白沫淌了出来。等宛若泡状的液体落在手腕上,倏然炸开,他才发觉似的低下头,看着那片反光的水域。
齐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又或者只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他轻轻伸出手,用袖子将咕噜着泡的唇边擦干净。
湿润的袖口贴在皮肤上,很凉,风一吹就冷飕飕的。
周围一冷,那股寒气升上喉口,齐寻又开始咳嗽,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这是个很平常的夜晚,平常到大多数人都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睡觉,只有齐寻带了个本子,一路问一路走,把正常的人全骚扰了遍,又自己在这不正常地看一团黑漆漆的本子。
附近也有蟑螂出没,颜檀过去时对方似乎想跑,但很快又向她表现出了友好。
“我不知道,我、我不敢靠近同类的,只能躲在这边动物少的地方。”
“……村子?我没有听说过,我不、不敢讲话的,你……你的触须先放下去,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不、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
颜檀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陌生蟑螂都呈现出三不知的状态,最后她合上叶子,指了指那边坐在半片阴影里的人类,“你对那个人,有什么看法?”
“我不敢看人类的啊……我不知道。”
“可如果,”颜檀指了指堆在一起的叶子,“你有一份观察人类的工作,你第一天就需要写记录。”
“对、对不起,”陌生蟑螂小声说道,“我肯定做不好工作。”
视野里那只触须动了动,陌生蟑螂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寒战,忙往人类那看去。
颜檀本来是准备直接离开的,触须才摆动两下就听见了一连串炮竹似的话。
“他看上去好像很难过,现在天这么黑,这么荒凉,他却来看书,跟别人一点都不一样,一定经常不被人理解。他衣服是脏的,上面的花纹好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人的……应该是在弄某种不可以做的仪式。还、还有,他的脸在人类当中应该算是比较好看的,那他肯定有喜欢的人。但,但是他在那吐口水,精神应该也是有问题的,”陌生蟑螂说完这些,又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分析得不好,对、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少观察人了,我不敢的。”
“挺对的,”颜檀问它,“你刚刚说,不可以做的仪式?”
“对……”陌生蟑螂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那种违背自然规律、会遭天谴遭报应的那种仪式。”
颜檀看向齐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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