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在天上盘旋了三日却一滴雨也不曾落下。苏楠辰在群山间走了许久才确定了新神的方位，不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他收敛气息藏在树上，悄悄靠近。
这一伙人看穿着像是散修，都灰头土脸的，他们靠着树坐下，拿出水囊大口喝着。
“大哥，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了，半点仙草的影子都没看见啊，该不会已经被其他人找到了吧。”
为首的男人啐了他一口：“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们一路沿着踪迹来的，不可能有人走在我们前面。”
“有也不稀奇，这等天地异象几百年没见过了，眼热的多了。就连那个苍岚派都来了不少人呢。”说话的人是三人中最爱干净的，见缝插针地整理衣服。
“这些大门派都来跟我们抢东西了，别歇着了，起来继续找。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他们走后苏楠辰才不紧不慢地下来，他们要找的仙草就是新神，祂以仙草之身生长于无人深山，临近化形，天地异象引来众人觊觎，他们为了争夺仙草互相争斗，甚至放火烧山，新神在山中草木的庇护下仓惶逃出，一路奔波至此，被偶然至此的纪岚救下。
这些，就是苏楠辰亲手写在命簿里的。家破人亡，就是祂体会感情的第一步。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玉骨扇在手里敲了两下，给这座山施了个迷阵，所有来这里找仙草的人都只能在山脚下打转。如今他顶了纪岚的身份要去做新神的师父，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祂的安全。
一声响雷炸起，酝酿多日的雨终于有了要下的迹象，苏楠辰不再停留，很快就找到了刚化形的新神。
新神是个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额心处有一枚紫菱，一双碧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虽然刚刚经历了逃亡但看见他一点也不害怕。苏楠辰从次元空间找出一件厚实的衣服给他穿上，他也不反抗，任凭摆弄，只是一直看着他。
苏楠辰笑了：“怎么这么没有防备心，也不怕我卖了你。”
孩子“啊啊”叫了两声，苏楠辰也没听懂，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小孩在害怕，安慰道：“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我叫……苏楠辰，以后就是你师父了。”
他见他好像不排斥，伸手把小孩抱了起来。一滴雨落在小孩头上，他还是第一次以人形淋雨，愣愣地伸手捂住额头。苏楠辰没有带伞，直接拿袖子把他罩了起来。
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几个呼吸间就把地面打湿了。他怕小孩冷，又把他往怀里裹了裹，自己淋在雨里却毫不在意。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等到家了我得先给你起个名字。”
他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在他们走后，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却碍于迷阵上不了山。他们坚信仙草就在山上，聚在山脚迟迟不肯离去。直到三个月以后，迷阵失效，可是把整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人找到仙草的踪迹。
花了这么长时间却只是一场空，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修真界也只是常态。这株传闻中堪比神仙下凡的仙草也成了传闻，至少影响不到隐居的苏楠辰二人。
十年后。
苏卿竹敲响了苏楠辰的门：“师父，饭做好啦，你起来了吗？”
木门拉开，先是一只手伸出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接着苏楠辰才走出来：“小情儿真能干。”
苏卿竹嘿嘿笑了两声，跟着他一起去吃饭。
当年他们离开后便找到这里落脚，这座小山位于人界，附近都没人居住。苏楠辰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山上有一片竹林，于是给他起名为苏卿竹。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只是这山上什么都没有，苏楠辰就让他变回了原型，把他在土里埋了两天。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他为了躲避人类强行化形的透支睡了两天就补了回来，这两天的时间里苏楠辰也搭起了他们居住的小木屋。
他很快就学会了说话，苏楠辰教他说自己的名字，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告诉他自己还有个名字。
苏楠辰很惊讶：“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他点头：“在山里的时候，我给自己取名叫忘情。”
这算不上什么好寓意，苏卿竹说完也很忐忑，可是苏楠辰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以后我就叫你小情儿好了。”
他没有说化形前的事，苏楠辰也没有问。两人避世而居，苏楠辰偶尔会去凡人的城镇买东西，但是从来不许他去。
而这天吃饭的时候，苏楠辰问他：“小情儿，你想不想下山看看？”
苏卿竹眼睛亮了起来，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可以下山了吗？”
“那是自然，你也该去闯荡一番了。”
“师父会和我一起去吗？”
苏楠辰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叹一口气：“为师是要你去历练的，自然不会跟着你。”
他眼睛里的光瞬间熄灭了，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失望：“那我还是不下山了。”和师父一起住在山上就足够了。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苏楠辰笑容加深：“傻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自己去呢？”
苏卿竹反应过来，向前探身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确认：“所以师父会和我一起去的对吧？”
“那是自然。”苏楠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他兴奋得恨不得立刻下山：“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在这之前，有几件事你必须要记好了。第一，绝对不能暴露自己仙草的身份，更不能用本源之力去救人。”
他连忙点头，人类对仙草的贪婪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苏楠辰递给他一个小药瓶：“这个药十天吃一次，可以把你的眼睛变成黑色，按时吃。”
苏卿竹是仙草化灵，属于灵族，也就是凡人口中的妖精，因为在修仙路上有着普通人比不上的优势，在修真界逃不过被争抢的命运，还是伪装成人族更安全一些。
他接过药瓶：“第二点呢？”
“第二，遇到危险不要自己扛，来找我，尤其是到了修真界以后。”
苏卿竹乖巧应下，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饭后他收拾好碗筷，沉浸在即将下山的兴奋中，一连练了两个时辰的剑也不觉得累，又跑去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苏楠辰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半天不见踪影，他见怪不怪，苏楠辰经常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就着一壶酒待一天，但是傍晚一定会回来和他一起吃饭。但是这天他都做好了晚饭也没见他回来，问了山中的植物朋友才在竹林找到了他。
苏楠辰在林边蹲着，任凭衣服落到地上，苏卿竹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一株绑了红布条的竹子发呆。这底下埋了一坛酒，是他们到这里的第一个月苏楠辰心血来潮自己酿的。
“师父，怎么了？”
“我想把它留在这里。”
他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伤感起来，随口安慰：“那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挖出来了。”
苏楠辰没有说话，只是顺了一下竹子上的布条。苏卿竹意识到什么：“我们不会回来了吗？”
苏楠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吧。”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好了，回去吧。”
深夜，苏卿竹睡不着，一个人爬到了山顶。他灵智未开时长在不知名的深山里，后来便跟着师父到了这里，他不知道这座山有没有名字，师父管这里叫神来山。这些年两人的花销都是师父写话本赚来的，这个名字算是个好兆头。
月光皎皎，山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晰，下山的兴奋变成了离家的惶恐和不舍，他突然打了退堂鼓，好像下山之后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就要一去不复返了一样。
“我只是舍不得这里，我们已经失去过家园了。”
“……”
“你说的没错，有你和师父在的地方都是家。”
“……”
“你也早点睡吧。”
夜风吹乱思绪，藏起了他的喃喃自语。
第二天苏楠辰难得起了个大早，推开门却看见他的小徒弟已经收拾好坐在院子里了。
“怎么起这么早？”他顺手去揉他的脑袋，苏卿竹也任他摆弄。
“太兴奋了。”其实他根本就一夜没睡。
“那我们走吧，可以去附近的镇子上吃个小馄饨。”
“师父，我们要去哪啊？”
“嗯，先去修真界吧。”
此方大陆分为上中下三界，其中的中界也被叫做凡间，进一步被划分为人界、修真界和灵鬼界。人界所占面积最广，生活的大多是不会术法的普通人，其次便是修真界，有意于修仙的修者汇聚于此，不论种族。灵鬼界更加神秘，一般人找不到方位进入。
他们为了避人耳目选择在人界隐居，但终归还是要回到修真界。修真界不比人界，可没有什么平静日子过。
苏楠辰先带着徒弟去吃了小馄饨，苏卿竹从没吃过调味如此丰富的食物，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这两个人在做饭一事上都没有什么天赋和热情，一般会用到的调料也就是盐。不过好在他们本身也没有什么进食需求，会每天吃饭纯粹是苏楠辰觉得小孩子必须要多吃饭才能长高，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当然对苏卿竹来说进食的作用微乎其微，尤其是人界这些没什么灵力的食物，还不如变回原形埋在山顶睡一觉来得快。
“师父，现在不是正月，为什么这里门前都挂着灯笼？”
苏楠辰把新上的馄饨放到他面前，慢慢解释：“因为快要中秋了啊，中秋节也会有灯会，对凡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听说云台县的灯会最出名，我们可以去凑个热闹。”
“会不会太耽误时间了？”
“要去修真界本来也会经过云台县，算不上耽误。再说，你我也不缺这点时间。”
他在桌上放下几枚铜钱，领着他继续赶路。即使这里只是个小镇子，依然洋溢着过节的快乐。
“你看，即使是寿数短暂的凡人，也不会觉得庆祝会浪费时间。有的时候浪费生命也是生命的意义啊。”
苏卿竹若有所思地点头，反倒是苏楠辰有些迷惑，他一直奉行的是快乐教育，怎么这孩子这么拼命呢。在神来山的时候也是，很少见他休息，劝也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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