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走得久了，他身上的人皮也要掉了——颜檀的实习记录
齐寻没去。
挂了电话后他低下头，收起手机，抬头看会太阳，便往回走去。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前不久才面对面交谈的人突然暴毙，也不在意那条明显蕴含危险信息的短信。
他只用一根单调的筋去思考自己做的事情。筋的尽头是两个孤单的字——颜檀。
颜檀本以为他是原路走，却在看到周围的环境后改变了这个想法。
他们与落石盘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远。
她有些麻木地想，算了。反正就在这片区域，齐寻总能走到的。
在附近走了整整五天，齐寻才又换了路线。当然，还是错的。
这五天里，他进过别的村子，挨个敲门问知不知道生生村，然后被打了出来。
后面他进别的村子时，那些人都不敢靠近，只拿着棍子远远让他走。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颜檀对齐寻的了解又多一些，他与记忆里的样子，也更不一样了些。而寄生虫计划并没有起作用，或许跟她不是原生蟑螂有关，颜檀只能先搁置到一边。
齐寻每天的行程其实很重复，他会在天蒙蒙亮时起来，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都会用来走路，走山路，走石阶，走村子。或许他脑海里早已经规划好了走什么路线，每次醒来没有丝毫犹豫就踏上了行程。
有时他会走上一整天，直到夜色暗下去，才上树睡觉。
有时他会在走到中午左右的点时停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去周围上个厕所，转一转，然后继续赶路。
这也是颜檀仅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在附近遇到过蟑螂，但它们对这边竟然也不怎么了解，颜檀觉得如果组织一场附近了解度的考试，应该是齐寻拿最高分。
他的形象也逐渐往野人的方向靠，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完整地遮住皮肤，之前从树上下来时胳膊到后背那一块划出了道长长的撕扯痕迹，短短几天时间原本细细的裂口越来越大，最后那儿的衣服整块掉了下来。
他脸上也沾了层脏污，只有眼皮下的眼睛依旧清澈透明。
齐寻从头到尾都没有管自己的着装，他只是不知疲倦地往前走往前走，身上、脸上挂着的血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他整个身体都像泡在血里一般，赤红红的。
颜檀回头时发现，那双鞋走过的地方也不再只有浅淡的印坑，红色不知何时开始遗留在其中，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铺满了整个脚印。
颜檀是第一次知道人体里的血有那么多。
就这么一路走过来，齐寻不像个乞丐，也开始不像野人了，若非他还能直立行走，不然倒还真有点像原始的动物。
走到后面齐寻晕了过去。
颜檀这才有空闲去周围看一看，她看了眼呼吸粗重的人，对方眼角溢出红色的血丝，耳朵边也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出来，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来。
她在附近逛了逛，在一个树洞里找到几只蟑螂，它们正交谈着人类过几天要开庙会的事情。
“听说那个村子的人类会带很多美食过来，到时候咱们可以都试一试。”
“你不要命啦？”
“怕什么，到时候他们那么忙，肯定没工夫看到我们，就算真看见了，人多，又乱，还不一定能抓到我们呢。”
颜檀礼貌地钻进那几只蟑螂的洞里，“你们好，问点问题。”
“谁啊你……你问我们就要答？”
用触须打了招呼，双方友好交谈。
“听过生生村吗？”颜檀想着，先问生生村，再问落石盘，大概的地址她已经知道了，关于那儿的信息却还是不够。
其实过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但这是现在她与齐寻唯一能做的事情。除非他们都不再关注三年前的事，也并不在意那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
尽管已经成了一只蟑螂，颜檀还是想知道人类时期的自己是怎么死的，即使她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记忆，心态也越来越像一只蟑螂。
“听过的，听过的。”这几只蟑螂的想法却出乎她的意料。
“就是生生村呀，这几天要开庙会的。”
颜檀顿了顿，“生生村就在附近吗？”
“附近倒称不上，但也不远，那是个幸福的村子。我们准备过几天去看一看……你，你也要去吗？要不要跟我一起？”
“可以。”颜檀说，“你们有办法吸引人类过去吗？”
“吸引？”蟑螂不解道，“我们吸引吗？庙会这件事就已经把其它村子的人类都吸引过去了，我们只能让人类离庙会远一点。”
颜檀往后瞥了眼，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齐寻的身体了，对方不知道有没有醒来，有没有继续走。
“那落石盘呢，这个村子听过吗？”
蟑螂们摇摇头，“我们只知道几个比较大的村子。”
“你们说生生村是幸福的村子，有多幸福？”
“有很多吃的，很多很多。”
颜檀还有些叶子在齐寻那边，她出了树洞，准备拿回来以后先跟着别的蟑螂去庙会里看看，齐寻这边暂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回去时齐寻已经醒了，对方举着个本子，手腕的血滴沾在了封面上，露出半道不清晰的指纹。
全黑的书页摊着，齐寻依旧看得很认真。仿佛里面真的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颜檀看来看去，视线里仍旧是片混杂的黑色。
钻进头发里，把压住的几片叶子扯出来，颜檀顺着头发跳下去，好巧不巧，她站在了齐寻脚边那片血迹里，六条腿被红色包裹住，黏糊糊的。
于是颜檀走不动了。不止物理意义层面的。
她缺了很多记忆，也不知道已有记忆片段里的自己是什么想法。
但跟齐寻不相信她死那样，颜檀对齐寻的死也抱着抗拒态度。
她希望对方去医院，当然，如果就此不再管这些事好好生活那自然最好，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她可以自己去找。
但齐寻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目前来看，她并没有真正帮上齐寻什么，对方也活着到了现在。可看着大片刺目的殷红，哪怕知道自己留下与否造不成什么不同的结果，她还是觉得自己走不了。
颜檀叹了口气。
她依旧没法放下心。尽管知道身为蟑螂，自己能做的其实很少。她没法劝齐寻回去，也没法像人类一样送他去医院。
齐寻像死了一般靠在树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活过来。或许他活过来以后会在周围再走走，或许会回宾馆休息下，或许再从谁那里问问生生村到底在哪里。
齐寻翻着翻着，将本子合上抱在怀里，他又开始咳嗽，腿不自然地屈起，血汩汩往外冒。
颜檀又叹了口气。
她回到树洞时那几只蟑螂正在收拾东西，看见她过来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下，“还、还有什么事吗？”
“庙会的地址，方便画片叶子给我吗？”
谁敢说不方便呢，蟑螂们甚至把几个肯定会在庙会上出现的美食画了出来。
颜檀拿到图，跟“落石盘”的区域差不多。
报纸上的落石盘是个半成品建筑区，蟑螂给她的落石盘是在群山包围的山谷里的一个小村庄，而这个生生村的庙会，与落石盘的区域有一部分重叠起来。
是一个，齐寻慢慢走，总归能走到的地方。
颜檀将叶子收下，“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有缘再见。”
“好好好太好了。”听到这个家伙不与自己一道，蟑螂们喜极而泣。
回到齐寻身边，对方还抱着本子呆坐在那，颜檀绕到他身前，这才发现两只鞋的底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透过比丝绸还要稀薄的鞋底，露出来被石头磨过很多遍伤痕累累的脚底板。
看样子是更早些时候破的，但颜檀完全没有发现，因为齐寻的走路速度始终没有变化，而一轻一重的步子也与之前一样。
以及，她没听到齐寻说疼。
齐寻罕见地发了呆，回过神后，他打开袋子吃了点东西，然后站起来，继续走。
这次颜檀感受到了脚步里细微的变化，那下沉是细微的不自然，是肌肉过度拉伸时本能的抽搐。
颜檀算过，按齐寻的速度，在运气最差的情况下，走七天也会到地方。但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所幸后面他的运气变得好了起来。等颜檀发现的时候，齐寻已经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第三天就到了地图所圈画的地方，这儿却并没有那几只蟑螂所说的庙会，荒凉的空地上长着疯狂的杂草，再往后是比山路边的“落石盘”更加豆腐渣的建筑，几块堆砌的破烂石头，焦黑的表面上挂着几株枯死的藤蔓。
石头三三两两堆砌，站得更高一点，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杂物遍布了后面的一大片区域。
最前面的地方石头在其中最为完整，裸露在外的地方几乎可以构成两堵墙。
没有任何字表示这里是哪儿，但颜檀莫名记得，这应该就是生生村。
全阳嘴里一个人类都没了的生生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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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实习第十六到二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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