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庭的年轻骨干，林清法官，老街改造杀人案，就是林法官负责审理。”
水山城政法大学主办的刑事法律研讨会，院里安排了刑庭两位法官参加，林清没想到，除她以外，来的另一个竟然是新上任的庭长，更没想到的是，贾老师竟会出面，安排这样一场所谓的师门团建。
林清只是本科生，严格上来说，并不能算与王庭长一师同门，可林清在读时，刑事诉讼法一门便是贾老师任教，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林清也难拒绝。
只是庭长一开口介绍，便是老街杀人案，这顿饭究竟是为什么攒的局，林清目前还不好判断。
“这是水山城住建局，谢局长、刘科，这是发改委王处长，还有这位，是高院徐法官，刘科长和徐法官那可都是贾老师的得意门生，当年跟着贾老师的时候，我都没少听各位学长的优秀事迹。”
这刘科长听到王虎如此说，连忙接话道：“哪里哪里，我在法学这一门上资质平庸，当年也是贾老师不嫌弃，收了我这个“笨学生”，勉强读出来，不算辱没师门也就罢了，哪像我们王庭长和徐法官，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法律工作，两相对比，倒是令我汗颜呐。”
“哪里的话。”王虎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领着老师入了上座：“都是为国家、为水山城做事，难道不做法律这一行，就不算“立身为公，明德济世”了不成？”
一句校训出口，几个老政法人脸上都带了笑意，虽然名义上是贾老师攒的局，安排着座次，招呼服务员上菜的，却是那住建局的刘科长，谢局长虽并非政法大学校友，可位置摆在那里，自然得安排在贾老师下首，王处长则在他身旁作陪，贾老师身旁另一侧，则是王虎，林清是庭长带出来的人，自然是坐他身旁。
最后，这刘科长将高院的徐法官安排在谢局长身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最靠近包厢大门的上菜位。
林清回忆了一下，得益于她并不怎么优越的人脸识别能力，方才的学术研讨会上似乎没有出现过这位刘科长，徐法官倒还有些印象，至于这个谢局长，以他的职位，只要出席，哪怕他非刑法学出身，也必是上座，她可以断定，这人就是为了这顿饭来的。
贾老师虽然在学术领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平时也以律师的身份在外承接些案子，可做的也是刑事诉讼，理论上跟住建局不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怎么得了这局长的青眼。
法官身份特殊，这样的饭局林清一贯能免则免，都作婉拒处理，今天虽然不是工作日，但研讨会也是工作安排，所以在庭长安排这场师门会餐时，她才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托词，如今人已经在席上，无论如何也只能把这场饭撑过去。
不管是不是从贾老师门下出去的学生，这场饭局既然是以贾老师的名义攒起来的，开局自然是围绕着贾老师寒暄一番。
“林清啊，当年在你们班上，就数你成绩最好，我们几个老师都以为你要继续深造，哪知道就这么投入工作了，要是你当时读了研，如今跟这几个师兄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同门了。”
林清原以为今天这场饭局，自己只是个添头，没想到贾老师会把话题朝自己身上引：“当时年纪小，觉得比起学术研究，更向往实务工作，碰巧当时有中院的机会，就没有继续读下去了。”
贾老师点了点头：“在干中学，也是不错的学习方式，听你们庭长说，这些你成长得不错，办了不少大案要案，当年我就看好你，如今你在师兄手下做事，就也算是我半个学生了。”
说着，贾老师越过王虎，同林清碰了一杯。
“多谢老师赏识。”在外的饭局，林清是一概称不会喝酒的，开席时陈科长就给林清换上了葡萄汁，倒还算是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以你的学习能力，就算只读了本科，也不比那些混日子的硕士差些什么，就只是一点可惜，本科的同学大多情谊不深，读了研，大家论起来便是同门，办案子遇上什么法律难题，说一声，群策群力，总好过自己闭门造车。”
林清正在脑子里尽可能地给自己搜索些场面话，那边的徐法官就接过了话茬：“刚才贾老师不是已经说了林法官算您半个学生，那在我这儿就是亲师妹，师妹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来和师兄讨论切磋，法不辩不明嘛。”
服务员早早地上齐了菜品后，就再也没进过包厢的大门，林清连趁着服务员上菜打个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又坚强地和徐法官客气了几句。
“说到案子，这不是现成就有一个难办的案子在林法官手上呢吗，我们住建局的小姑娘，冯映雪，在外出工作期间，被暴徒连捅数刀，才二十出头的一个姑娘，婚还没结，人就这么走了。这案子的排期就在下个月了吧？
局里好几个同事跟我请假要去旁听庭审，都让我驳回了，岗位上离不开人，可同事们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昨天还一起工作的同事，现在就这么走了，换了谁也接受不了。”
话到此处，这场饭局的用意已经明了，林清最后那一丝自己不过是个陪客的幻想，在此时也算是终于破灭了。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王虎，院里有院里的纪律，案件还没有最终的审判结果，就算没有保密要求，也不该和案外人讨论。
感受到林清的目光，王庭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微笑着向林清说道：“今天咱们参加的是学术研讨会，大家的谈兴自然高涨，又是在贾老师这里，听陈科长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当年自己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了，那时候每周一次组会，谈论各色案件，那叫一个畅快。
今天关起门来，又有老师坐在这里，我们就当自己还是学生，我也不是法官，在座的也不是领导，大家都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其实他们今天能够坐在这里，王虎的意思就已经再明显不过，林清此时还在乎王虎的回答，不过是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同欧阳庭长出差时的情景。
那是省高院的一次会议，老庭长出席，带上了自己这个刚进单位的小法官助理，好不容易来一趟省会，老庭长受邀与昔日老友吃过午饭再走，也带上了林清这条小尾巴。
说是老友相聚，席间主家却领来了位律师，说是自己的妹夫，再一细问，这律师的案子，正好就在老庭长手上。
多年老友，就在那一日不欢而散，饭还没吃完，老庭长就拂袖而去，那律师不仅一句有用的话没递到，还被老庭长投诉到了律协，受了处分。林清后来没再追问老庭长与那老友的关系，如此不留情面，这段友谊自然是走到了尽头。
林清转过头来，看向刘科长：“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倒不算难题，以几位学长的学识和年资，讨论这样的案子，倒是杀鸡用牛刀了。”
一旁的谢局长默默地听了良久，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从法律的角度看，案子可能不难，可这件事的影响力，绝不仅限于法律层面，政情民意，通通都要考虑。依我看，不管身在什么单位，都不能缺乏大局观，就像我们住建单位，不能只看到一栋栋房子，要看到整座城市，你们做法官的，也不能只看到一个案子，要看到案子背后的整个社会。”
“局长说的是。”
林清话是这么说，可就是不提案子，在座的也看出来了，这个林法官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开这个口，不过是一个普通法官，傲气倒是不小，谢局长的语气虽然和缓，话里的意思却是施压，可这姑娘愣是不接茬。
场面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徐法官及时出来打了个圆场：“师妹年纪小，怕是学生思维还没有转变过来，以前在学校里，谁不是把校规校纪当铁律？现在再看，当初违规违纪的那些同学，哪一个毕不了业，找不到工作了？照样是人才。
师哥我也是从师妹这个时候过来的，再过几年你就知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为守那点纪律而耽误了工作，那是本末倒置。这个道理理解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师妹既然两难，我们也不好为难了人家姑娘，你且吃饭，我们哥几个聊聊也就是了。”
林清这阳奉阴违，就够不给谢局长面子了，可到底是坐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徐律师的话说完，谢局长先敬了贾老师一杯：“当年我的理想，就是做个人民教师，传道授业解惑，哪想如今混成了人民公仆，这有机会啊，还是喜欢指点指点后生，在贾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
贾老师笑着与谢局长碰过杯：“我们老师能教给学生的有限，这有些道理啊，书本上是学不来的，谢局长愿意教给后辈，是谢局长好意。”
这话说完，贾老师回头看了一眼林清，又转向了徐科长：“林法官不喝酒，叫服务员上一盅鸽子汤来，暖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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