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这通电话没响到三秒。
对面沙哑中带着清凉的声音就回复了王柏:“找我什么事?”
“明天下班在家吗?”
“不在。”
王柏没想到杨清至回答这么毫不犹豫,要说的话一时梗在喉间,换了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没档期。”
短短三个字毫无间隙,似乎马上就要挂电话,王柏听到对面有动作摩擦时发出的嘈杂电流,他停顿了会儿,杨清至又问:“找我什么事,说。”
话音刚落,额外嘀咕着强调:“别又是我不喜欢听的。”
王柏:“就是你不喜欢听的。”
他特意找时间打电话就是专门为杨清至不想听的事情来的。
湖边樱花树一片葱绿,风带着枝叶摇曳,远处篮球场传来模糊的欢呼声,王柏拽了拽书包背带,把手里最后一点面包碎屑随手抛进水面。
“咕咚”。
湖里锦鲤起跳,丝滑遁入水中。
王柏听到自己刻意放轻声音,几乎缓慢而温和:
“我觉得这件事关乎未来,只要你放软态度,至少梁思鉴会给你换个工作,换个新生活,你再考虑考虑?”
“我的未来还是你的未来,到底有什么好谈?”
王柏问:“为什么不?”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有什么新想法你不用管,跟你没关系的事别听风是雨地掺合。”
是,这件事一开始就跟他王柏没关系,期间他劝过两次都没让杨清至回心转意,杨清至觉得他是掺合,他也确实掺合其中一而再再而三让杨清至厌烦。
譬如在从梁思鉴住处返回后,杨清至那次大发雷霆也是他有心阴阳促成,完全是因为那句:
——“显得自己多高洁。”
可杨清至真没在他身上撒气吗,到底谁该道歉?
杨清至对他的好基于他听话,他听话基于杨清至没坏心思。
“王柏。”杨清至呼吸急促了点,明显走远且不看路撞到物件,他清了嗓子,没刻意放低的声音很脆:“还是那句话,要我答应,自己来换。”
湖面荡漾起零碎几个波浪,下起小雨,王柏没拿书包里的伞,慢慢地撩起卫衣帽子戴上再次收紧书包背带,攥得五指发白。
“好,我答应你。”
杨清至一声没吭,不知是大脑空白忘记思考还是在掩饰作为流氓得逞后的窃喜。
但王柏实打实听到他倒抽了口凉气,接着喉结滚动,隐隐吞咽出声:“你答应什么?”
“你想要的。”
“……”
“可以有档期了?”
“……不行。”杨清至尖锐的牙齿好像将什么东西咬个对穿,“不能。”
用了两个否定词的杨清至恶狠狠将电话就此挂断。
似乎终于找回良知、突然醒悟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恶劣不堪,妄图回头是岸修复这段本就晦暗的关系;似乎仅仅试想一下就陡然明白了其中三角形的稳定支撑、背叛的互相作用力,以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说说而已”。真的只是随便说了个王柏永远不敢答应的条件吗?
王柏不知道。
他盯着手机,奇怪的是挂断前三秒,似乎有曹弋的声音乱入。
这个点,不应该。杨清至一般不会在工地的午饭时间跑多远。
虽说手下管着几个人,可小工就是小工,帽子一戴就是看搅拌机拌水泥抹灰扎钢筋,王柏有次隔着护栏远远看过。上了工一律灰头土脸,年纪大的、年纪小、土木学长都认不清。
杨清至会抹防晒还是他教的,不然肤色不会这么正常。
天上滴滴答答的雨珠掉进湖里,王柏越想越烦。
正准备走,电话又响了,他以为还是杨清至,拿起一看却不是。
是张佑喜。
他嘈杂急促的激动质疑混合着雨点一齐往下落:“王、王柏,你告诉我,你到底借给宋佳音多少钱?”
“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一定是你借给她的。”
不知是不是刚吵过架,张佑喜说话带着力竭的疲惫,是很明显的憔悴:“我这几天一直在劝她回去,她根本不听,我让她现在把钱还你。”
“别……”王柏刚出口的话被宋佳音声嘶力竭地打断:
“张佑喜,我来为的就是让你去医院,向王柏借这六万都是为了给你治疗,这点钱根本不够,我早问过医生,定期化疗加医药费至少得五十多万!”
哪有这么少。
王柏在网上查找的资料上,造血干细胞移植需要的治疗费更多。如果要离死亡更远,就必须钱来维持。
“可是我不想去治病你不知道吗?!本来我回老家就是图个清净然后去死,你为什么非要去借钱来打扰我?!”张佑喜的声音从面向宋佳音到直直传入听筒内:“王柏,我不告而别就是不想连累你,离开前就是咱俩见的最后一面了,真的没必要,我不想以后宋佳音一个人还债你知道吗?”
一直想逃避又希冀的朋友的音信,如同远方来信一样如期而至。
王柏喉头滞涩:“我知道,我都知道,还不了就算了。”
就这么一句,不能再多。
心理诊疗室墙角绿植的叶片垂落,白色茶几摆着只姿态婀娜的玻璃花瓶,空气中充盈若有似无的檀香。
诊疗室隔音效果很好,低声絮语让空间更显安静。
室内高声递进着喊了句:“王助,再倒一杯水来。”
王柏进入室内,刚把空纸杯拿出去就被人制止。
患者顶着张灰白的脸指着面前完好的水杯说:“这个已经皱了,帮我换一个吧。”
“没问题,您稍等。”
王柏把旧的扔进垃圾桶,重新拿了新的接水放在患者面前。
直到整个下午工作结束,王柏把资料整理好,电脑文档里大多都是患者近期的日常记录和服用药物,不忙,他做的最多的是清洁整理、回复网上的消息。
六点半整,他和魏医生打招呼下班。
“外面下了雨,大门旁边的柜子里有伞,下次带来就行。”魏延扶着诊室门框,带着笑远远提醒他。
“谢谢,我包有伞。”
“哦哦。”魏延了然微笑:“看你开的时候没打伞,注意安全。”
横京春夏交接历来小雨淋漓,现在初夏时节更甚,水珠砸落到路边的绿叶,叶片左右摇摆,包裹着朵玫瑰般艳红的月季。王柏移开目光。
“你给谁发消息?”杨清至躺在床上问,打了石膏缠上绑带的左臂固定在胸前,黑黄相间的发下是张苍白的脸。
搁客厅玩游戏的曹弋无辜:“大哥,我真没给王柏发消息告密,你别怀疑了,我都没他微信。”
“张肯知道。”
“你自己看看,我问都没问张肯。”曹弋苦笑着从客厅的椅子上起身,把屏幕对准杨清至让他查。
而且筹备饭店准备开业这事他们都没告诉张肯,一是因为曹弋只找了杨清至入伙,二是由于前段时间张肯介绍妹妹的事。
房间没开灯,只有客厅灯开着。
窗外有蚊蝇扑飞的声,手机屏一亮到处小虫扎堆,杨清至眼皮和睫毛被头发搔刮着,眼睛一闭:
“曹弋你回家吧,我想睡觉。”
“我肚子还饿着呢,你饭都不吃就睡?”曹弋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他也是照顾了杨清至一天:“你中午跟王柏说什么了,气得一下午精气跟被鬼吸了似的。”
他担心杨清至什么都不吃就躺下,来到床前盯着人看了两眼,闭着眼假寐的杨清至受不了,一只手胡乱扒拉两下才艰难坐起来,“没气。”
杨清至算是想了个办法:“明天去庙里烧烧香吧。”
“行。”曹弋尝试安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是我们没做好安全措施。”
今天是杨清至正式辞职第一天,他们在家餐饮设备源头厂家那看了个不锈钢大灶台,定下来送货到店里,三个工作人员抬到厨房门口,当时有个人脚一滑,灶台就把边上按灯泡的杨清至给撞倒了,当下两个人都摔得不轻。
两个一起去医院,还都骨折了。
最后是店家赔了员工、赔了客户。都倒霉得很。
临近开业,都知道这事不吉利,本来还在互相安慰,结果中午王柏一通电话就把杨清至弄得丢了魂似的,茶不思饭不想,看着跟天塌差不多。
曹弋就提了嘴让王柏回来照顾,杨清至竭力反对,生怕他告诉王柏。
开了灯,杨清至掀了掀薄被在昏黄的灯光下找手机。
曹弋帮他把枕头掀开,没有,只露出张叠好的小手帕,正准备盖回去,就看见杨清至拿了手帕草草放进床头柜,“哐当”一声,柜子合上了。
杨清至在饭桌上找到手机才想起曹弋刚才说饿,他打开冰箱巡视了圈:“没吃的了,就袋豆芽和俩鸡蛋,弄个蛋炒饭吧,还有点腌萝卜对付。”
“行。”曹弋找了菜篮子把豆芽拿出来。杨清至在旁边帮忙,用一只手刚掐了一把,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杨清至没作声。
曹弋问:“谁啊?”
没声儿,曹弋放下菜,走到门口才听到一声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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