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姜音因为疑似和校外人员接触过密,有霸凌同学嫌疑,还可能参与一起打架斗殴的案件,被学校给了处分,停课一个月回家反省。
倘若只是其中一条可能还说得过去,数条累加,姜音一下子变得罪行累累,十恶不赦。
不过也可以理解。
重高只需要乖巧的好学生,一切和好学生不相符的行为都不被允许。
姜音累了,不想辩驳,坦然接受学校给出的惩罚。
这也是距离上次过年后姜音第一次和父母见面。
当着校领导的面,女人刚进办公室便不由分说地扇了姜音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姜音偏过头,鲜红的巴掌印瞬间浮在白皙的脸上,全世界都陷进安静。
史老师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规劝:“哎,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女人冷笑,眼神淬了毒一般死死地凝着姜音,像是在看仇人,声音因为愤怒到极致而尖锐刺耳:“霸凌,早恋,再不管教你是不是都要杀人放火了?那个男生是谁,是不是你日记里那个合照里的男生?当时我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下可好!你们都干什么了,亲嘴了吗?上床了吗?”
“姜音妈妈!”
“别那么说孩子,好好说话。”
姜音眼眶潮湿,却轻轻笑了,语气是那样平静:“从今往后,我自己养活自己,不会再花你们一分钱。你们以后也只有姜成龙一个孩子,再也没有我姜音这个女儿。”
“老师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什么?啊?”
反应两秒,女人瞬间爆发,“这孩子生出来就是来讨债的,现在翅膀硬了,长能耐了!好啊,我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哪怕不念了,辍学去打工,哪怕去天桥底下要饭我都不会管你一下!”
说完,女人摔门而去,震得墙上的挂钟都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傻眼了,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姜音,她笑着,眼泪却一串串往下砸。
倘若表现良好,处分明年有机会消除,姜音并不担心。
只是停课一个月,回来以后,姜音发现自己已经不适应课堂。
回校后的第一次考试,姜音从稳定的班级前五滑落到第十一。
姜音主动找老师撤掉了自己班长的职务,打算全身心将落下的知识追回来。
她仍然和陈渡保持着联系。
警方查清楚真相后,考虑他到底是未成年人,而且对方抢劫在先,所以只进行了批评教育,没有给他处罚。
对于自己被处分的事情,姜音在和陈渡通话的时候只字未提,只报喜不报忧。
有时她还专门选择在晚上打电话,回信息,谎称自己刚刚放学。
自从分隔两地,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天几条的简讯。
转眼到了冬天,芜城下起雪来。
姜音一直期盼着陈渡的十八周岁生日能和他见上一面,甚至她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想送陈渡什么礼物。
周末的时候有时和徐舒出去逛街,每次路过礼品店,姜音都会走进去看看。
她忍不住猜测陈渡现在什么样,瘦了还是胖了,头发更长了吗,新环境适不适应,有没有人再欺负他。
可惜在陈渡生日的半个月前,姜音接到他的电话。
隔着手机,姜音听见工厂里嗡嗡的噪音,陈渡好听的嗓音变得更沉稳,声音有些疲惫:“有个事儿想和你说。”
姜音隐隐猜到,问:“什么?”
“过年的时候我可能回不来,最近工厂赶工,工作量增多,过年期间的加班费是平时的三倍。”
“知道了,没事儿。”姜音语气还是欢快的,“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学习了。”
虽然失望,但姜音能理解他的选择。
她见过陈渡最窘迫最困难的时候,明白他有多缺钱。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姜音的成绩又慢慢追了回来,重新回到班级前五。
而郭茉莉因为成绩一直倒数,被分出了实验班。
更奇怪的事情紧接着发生,原本有些排挤姜音的那些同学,在郭茉莉被分出去以后,竟开始主动朝她示好起来。
姜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想多点朋友总比多几个仇人要好。
转眼,时间像流水一样流走。
即将步入高三的时候,姜音的长发放下来已经到腰了。
重高把高三年部单独分在老校区,那里年头已久,虽然比市中心更安静,但也更破旧。
搬寝室的第一天,姜音就被公共厕所里传来的刺鼻气味熏到干呕。
和市中心的新校区截然不同,老校区的厕所建在室外。矮小的小白楼墙皮已经发黄,玻璃窗上糊着一层不明脏东西,晚上打着手电进来,能看见大到离谱的飞蛾将灯泡撞得直晃,头顶噼里啪啦响。
最炎热的夏季室温达到三十六七度,风扇运行没几天忽然坏了。
每天午睡,姜音都被生生热醒,从叠成枕头的校服里探出头来,满额头的汗,又黏又潮。
学校今天说会修风扇,明天又说要安空调。
谎言说着说着,最热的时候就过去了,安空调的事便也不了了之。
姜音猜测,之前的每一届高三生都是这么被骗过来的。
-
进入高三,晚自习从七点半变成了九点半,放学铃打响的时候天早已是沉沉的黑。
一模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姜音一如既往在隔壁班门口等徐舒出来,他们班的班主任每天晚上放学前都要训话,所以经常比其他班放学晚几分钟。
姜音在走廊里看书,不一会儿,眼前的门开了,是周栖远先出来。
刚度过酷暑,姜音觉得自己黑了几度,眼前的男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白,走路较之前稳了不少。
眼神撞上,周栖远脸上淡笑,从容地打起招呼:“嗨,在等人?”
姜音点头:“是啊。”
“这次考试结束听说会在光荣榜上放大头照,取文理科年级前五。”周栖远熟稔地开启话题,问,“有信心吗?”
姜音挑眉,毫不迟疑地回答:“有。”
之前学新课时姜音的成绩就能稳定在前五名,现在集中复习,许多知识点她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看到题干的关键词就能精准输出。
不说一定能拔得头筹,保持前五名的自信,姜音还是有的。
周栖远笑了下:“那就光荣榜见了。”
“好。”
她不习惯和除了陈渡以外的男生相处,况且和周栖远并不熟,每次说话都是零星几个字,显得很冷淡。
谈笑间,姜音在人群里看到徐舒的身影。
一见到好朋友,徐舒便没有人形地贴上来,整个挂在姜音身上,像一只脱了水的软体动物。
周栖远说:“那我就先走了。”
姜音点点头,说好,却见徐舒忽然惊醒般直起身来,也朝周栖远挥了挥手,笑得很腼腆:“明天见。”
等人走远,徐舒回过神,发现姜音的眼神已经变得耐人寻味。
女孩笑意暧昧,揶揄道:“徐舒小姐,你和普通朋友说再见的时候还真谄媚啊。”
她刻意将“普通朋友”四个字咬得很重。
纸包不住火,徐舒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并发出豪言壮志:“等毕业我就和他表白。”
姜音讶异:“真心的?”
徐舒重重点头:“真心的。”
“为什么?”姜音费解,“你为什么喜欢他?”
徐舒拍拍朋友的肩膀,老神在在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心动只需要一句话,一秒钟,一个瞬间。”
“如果非要溯源,那可能就是之前某一次周栖远给我讲题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在走神,而且当时满脑子都在想,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可真好闻。”
姜音感到一阵肉麻,发出“咦呀”的长音。
但她很为自己的朋友开心。
坦然表达喜欢,本身就是一种很难得的勇气。
模考结束,很快成绩也出来了。
姜音年级第三,这几次考试她一直是年级第三。
公布成绩的那节自习课下课,姜音看到徐舒站在班级门口朝她挥手。
姜音一走出去,就看到走廊里多了一面大墙,十个不同学生的尴尬大头照被贴在墙上,美其名曰“光荣榜”。
姜音盯着自己的照片看了两秒,旋即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徐舒在旁边叹了口气:“就是周栖远这次没怎么考好,头一回从第一名掉下来,掉到年级第三。”
她不说姜音还没注意。
听见这句话,姜音才抬头往上看,理科前五名的照片在文科上面,周栖远的照片正好和她上下挨着,都是居中的第三张。
姜音笑了下,调侃道:“原来电视剧里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关注他的成绩。”
徐舒说:“那当然了,成绩单一发下来,我第一个看的甚至是他,而不是我自己。”
姜音问:“你这次考多少名?”
徐舒瞬间耷拉脑袋,垂头丧气:“第六,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能和他出现在一张墙上了。”
姜音捏捏她的脸:“已经很棒啦,这几次考试你一直在进步哎,等下次考试你俩的照片准能在一起。”
徐舒沮丧无比:“那我得排名正好考到他前后,不仅靠实力还得靠运气。不像你是文科,多了条路子,还能和他上下挨着。”
姜音手握成拳,做出加油打气的手势:“相信自己好吗?以你现在的进步速度,高中毕业之前绝对有机会和他在光荣榜上挨在一起。”
徐舒问:“那要是没挨上呢?”
姜音说:“那就高考结束以后你俩实打实地挨在一起。”
徐舒小脸通红,扭捏地轻垂姜音的胸口:“讨厌。”
嘴角却已经飞到天上去了,极力克制着。
-
进入高三以后基本就没有寒假了,过年放七天,其余时间学校安排学生在校内自习。
这意味着,姜音没办法再靠假期兼职为自己赚学费。
上次不欢而散后,父母两人便果真没再往她饭卡充值过一分钱,也没再打过电话。
姜音花的钱,全靠她自己的双手努力挣来。
她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意识到便利店微薄的工资根本无法填补学费的空缺,所以之后的假期兼职,她专挑苦的,累的,钱多的干。
譬如在暑假最热的时候顶着毛绒头套去发传单,一天就能赚二百,还管午饭。
上次假期打工攒下的钱已经所剩不多,姜音把两顿饭缩减成一顿,每晚饿得睡不着。
偏偏祸不单行,电话手表忽然出了问题,怎么也开不开机,去维修店询问,维修的价格比买个新的还要贵。
不得已,姜音只好到二手数码店买了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卡顿异常,但也能用,就是时不时会闪退。
余额所剩无几,姜音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当中。
眼下高三,是最不能出岔子的阶段,她已经无法承担学费,还怎么顺利高考?
实在没办法,姜音忍着强烈的屈辱感,给家里打去一通电话。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妈妈手机显示停机。
再给爸爸打电话,也是停机。夫妻二人同时更换了手机号码,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管她。
这种情况下,即使回家,估计也只能吃到一堆冷言冷语,不见得能要到钱。
左思右想,姜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如实和史老师说明了情况,请求每天晚自习不上,利用这个时间出去兼职,并保证不会影响学习。
对于姜音的情况,史老师一直很同情,没有为难。
平时学校有什么缺人手的工作,史老师还会交给姜音去办,并给予她一定的报酬。
于是姜音正式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
白天她在学校里学习,晚休她就收拾书包出去打工,上完班回来,她到宿舍的通宵自习室写作业写到凌晨。
放学的时间是晚高峰,正好是饭店客流量最大的时间之一,问了一圈,大部分兼职地点都希望招长期工,只有零星几个饭店愿意收学生当临时工。
周末,史老师还给姜音介绍过给托管班当托管老师的工作,早八晚五。
除去上学,姜音的课余时间几乎排满了。
好长一段时间,姜音忙得脚不沾地,连焦虑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极偶尔,譬如生理期前后,她情绪有巨大波动的时候,会突然想起陈渡。
点开手机,上一次联系已经是半个月前。
每次她在输入框打出几个字,删删减减,最后又一股脑儿全删干净,不想去打扰他。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黑夜特别长。
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姜音都只能看到一片密不透风的黑夜。
有天晚上,天黑得发慌,仔细一看,云层把月亮挡住了,周围一颗星星都没有。
那天下班,姜音右眼皮就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学校位置偏僻,回去的路上越走越黑。
姜音裹紧外套,正心中忐忑,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这几天上学的时候,她总能听见一些传言。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说的,说学校附近最近出现了一个暴露狂,专盯女学生吓唬,还会尾随人一路。
脚步声越来越快,姜音越来越害怕。
她呼吸变得局促,又不敢大喘气,两条腿走得快要冒火星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干什么呢?尾随女学生?”
姜音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一回头,发现那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掉头走远了。
一步一步,陈渡踏着雪,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姜音傻住了。
一年不见,眼前的少年褪去了稚气,变得更加沉稳,成熟。
他剪了寸头,更瘦了,五官变得凛冽清晰,下颌线棱角分明。
外套是灰色,把他整个人衬托得很清冷,很安静。
“不会说话了?”陈渡打趣。
姜音鼻子倏地一酸落下泪来:“回来也不告诉我。”
陈渡笑了下:“我回来办件事,待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要走。”
姜音吸吸鼻子,忍着没哭。
对她来说,能在这时候见他一面,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了。
陈渡打量着姜音,视线落在她冻得红通通的鼻子和脸蛋上。
他问:“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
姜音扯谎:“帮老师办件事。”
陈渡没细问,轻描淡写地叮嘱:“下次早点回,危险。”
姜音说好,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陈渡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那双漆黑的,熟悉的眼睛,总能给她一股安全感,仿佛只是看见他在身边,姜音就能安心。
陈渡从大衣兜里翻出一个有厚度的信封,递过来:“给你的。”
姜音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拆开,看到里面一沓钱,才问:“什么意思?”
熟悉的一幕令姜音觉得恍若隔世。
有那么一秒钟,她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时她刚因为钱的事情和陈渡吵过架。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同时腾起来的,还有羞耻、不忍、难堪。
他对她的窘迫了如指掌,却没揭露刚才那蹩脚的谎言。
姜音把信封合上,刚要交给他。
陈渡懒洋洋勾起唇,笑着对她说:“先别急着还我,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你先听听。”
姜音捏紧手里的信封,问:“什么交易?”
她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
陈渡说:“我这钱先借你,你好好考大学,别想钱的事。”
“等你以后考上好大学了,有钱了,你再连本带利地把钱还我,就当我先在你这存着,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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