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稷站在乔元前头,不等她开口,直接将话挡了回去,“我师妹的本事还用不到员外题点,倒是员外可得想想,不听神王之言落此下场,报应不爽,这点地蚕,怕是还不能够。”
乔元抬眼,意外江稷能说出这般刻薄的话。
见严绍脸色一沉,江稷面上的笑意愈发大了些,他故意往严绍肺管子上戳道:“对了,先头说要给的银钱员外可别赖了。我们师傅虽避世多年,但总归有些能耐,这银钱若少了几个子,落了因果,只怕不止阴神教一个要来寻员外麻烦。若流年不利,员外这条命可得就抵上了。”
严绍原本放在身侧的双手交叠紧握,显是气极,但转而又想到了什么,他唇角又往上提了提,恢复成一贯笑意相迎的模样,他道:“这是自然,二位仙师除虫辛苦,这些银钱稍后定送到二位住处。”
江稷道:“既如此,我同师妹这便去收拾东西,今日必不再叨扰府上。”
严绍目送二人离去,这才敛下眉目,眼底一片阴郁。
乔元跟着江稷回到院里,方才人多口杂不便开口,现下回到自己院落了,她带着怒意问道:“你为何拦着我,后日便是初十了,严元雁再不走,这条命就没了。”
江稷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乔元很是不解。
“不是她,还会是旁人。”江稷定定地看着她,一句话便让乔元沉默下来。
倘若初十这场献祭避无可避,今日严元雁被她们带着离开,严绍为了稳定局面,定会另选他人。届时,这人可能是吴氏、是柳氏、是王氏、这些女子不论何种姓氏和出身,她们都会有一个共同点,皆是这涌泉村里的女子。
说到底,严元雁字字泣血的哭诉,让她关心则乱了。
乔元拍拍脸,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她道:“你打算如何?”
江稷挑眉道:“想不想看他身败名裂?”
乔元一听,凑到他身前道:“你有法子?”
江稷单手撑着下巴,一派闲适,“该打探的消息也已经打探清楚了,天耕大仙弟子的身份我可是用腻了,住在此处有严绍盯着,我施展不开手脚,不若住到外头去,便宜我们行事。”
乔元心里刚好也有些疑惑需要证实,她答应道:“好,那我们这便走。”
很快,二人出府的消息便传到了严绍耳朵里。
他挥退前来禀报的仆役,执笔的右手不停,片刻后,将写完的信递给管家。
“今日便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见管家躬身离开,严绍这才起身,往严元雁院落的方向走去。
严元雁被仆役们围着带回院子后,再度坐回在海棠树下。小院同去时没有任何分别,抬头还是四四方方的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小院的四角都守着仆役,她再也走不出这里半步。
枯坐了半个时辰,当小丫头禀报说严绍来见她时候,严元雁空洞无神的双目这才重新凝出点点眸光。
严绍背手进入小院,便见坐在石桌前的女儿。吩咐仆役将费心制作的吃食糕饼端了上来,他笑道:“雁姐儿,可饿了?爹叫他们给你准备了点心,你先用些罢。”
明明面前站着是疼爱了自己十五载的爹,严元雁却惊觉这么多年,自己似是从来都没看透过他。
脑中带着虚无的执念,严元雁总觉得自己该再问一问,她静默一会儿,几近哀求道:“爹,后日便是初十了,不若我们趁着无人发现,连夜离开此处罢。”
严绍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童,他道:“雁姐儿,莫说这些孩子气的话。我们严家世代居于此,怎能背井离乡去往他处。莫不是方才那两位仙师同你说了什么,你才有如此想法?”
严元雁下意识摇头否认,“……不曾,她们只是想带我去买花灯。”
严绍点了点头,又露出身为人父的慈祥,关怀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雁姐儿,今日你也累了,莫要多想,回房去好好歇息罢。”
严绍平淡的、不起波澜的回答,让严元雁脑海中的惊恐的愈发蔓延,她双手搭在腿上,紧紧攥着衣服一角,颤声道:“爹……可若再不走,后日我便要被送入阴王祠了。”
严绍坐在上首,看向严元雁的目光满是怜悯,“爹自然知道,你方才不是听到了,爹已经着人在收拾东西了,待一入夜,外头闹事的佃农们一走,我便能差人送你离开。雁姐儿,你说如此可好?”
是了,她该走的,该走的。
但当着严绍的面,话到嘴边,严元雁却嚅嗫着,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口。
在规矩里生活了十五年,她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若走了,严家该怎么办?
爹、娘、两位哥哥,严家的每一个人都要受到她的连累。
倘若阴神教所言为真,她一走,整个涌泉村便都要受害,那她更是此处的罪人。
严绍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看她面色紧绷,死咬唇角,保养得宜的指甲嵌入肉里,刻出一个深深的印记。
他笑了。
严绍缓慢起身道:“雁姐儿,你再好好想想。时间还多,等你想通了,随时都能来找爹,爹一定送你走。”
此刻的严元雁已经没有办法再回答他了,她内心的惊恐不足以为外人道。
严绍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了偏僻的院落。
一直在小院里坐到天黑,仆役送了吃食进来,严元雁才发现已经自己坐了一个时辰。
满桌珍馐,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严元雁扶着桌角起来,对着身后的小丫头道:“陪我出去走走罢。”
小丫头依言扶着严元雁,主仆二人漫无目的地在宅院里走着。
严元雁不知自己想要去往何处,只想出来透透气。
穿过花园,重新走到今日躲藏的水缸后头,严元雁只忽觉恍如隔世。
寂夜无声,仆役们也不会料到主家人会出现在花园中。
院中由远及近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声音里俱带着浓浓的疲惫。
“今日这差事当的真是累。”
“可不是,我到严家这么多年,统共也就遇着这一回。午后院外那几个佃农一板斧砸下来,差点儿没将我劈成两段。”
“正是呢,我挡在前头,心里都有些发憷。”
“按我说,这事儿就是触怒了阴神王才落得如此下场,三姑娘既有能力解灾,入祠便是,何苦让我们这些人替她苦苦撑着。”
“这话也不好说,当初员外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才吩咐种的麦子,员外可真是顶好的人。”
“那又如何,说到底着事儿是他们严家闯的祸,如今乱成这样,自该严家人来收拾。”
“哥哥说的有理,不过总归不是咱们该的事儿。只盼着初十那日快到,三姑娘能早些进去平息怒气也就是了。”
“贤弟说的这话不错,灾祸一解,我们涌泉村也就太平了。”
二人交谈着远去,没人注意到阴影里站着的主仆二人。
听完这一番言语,严元雁扯了扯嘴角,对着小丫头道:“你听,大家都盼着我去死呢。”
小丫头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滴,“姑娘,你别听他们瞎说,这本就不干姑娘的事儿,姑娘就该同员外说,如今就出发,逃得远远的才好。”
这一日折腾下来,严元雁心口早就麻木了,她望着天边的残月,早上同乔元一起抗争的勇气已经被消磨殆尽。
月色将她的身影拉长,影子被藤蔓牢牢抓住。
“不逃了。”
——
涌泉村是不能住了,乔元同江稷从严府出来后,二人直奔最近的客舍。
乔元东西多,又带着严绍给的足足的银锭,她一路上走的都有些鬼鬼祟祟。
江稷实在看不过眼,帮她分担了不少,二人这才顺利到客舍住下。
打开门,里头陈设虽比不上之前住的客舍,好赖也算干净整洁。乔元将东西收拾好,便去敲开江稷的门。
二人的房间布局雷同,江稷开门后,乔元摸着桌边坐下,开口道:“何处能找到写有涌泉村的方志?”
方志本意是地方志书,其中包含了当地山川湖海等大量的地理信息。有了方志,乔元便能排除周遭环境,对何处能大批饲养蛴螬有个大概。
江稷答道:“方志大都存放在县衙,你现在便要?”
乔元点头,想要救下严元雁,必须要找到是阴神教在何处饲养蛴螬。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如果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过去,便是过了一个月也找不到。
查阅方志是最快的办法。
江稷沉吟片刻,给了她一句准话,“你且回房等等,我定在入夜前替你找到。”
乔元谢过后,便回了自己房间,到了晚间,江稷果然捏着一本册子回来了。册子的封面已经有些泛黄,书页倒是没有过多磨损,方志不是主流书籍,除却修订,无人会经常翻开。
从江稷手中接过,乔元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先大略看一看整个地方的山脉走向和地理构造。
乔元一页页看的认真,江稷立在她身侧,起了兴致道:“你识字?”
“不识。”乔元答的很是干脆。
江稷见过不少睁眼说瞎话的人,如乔元这般这么理直气壮的倒是少见。
他一时语塞。
乔元也不管他相信与否,只道:“上头有图,大致能看个明白。”
江稷知她看的认真,也不再打扰,先回房去了。
没人在一旁看着,乔元也觉自在了许多,她认真比对着方志上所描写着各处的自然条件,寻找最有可能大范围饲养蛴螬的地方。
蜡烛里头掺了不少杂质,燃过半根,黑烟便熏的满屋都是,乔元却恍然未觉。
直到戌末十分,她才猛地一拍桌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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