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回到汽车旅馆,樊华首先将身上的白色T恤换了下来。
T恤衫胸前画着棕黑色的图案,形状非常凌乱,仿佛街头的涂鸦墙上没有规矩胡乱喷洒的划痕。樊华曾经问过欧利弗:“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或凭证,可以使得乔瑟芬信任我?”
欧利弗想了想,画下了这个图案:“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符号的意思。”
连樊华也不明白。
欧利弗只说:“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么,她看见了,就明白了。”
年轻人这样说的时候,樊华其实有些将信将疑。
她将图案画在空白T恤衫上显眼的位置,耐心地在蒙特匹斯镇上四处徘徊,心里其实并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
就在她即将放弃,想要改变策略的时候,画廊的老人指出她T恤的图案,闲聊般地对她说:“我的小孙子欧利弗,……。”
樊华握住T恤衫的下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死人复生”这件事,显然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复杂。
杀人案,终身监禁,心脏病,保外就医,去世,狱外死而复生——这一系列的关键词,在樊华脑海中触发的构想,不外乎“假死”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更何况,如果欧利弗说的是真的,被杀死的人真的是一位性侵男童的娈童癖,那么,乔瑟芬可以说是有着“正义”的犯罪理由。道德与法律,这应该如何评判,本来就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如果事情的真相,的确是乔瑟芬尚在人世,樊华的心里,也有着初步的猜想:
时隔三年,老人向欧利弗求助,有一定的可能性,是“假死”的行为被联邦刑安署发现了,又或许帮助她假死的人背弃了她,因此,她需要信得过的人的庇护。
可是真正见到乔瑟芬本人,樊华的猜想却被全盘地推翻:
她见到的乔瑟芬,决不是一个因为“假死”而不安的逃亡者;乔瑟芬甚至不是有心愿去策划并执行“假死”这个行为的人。
樊华微微地皱起眉头。
太古怪了,她想。
目前所有的人证,物证,明信片,图案,陈年的报纸,欧兰铎,欧利弗与乔瑟芬老人,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画廊里的老人的确是杀死娈童者的案犯乔瑟芬,她因为种种原因,在保外就医后神秘“死而复生”,生活在夏特小镇的养老院。
她实实在在地在养老院生活,每三个月来到蒙特匹斯镇,向第三区的欧利弗寄出明信片求救。
她在明信片上发出只有乔瑟芬和欧利弗知道的求救信号,等到樊华真的按照明信片的指示来到蒙特匹斯镇,老人更是完美地认出了欧利弗画下的联络图案。
她主动同樊华交流,甚至暗示于她:养老院就在夏特海岬的旁边。
然而,她对于自己的处境和求助的明信片完全闭口不谈。
一个普通的联邦公民,她怎样才能做到从联邦第三区的监牢中“死而复生”?
是否有人帮助了她?帮助她的人是谁?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这样做的目的,是帮助乔瑟芬假死逃脱监牢,乔瑟芬又为什么要求救?
当她求救的信号引来了救援者樊华的响应,两个人成功在蒙特匹斯镇见面,乔瑟芬又为什么对自己的处境与之前的求救避而不谈?
这些都是困扰樊华的疑点。
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离开房车旅店的时候,接待处的小伙子面露惊讶:“后面七天全部都不住了吗?订金只能退一半啊。”
“不住了,我想要去露营。”
“哦,是去哪里呢?”
“蒙特匹斯沙漠公园。”
“听起来是个好极了的想法。”
的确是个好极了的想法,樊华想。
蒙特匹斯沙漠公园,距离夏特小镇和夏特海岬,开车只有十五分钟。
2.5
区际公路上,开往“夏特镇”的出口旁边有一个小的充电站。开进夏特镇之前,樊华一眼就看见了充电站里停泊的飞行器。
脚掌在刹车片上一顿,她一个转弯,将Hybrid能源车停在了在充电站旁边。
飞行器已经空了,老人们似乎已经回到了养老院里去。飞行器的驾驶员嘴里衔了根烟,手里的火机一抛一抛,正在和一个养老院的男性护工说话。
看见樊华的车子开进来,两个人停住话头,一齐看了过来。
樊华没下车,只是将车窗降了下来。
“我好像走错路了,”她说,“请问去蒙特匹斯沙漠公园,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飞行器的驾驶员显然对周围的路况十分熟悉。他回答说:“不远,你做U-turn,第一个出口右转,上C407公路,再开个十几分钟应该就到了。”
“好的,谢谢。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没问题。你也是。再见。”
车子掉头开出去,樊华冷静地自后视镜里觑着充电站里的两个人影。他们显然也在目送她的车子远去。
侦探倏地就笑了。
她真的将车子开进蒙特匹斯沙漠公园,一路开至露营区的停车场。
这荒无人烟里的沙漠公园,只有露营区拥有微弱的无线信号。樊华坐在车子里,用通讯器拨通欧兰铎的语音通讯。
欧兰铎很快就接了起来:“你好?”
“是我,樊华。”
“……”
“跟你说个事。”
“……”
“欧兰铎?”
“你稍等一下噢。”
对方这样说,然后通讯中传来拳头打击在肢体上的闷声。
通讯器“磕”地撞在什么地方,扬声器里传来忽忽的风声,显然被通话的对方挥舞得虎虎生风。
格斗持续了一会,扬声器里响起叫骂声,但很快又被近身搏斗与击打的声音取代。
直到“嘭”的一声响起来,对面的环境才安静下来。
然后欧兰铎说:“你好,还在吗?”
樊华听着,就笑起来:“我还在。你跟着刑安署去出任务了。这通讯来得不是时候,是不是?”
欧兰铎也笑起来:“现在没事了,你说。”
樊华“嗯”了一声,也没废话,直接说:“‘死人复生’这件事,真的有蹊跷。”
“什么意思,你真的在第十二区找到乔瑟芬了?”
“找到了,”樊华说,“但是跟我想的‘假死’不一样。”
欧兰铎一怔,樊华说:“‘死而复生’的乔瑟芬,她一直在被监听监视。”
2.6
“监视”二字说出来,通讯的两边都安静了一下。
欧兰铎很快理解了情况:“你是说,她所在的养老院有问题?”
“大问题,这个夏特镇养老院。”
车子前面有在沙漠露营的小孩子经过,冲车子里打电话的司机挥手。
樊华脸上冲着小孩子挥挥手,脸上露出微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冷的:“你见过哪个镇子,会在必经之路上对外来车辆以及飞行器设置红外线警报?”
“……”
“而且那个养老院的护工,他带着很不寻常的武器。总之,欧兰铎。”
“嗯。”
“这后面肯定有蹊跷,还是不小的蹊跷。你刑安署的事解决了吗?”
“你需要我吗?需要刑安署的支持吗?”
“目前不。”樊华说,“我要先进去夏特镇看一看。”
欧兰铎会意:“你不能直接开车进去,那你要从哪个方向进去?”
樊华想了一想。
然后她说:“西南边,夏特海岬。我用船。”
2.7
夏季太阳毒辣,海平面上金光闪闪,海浪缓慢地“唰,唰”涌动。海风咸腥。
夏特海岬位置偏僻,属于“原始区”,没有常住居民,也少有游客,只有海鸟偶尔在白得耀眼的沙滩上停下,再飞翔。
樊华赤脚踩在沙滩上,凉的海水漫过脚面。她在一块礁石上坐下。
这里可以看见夏特群岛的轮廓。夏特岛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距离远,小岛是一条青绿色的丝带,贴在海天相交的天际线上。
樊华四下看了看。
这是没有文明痕迹的原始海岬,大型船很少,只有一个木头扎成的小码头。
码头的木板已经被海水侵蚀烂了。虫豸与海生物窸窸窣窣地爬过,两条海藻缠浮在礁石旁边。
当樊华等到一位拉着渔船准备出海的渔夫,太阳已经落山了;渔夫听见她的来意,更是吃惊。
“小姐,”渔夫将信将疑,“你确定要同我一起出海?这两天捕鱼的满潮在夜晚,夜里很黑,什么景色也看不到。”
樊华没多说,只拿出一沓联邦星币现金,向前递了递。渔夫“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我猜,夜里的海也是好看的。”
夜色升起,他们一起在黑暗中将小渔船驶出港去。万籁俱静,渔夫和樊华坐在渔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
樊华说:“你是依靠捕鱼为生吗?”
渔夫回答:“一半是。也在夏特镇给人帮工。”
“每天要在夜里出海,一定十分辛苦。”
“不是每一天。要计算潮汐。如果满潮在夜里,那么就要夜里出海了。……倒是你,小姐。”
“我?”
“夏特群岛上没有什么人。几乎没有游客选择搭船去到夏特岛。”
“哦,”樊华笑起来,“正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才要去。探索未知大概就是冒险家的快乐。”
渔夫动作一顿,停下划桨。
夜幕低垂,海面平静。樊华转头看他。
“到了撒网的地方了。”渔夫说。
他站起身来,将一张尼龙胶丝线的渔网提起来,绳子挂在右手臂上。
然而渔网还没有撒出去,渔夫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有人。”
樊华心下一紧。
顺着渔夫的视线望去,黑夜之中,月光微弱,潮汐缓慢地“唰,唰”涌动,一条人影在海水中浮浮沉沉,看不真切。
樊华的目光倏地一凝:
海里那个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夏特小镇养老院老人所穿的荧光色背心。
渔夫正要放下渔网,跳下水去,樊华迅速地站起身来:“等一下,我去救人。”
渔夫“唉”了一声,樊华挽起袖子,双掌合并,分开水花,跃入黑黝黝的海水中。
只是游到近前,才发现不对:
这人面向下,浮在海面上,肩颈僵直不自然——
这是一具尸体。
心下一凛,樊华想要游开的一瞬间,已经晚了。
渔网的坠子“扑”的一声落入海水中,迅速地下沉。
大网四下一收,樊华和尸体一同被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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