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被外头拖拉凳子、踢找盆桶的嘈杂声音吵醒。
雨下了一夜,他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露在外面的侧脸都是凉的。
昨晚屋外呼呼风声让他做了好几次噩梦,今早没课,但提前定好的闹钟依旧在早上按时响起。
只是响了又关,关了又响,人反倒越睡越沉、脑子越来越混沌。
睁开眼很久,王柏才慢慢恢复程序般想起昨晚的存档。
身上忽冷忽热,胸口很闷,他坐起来,强烈的无力感让他忍不住咳嗽。
外面的声音停住。
杨清至发现家里有人,没犹豫,走过来推开王柏房门,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王柏随手披了件衣服。
他瞳仁发烫,视网膜有些模糊,视线转移不及时,还没看清杨清至脸色,门转瞬关闭。
浅棕色木门立刻阻隔一切,像个随手一关的柜子。
王柏垂头,把身上衣服穿好,又脱掉,丢回床上。
外套是杨清至的,昨晚上气温下降他,在杨清至房间随便找了件衣服出去拿的外卖。
此时王柏视线逐渐恢复,才看见自己昨晚草草铺好的床,经过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变得凌乱不堪,让件外套堆积在被子上显得有些奇怪。
他穿上裤子,长腿从牛仔裤里窸窣着,一边从被子上拿开外套,扔在旁边放书包的单人沙发上。
“你去干什么了?”王柏打开门问:“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
杨清至估计在房间换衣服,窸窸窣窣的,门关着。
王柏注意到这人沉默很久:“有事?”
俩字加个寡淡的问号,明明无法作为一个合理解释,可杨清至似乎已经说明全部,王柏追问:
“看见了怎么不说在哪?”
“不是回你了。”
冷淡到不耐烦的语气让王柏大脑迟缓停顿几秒。
凌晨一点杨清至回他三个字“不在家”,不是王柏做噩梦惊醒都看不着这句敷衍,现在一连叠加的问号让他更分不清楚杨清至是故意还是无意。
没办法继续追问。
可能是感冒致使,王柏头晕脑胀流鼻涕,身体渐渐产生的不适让他再也不想待在原地继续等待。
他去厕所迅速洗漱一番,把昨晚用过的床单被罩依次叠起来,拿起书包和昨晚的外卖垃圾准备离开。
白色烟丝一缕一缕飘来,王柏一眼望去,几乎吓了一跳:“……你?!”
——杨清至换好衣服,肩膀挤在门口贴墙看着他,像个朵萎得没边了硬扶上墙去的小黄花,短短一夜不知道受了什么摧残,脑袋黄黑交杂的毛比死鸡烫毛那会儿还乱,一双眼睛眼下乌青,眼珠裹满红血丝,脸色出奇地差。
王柏张了张嘴,想起对方刚才的话,欲言又止。
房租或是钥匙,杨清至都没有问,他身上换了件黑T恤,打了石膏的左手搭在胸口在王柏看来尤其醒目。
王柏形容不出那种目光,轻飘飘和烟丝一样飘渺,只是静静看着,让他觉得烦躁,路过时更是狠狠撞开杨清至:“别挡在门口。”
“小柏。”杨清至拿下嘴里的烟,“你怎么在家,想我了?”
王柏眉头集结,一时语塞,想了想,他把手中垃圾袋放在墙边,拿出书包里的红包:“这个给你。”
“红包?”
杨清至打量那厚度,皱眉问:“又不是小孩儿了,谁包的?”
“梁思鉴给我的。”
“他给你你就要?!”杨清至不由分说一把从王柏手里夺过,可红包里头的手感却让他心生疑窦:
“什么东西,不是红包?”
他把烟放进嘴里,腾出手的位置,用拇指打开封口撑开,看见一块金灿灿的长方形小黄条待在鎏金红包里。
“了不起。”杨清至五味杂陈,用手抛了抛掂量重量,似乎有二十多克。
他把黄条腾出一角,看见上面专门烫了个“柏”字,很用心,也很奇怪。
“我没跟他客气。反正你的钱一时半会也没了。”王柏垂下眼皮说:“给我的,也是你的。”
可杨清至盯着他,似乎盯着一个错误。
王柏避开他的目光,好像在躲避怪物。
“其实我没阻止你和梁思鉴来往,你想走捷径,我不打扰。”
外面坏人太多,其他人可能会害王柏,但杨清至还是相信基因这东西,他觉得梁思鉴那个老不死的应该不会害王柏,可王柏要了他的钱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个红包为什么刻你的名字?”咚地一声,杨清至把那东西放在桌上,心知肚明:“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王柏:“比如?”
杨清至拿起热水瓶,倒了杯水,回头:“比如以梁思鉴眼里异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代替我的位置。”
“实话说,他根本没有多看一眼我的家庭关系,我养父母因为不孕不育才领养我,哪来一个差我五岁的弟弟?”
杨清至说着,彻底恼了:“你姓什么,你姓王,我的养父,姓杨,咱俩什么关系我们自己一清二楚,你想想你什么身份,怎么敢借这种运气,打蛇随棍上不说,还他.妈攀上亲戚了?!”
王柏想说他们俩还有个新关系——暧昧关系。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为什么杨清至不承认?
他发觉自己把杨清至想得太简单,即使连这人下一秒是诘问或怒意都没法猜到,“你猜对了,但那是你不要的。”
“我不要?”
“我就算要,你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杨清至冷笑一声:“自从你看见梁思鉴的豪车豪宅,不仅三顾茅庐一次次逼我答应,还一点底线都没有。”
“谁没有底线?”王柏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眉间郁气慢慢蹙起:
“杨清至,诋毁我显得你很高洁?”
屋里的时间仿佛停止。外面是涌动的绿色河水,这里干巴巴的,比沙漠还燥热,活像口棺材。
王柏耳边嗡嗡作响,首先产生并最不能接受居然是恐惧。
他好像一只玻璃容器,里面装进了一个属于**和思念、属于杨清至一个人,而不属于他的吻。
杨清至四处游离纷乱的视线猛然触及王柏的眼睛。
微微红的眼圈和面颊,和眸中一点点聚集起的薄雾突然让他清醒、察觉不妥。
他刚才不该把事情全部都推到王柏身上,这不是他想要的。
“对不起。”
“不用。”
王柏登时打断他,疾步离开时却突然被杨清至狠狠掰过肩膀受制于人,仿佛只被捕猎到的动物,不准他离开。
杨清至把烟碾灭隔空投进垃圾桶:“我说错了小柏,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我就要听?!”王柏感觉呼吸困难,只想让杨清至嘴里刺耳且极其难听的声音消失:“能不能闭嘴?!”
他猜到杨清至的事黄了,刚才的话就是把气撒在他身上。
因为杨清至话里的源头来源于内心对金钱力量的厌恶。
所以他当然会变得刻薄,应该说是一如既往地恶劣。
杨清至捉住王柏已经扬起的手腕,他把那只白皙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想打我就直说。”
王柏眸子雾蒙蒙,如同一颗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子:
“——啪。”
杨清至猝不及防被打得侧头,脸上霎时火辣辣的疼。
王柏表情置身事外,嘴里却一下戳中杨清至心事:“别碰我。”
杨清至咽下唾沫,在此时凝固的沉默里摸了摸脸,空口咀嚼着被打的那侧口腔,很快目光又飘忽到王柏布满青筋的指骨上,用种很难维持的声音说:
“我说错了,对不起。”
他的目光有所变化,变得失去某种权威,不再直勾勾盯着王柏鲜红湿润嘴唇,而是凑近,牙齿咬得很紧:
“但是我不会改正,是你背叛我在先。”
“对。”王柏觉得是这样,点点头说:“是我背叛你。”
他补充:“虽然我们没约法三章也没有口头承诺但你说是就是。”
“给我等着,别走。”杨清至转身一脚踹翻拦路的凳子,明显泄愤。
王柏怔怔看着倒地的凳子,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没动。
只见杨清至打开柜子找出袋东西,用牙撕开倒进刚才放置的水杯里。
他没忘记上次抽烟背过身那会儿王柏就跑了的事,抖了抖包装,盯得很紧,“把这个喝了。”
杨清至拿着杯子走近,“你脸色看上去不对劲。”
桌子绿色的九九九感冒灵包装袋这才映入王柏眼帘。
夏日的到来让雨水降落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成了河。
风终于从卫生间打开的窗户吹进屋里,挂在竹竿上的衣服被吹动,衣架也随之在竹竿上起舞。
杨清至关了窗户收起衣物,以及晾晒的毛巾和鞋子。
空气冷清潮湿,王柏喝过感冒药身体越来越沉。
他流淌在房间单人沙发上,头靠扶手,看着窗外,把下午的兼职推了,然后爬上床睡过去。
杨清至在角落的旧沙发上坐了会,又站在凳子上,靠近王柏门上的小窗,本想问王柏课程的事,看到他已经入睡,小声问了句:“小柏,吃什么?”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答。
风似乎大了点,室内不知从来遗露的空隙里钻入真切凉意,杨清至找了件不穿的衣服堵在王柏房门下方的缝里。
接着,他去找了块干净的抹布,站在凳子上擦拭门上那两扇小窗,美其名曰收拾卫生。
这回看的位置不一样。
他看到了自己被王柏放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件外套。
杨清至几乎是在刹那间惊觉凉意,想到自己应该去穿件衣服,不然马上就得像王柏一样躺着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在门把上试了试,低声自语自欺欺人:“我得进去拿衣服。”
——门开了。
王柏根本就没锁住它。
杨清至打开房门,比起居住者更像是个撬动门锁,入室盗窃的窃贼。
他从沙发上拿起衣服搭在肩上,居高临下站在了王柏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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