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壑上大二那年,有门全专业同学都不喜欢的专业课。
那门课老师又轴事又多,每次上课能有一半的人不在,但邱壑每节课都会去。
除了教授,这门课的学生助教也遭到大家的一致吐槽,因为助教比老师还刻薄,有时候运气好的话,在作业系统里还能得到他的暖心评语。
“他说我的论文挺符合二年级学生的真实水平,写作思路像初中二年级,语言表达像小学二年级。”室友跟邱壑哭诉,并且义愤填膺地表示必须要发邮件跟学院举报,“只比我们大两级,怎么把自己搞得跟个教授似的。”
邱壑点开分数栏看到自己的评语,他收到的是简单的一句“还可以”。
他安慰兄弟:“这个任助教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分还是给你打了80%,换一个说话好听给分低的还不是咱们吃亏。”
“倒也是。”
嘴上这么劝,邱壑是自己有私心的,助教换走了他就亏了,毕竟坐在第一排看助教开电脑放ppt特别赏心悦目。
让班里同学最不喜欢的,是这门课有一半的分数是实践表现分。要想及格,每个人都要跨省去蒙区的老林子里呆三天做森林资源调查。
出发去蒙区那天也在个不热不冷的季节,家里的司机要先去送单青参加试镜,等邱壑到达学校接驳点的时候,已经快要发车了。
没想到有人比他到得还要晚,邱壑听到身后脚步声时把签到表递给那位刚赶到的同学,发现是助教任方圆。
“抱歉,家里有点事,来晚了。”任方圆谢过自发完成签到的同学,确认全体都有便跟司机说可以走了。
客车里人坐得满满当当,只剩下两个挨着过道的位置还空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好,车开出去还没多久。坐在任方圆旁边的同学就在班群里发消息:“有人愿意挨着任嬷嬷坐吗,和我换换位置呗,他没地方坐直接坐我身边了。”
任嬷嬷是班里私下给任方圆取的外号,因为有人觉得他特别像古装剧里的管教嬷嬷。
邱壑在群里回:“我跟你换吧。”
一句话让群里的同学都哭了:“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邱哥这么好的人。”
邱壑在外面给人的形象确实是这样的,乐观,有趣,善解人意,受欢迎。喜欢他的人多,不喜欢他的大多是因为嫉妒。
“我早上没吃饭,有点晕车。”和同学换了座位以后,邱壑坐在了任方圆旁边,他怕对方看出端倪,解释了一句,“所以就麻烦同学换个靠窗的位置给我。”
任方圆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是说了句:“哦。”
一群刚成年的小孩虽然嘴上嫌弃,到了林区,一个个看着都比在学校里高兴,几十号人中午在林场食堂干光了三桶咸奶茶。
下午任方圆带着邱壑他们班拉样方,为了防止学生打出来的样方过于抽象,他先做了个示范。
山里树枝和藤蔓横斜漫布,脚底下还要小心牛粪,但是为了讲解清楚,任方圆始终正面对着同学说话,分解步骤时,还要背对着山路往后退回定位点。
任方圆的头发比其他男同学都要长一些,平时见到他时,他都是散着头发或者半扎,今天估计是为了方便,难得见他把头发全部扎了起来。
虽然人们讨论起任方圆时,总能不重复地说出几种恶劣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没人否认过他有一张耐看的脸。邱壑站在人群侧边,看见任方圆冷冰冰的颧骨给侧脸打下一小片阴影,这片阴影一直蔓延到他清晰的下颌,随后隐入衣领内的脖颈。
“你们自己做的时候,除了记住刚才说的那些知识点,还要注意安全,林子里乱七八糟的动植物很多,别看见什么没见过的傻了吧唧就往前凑。”
助教演示完以后,把全班分成几个组实操,邱壑和三个舍友一组,被分到一个枝丫乱飞的山坡。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找好取样区的四个角以后,邱壑叮叮咣咣地开始敲号签。
所有的操作过程都很顺利,一旁舍友开始胡扯蛋:“你说这地方有狼吗?”
邱壑放下锤子走过去帮他绑麻绳:“样方都快扯首都去了,还担心有没有狼。”
“快绑吧,等会任嬷嬷来赐你一丈麻让你自行了断就老实了。”另一个舍友说,他看几个兄弟都没说话:“诶,是不是差不多了,下一步要干啥。”
“郁闭度测了吗。”身后任方圆白骨精似的飘出来,“还有,别浪费绳子,真想自己了断,林场有去年还没卖出去的苦杏仁。”
邱壑使了个眼色让同学麻溜找点事做:“助教,我们数据都收集得差不多了,等会拿到生长锥钻一棵树,这片林子就能结束。”
“不用喊什么助教,叫我名字就行。”任方圆手里正好有个生长锥,“你先拿这个用吧,小心点。”
“没事,我之前用过这个,不用担心。”邱壑接过去,他看见任方圆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小片烫伤。
任方圆不自然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谁担心你了,这玩意一个四千八,我担心丢了还得出钱赔。”
他背对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没看到背后一片旁逸斜出的树叉子,邱壑眼疾手快地拿胳膊帮他挡了一下。
任方圆突然被邱壑搂进臂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他厉声说道:“你快把手拿下来。”
邱壑不明所以,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反而碰到了身边的的一根藤蔓,冰凉的触感让邱壑感觉有些异样,随即手背处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周围的几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任方圆捡起一根树枝,迅速打掉了邱壑手臂旁的不明物体。
一大片枝枝叶叶被打落到地上,几个学生凑上来一看,里面竟然有一只竹叶青蛇。
还好任方圆出手及时,邱壑的伤口不深。任方圆一把扔掉手里的棍子,让其他同学离蛇远一点,拉过邱壑的手往山外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山里手机没有信号,两人走到大路边才打出去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的几分钟里,任方圆一把解开头上的橡皮筋,用它绑住了邱壑的手臂。
邱壑看见任方圆的头发倏然散开,等到他感觉到手背湿润又柔软的触感,才反应过来任方圆在低头给自己吸出毒液。
“那个……”
任方圆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他看到邱壑脸上的表情,开口劝道:“之前我被蛇咬的时候老林农也这样帮我处理过,保命要紧,你就别嫌脏了。”
邱壑心跳如鼓,也不知道是毒效发作了还是别的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能感觉到任方圆的几绺发丝落在自己的胳膊上,比蛇的牙齿还锋利,一直剌拨着他的心窝子。
幸好有林场和医院有长期合作,救护车找准了方位很快便到了。老师听闻后也迅速赶来,还有一大批学生等着上课,他脱不开身,让任方圆和另一个博士助教陪着邱壑一起去了医院。
邱壑到了医院才有了轻微的中毒症状,医生给他开了药,打完针后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博士先回去了,留任方圆一个人坐在他病床旁,安静地拿着手机在看。
那时候智能手机刚刚普及,最流行的游戏是给鳄鱼洗澡和帮腔汤姆猫。
邱壑睁开眼睛,就看见任方圆聚精会神地在给鳄鱼挖管道。
“……”
“醒了?”任方圆给邱壑倒了一杯水,“你问题不大,等会就能出院了。”
任方圆手腕骨瘦得突出,给邱壑绑过手臂的皮筋此刻不知所踪,所以一直散着头发。
“谢谢你。”邱壑看了任方圆半天,缓缓吐出来两个字,“方圆。”
任方圆撇了他一眼,放下手机:“还是你命比较硬。”
准备回去的时候,没有出租车愿意接去林场的活,那时候邱壑家里的生意还没做到蒙区,叫不到人来接。最后邱壑只能和家里报了个忧,让老母亲大晚上托自己当地的合作伙伴去医院接了他们俩回林场。
等车来的时候,任方圆出去了一会,回来时给邱壑带了两个煮鸡蛋。
“怎么突然给我买吃的?”邱壑其实没什么胃口,“你饿了先吃吧。”
“我傻啊大少爷,饿到现在?又不是我被蛇咬了。”任方圆无语,“我早吃了,你吃点垫垫,不是饿了就晕车吗。”
“哦。”两个人坐在医院门口的等候区,邱壑也不敢多说什么,安静地吃完了两个煮鸡蛋,有点噎得慌,又拿水任方圆给他接的水顺了顺,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
人吃饱了就容易想点别的,邱壑叫身边的人:“诶,方圆。”
“……”任方圆被身边的煮鸡蛋味熏得不想说话。
“你一直这样吗?”邱壑一点眼力价没有,继续骚扰,“心口不一的。”
“我怎么心口不一了。”任方圆眼都没抬,“我又没说希望你被蛇咬死。”
邱壑说:“对,就跟现在这样似的。”
任方圆关了手机:“有空想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实践课的成绩。”
“那怎么办,重修?”邱壑侧过身体和任方圆面对面,“我明年重修的话,是不是还能让你当我助教?”
“你能不能别咒我?下学期我都要毕业了,哪还有空当助教。”任方圆觉得两个人离得有些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刚才跟教授商量了一下,你们那组,三个人做实地实践,你来整理记录吧,到时候给你一个及格分。”
“我没问题,他们三个同意就行。”邱壑眨眨眼,“你看你,刚才还让我不如想想成绩怎么办,其实你这不都替我想好了吗?”
任方圆难得被堵地说不出话。
半晌,两个人都笑了。
“车来了。”邱壑收到司机的消息以后,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和任方圆一道往外走。
两个人一走出住院部的大门,迎面吹来一阵带着土腥味的风,任方圆散开的头发被吹乱,邱壑看他单手把头发往后顺了顺,说:“等回学校我送你一沓新的。”
天已经黑透了,医院门口的路灯照着邱壑亮晶晶的眼睛。
任方圆回了他一句:“新的什么?”
“橡皮筋。”邱壑说着,凑过去上手摸了摸任方圆的发梢,“还挺软和。”
任方圆没说什么,可能是被风吹得没脾气了,他别开眼睛:“我建议你先穿好衣服,先活着回学校再说那没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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