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弈回府后便守在了沈御川床边,请来的太医尽是医术精湛的,他们得了皇帝的命令久居于此直到沈御川康复。
“太医说你昏迷是因为虚劳外加受了惊吓。”沈长弈趴在床头,手指摩挲着沈御川的指节,时而把住他的手腕。一下一下的脉搏也牵动着沈长弈的心跳。
“药我会为你加蜜糖的,但只有两天…两天后你还不醒我就要喂你苦的药了,听见没有?”沈长弈知道不会得到回答,他看着沈御川紧闭的双眸,仿佛那几道鞭子也狠狠地抽在了沈长弈身上。
沈长弈将头贴着沈御川的胳膊,微微抽泣,小声嘀咕:“哥哥,其实我很胆小,所以你不许吓我。”
沈长弈从小到大胆大妄为不惹事不怕事,上跟天子斗闹,下跟亲爹拌嘴。活到现在他再一次身处无边的恐惧和自责之中。
“全都怪我,这一次是,十年前也是……”
十年前立秋当晚,沈长弈只着薄薄的里衣惊醒过来,他循着动静来到了后院小门。两个大汉绑着沈御川摁着他跪在雪庄晏和雪蓝闵身前,沈长弈不顾一切冲上去妄想从那两个壮汉手中夺过沈御川,雪庄晏和雪蓝闵拽住了他。
皮肉连着骨头都被拉扯得痛了也要挣扎,手指拽得通红感觉要断了也不撒开沈御川的衣角,可是九岁的孩子拼尽了全力也对抗不了大人。泪水挤满了眼眶,沈长弈疯狂眨着眼睛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他要看清哥哥,他要记住哥哥,哪怕只有渐行渐远的拉车上小小的白色身影。
自那之后他每晚的睡梦中都会出现沈御川因求助而伸过来的手,可他抓不到,整整十年,日思夜想魂牵梦绕,怎么也抓不到。
沈长弈心脏猛地漏了一拍,惊醒过来,原来是哭着哭着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奔波四日还未曾休息。
“沈大人,”太医推门进来“该给御川公子换药了。”
“嗯。”沈长弈擦干脸上的泪,乖乖起身。
太医劝道:“沈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御川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大人也要保重身体啊。”
“多谢赵太医了。”
太医掀开被子褪去沈御川的衣物,沈御川微感寒凉,恍惚入梦。
习惯了屋内的光线,忽然出门瞧见大街上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适应半天,眼前才从一片纯白渐渐清晰过来。夏元双左手拉着六岁的沈御川前脚踏出食肆酒楼,一个男子紧接着在他们身后被食肆老板赶了出来:“你前些日佘的帐还未还呢,还敢来!来一次我打你一次。 ”
雪庄晏踉踉跄跄撞到了夏元双,他似是喝的太多,被打得鼻青脸肿还笑着。
夏元双看出来他是雪家五少爷,雪庄晏去沈家探望雪蓝闵时二人碰过面。夏元双心中疑惑他为何如此狼狈,这食肆老板竟也没认出来他。
食肆老板连忙上前道歉:“哎哟夏夫人不好意思啊,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没伤着您和孩子吧。”
狐白裘衣撩动,夏元双回头莞尔一笑,宛若水中圆玉覆雪白梅。
“无妨,这人我认识,把他的账一并算了吧。”
老板愣了几秒道:“啊?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既是夫人好友,就还一半罢了!”
“多谢。”夏元双屈膝行礼。沈御川虽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这么做,但也冲老板露出笑容以表感谢。灿烂的笑容给老板的心都看化了,目送着二人离去。一回头雪庄晏早不知溜到哪去。
“阿娘,我见过那位叔叔。”沈御川握了握母亲的手。
夏元双道:“嗯,他是你雪姨娘的兄长。”
“阿娘为什么要替他还账啊。”
夏元双道:“即是亲戚,随手相助无可厚非。就算是无亲无故的人受了欺负也要帮助他们呢,知道嘛?”
沈御川忽地被什么绊了一下,一抬头母亲不见了踪影。他慌张起来,四处叫喊着母亲,眼前被鹅毛大雪渐渐埋没,景象又变成昔日的沈府。
院里院外被郎中下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都很高,沈御川看不见屋内的景象,也挤不进去。雪蓝闵在一旁拦着沈御川,她说话含糊不清声音时大时小听不真切。过了半晌屋内人尽数退出来,只听到阵阵凄惨的哭泣声。
沈御川心中惴惴不安,冲进屋内,只看到一女子躺在床上,脸被白布盖住。他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母亲。夏元双身下被褥都被血浸透,沈御川看着血液顺着床沿滴滴落在地板上。
滴答。
他的视线又灰暗下去,心如针扎,腹部绞痛。
“阿娘——”
甲芮二四年冬月初九,夏元双流产身亡。沈御川未瞧上母亲最后一面,她的容貌都要记不清了。
沈御川恍惚间听见谁人在身旁呼吸,梦里却变为了大风的声音。窗将呼啸的风隔绝在外,屋内昏暗四下空寂,唯有天边烟花升腾五彩绚烂。他起身披好毛领大氅忍着头痛独自前往厨房煎药。
夏元双死后,府里天翻地覆。沈佘病倒,雪蓝闵把持大局,旧时夏元双的下人被尽数发卖,年仅九岁的沈御川身边无人伺候。
沈御川找不见砂锅,一扭头却发现台子上已放好了一碗药。他摸了摸碗身,不是刚熬出来的但还温热。屏住呼吸一口闷,却发现此药的苦味大大减弱,回味还有丝丝甘甜。他以为病得味觉都失灵了,尝了一勺盐。
咸的发苦。
沈御川一头雾水,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个人高马大的人,穿着白衣,瞧不见样貌。
夏元双生前也酷爱白衣,沈御川以为是母亲又回来了。
那人将沈御川抱起来,一边哄一边教他要在药里加多少蜂蜜才不苦 。沈御川依偎在他怀中,无数委屈情绪翻涌而出:“呜…孩儿想阿娘了,阿娘为什么要抛下我。”
“御川不怕,看这是什么?”那人将一只布偶塞到他怀里,为他擦去眼泪。
“小狐狸。”沈御川抽泣答道。
“让它陪着你,就当是我在好不好?”那人说着将沈御川放下,转身往屋外走。
“什么,不,等等…你别走!别离开我!”小小的脸颊上瞬时被泪水覆盖,沈御川追着那人的脚步,煞时天旋地转,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许多伤口,万分疼痛。四周火光乍起,木头被烧得劈里啪啦作响,手中的利剑还流淌着血。
他眼里除了血就是火,仿佛身处无间地狱,好多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人朝他冲来,相撞的一刻又化为灰烬。他的步子变得沉重,前方是烟雾是火光,那个人已经看不见身影了。沈御川不知该去往何方。
忽而一只由火焰汇聚而成的大鸟腾空而起,沈御川欲要挥刀,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拉住,正当大鸟向他俯冲而来,忽而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四周顿时一片清净。
“哥……我…你,醒来吧——”
沈长弈的声音空灵轻微,有些音节模糊不清。“哥哥”二字一直回响,沈御川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他猛地喘气,醒了过来,这次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帏。
沈长弈趴在床边听到他的动静也醒了过来。
惊魂未定的沈御川坐起来抓住沈长弈的肩膀,情绪激动:“雪蓝闵呢?你为什么拦我!她还要杀我,第二次!为什么不让我……”
“不是的。”
在沈御川眼里沈长弈的做法纯粹出于亲缘关系。
沈长弈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她诬陷你弑父夺产,若是她死了你的罪名就坐实了,而且当时哥哥那么虚弱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做法,我若不拦下你怕是……”沈长弈反拉起沈御川的双手“现在一切真相大白,雪蓝闵也已入狱。哥哥不必再为此忧心了。”
沈御川又猛地想起什么:“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雪洪呢,雪洪要杀你。”
“我没事,雪洪因通敌罪名已被斩首。”沈长弈双腿跪得发麻,努力坐到床上搂住沈御川“伤口还痛吗,用不用传太医?渴不渴,饿不饿?”
沈御川渐渐平复下来被沈长弈紧紧抱在怀里,他摇摇头,道:“不用,我一切都好。我睡了多久?”
“三日了。”
“我梦见了许多儿时之事。”
“是吗,我为哥哥讲故事来着。”
沈长弈在沈御川昏迷期间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为沈御川拭去泪水自己却哭的梨花带雨。府中下人们也跟着忧虑,烧香拜佛地保佑沈御川赶快醒来,不然沈长弈要疯掉了。
沈御川和沈长弈彻夜长谈,将分别几日的事情一一告知。
沈长弈道:“无论怎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
沈御川道:“不过一些皮肉之苦换来雪家两人,挺划算的。”
“那也不行,什么都不行。”沈长弈语气中带着几分狠毒“谁干的?这些所有。”
沈御川道:“瑞丰,但他非敌似友。是他帮我逃出来的。”
沈长弈哼了一声:“又是他。”
回想起在大殿里瑞丰也是像墙头草一般,本为雪蓝闵证人却出言嘲讽,两边不讨好却也两边都不惹。
沈长弈转过身与沈御川相对,手指摸上沈御川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几块淤青异常惹眼,沈长弈知道这些痕迹如何得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御川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寒冷。
“这些呢?也是他?”沈长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词,沈御川的回答决定着瑞丰的生死。
沈御川道:“不是。是掐的,不是吻痕。我不再是任人欺辱的男妓,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要履行这个承诺的首先是我自己。”
“好,我相信哥哥。明日同我一起去巡护将你的东西拿回来吧,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就出去玩。”沈长弈说着转过身来与沈御川四目相对“我可是有一个月的假了呢。”
沈御川戳戳他:“明明就是被停职了还那么高兴。”
沈长弈笑眯眯的一脸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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