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谋反失败锁困牢笼(三)
(蔻燎)
老板惊惧道，“客官对不住，许是我将才睡糊涂了，一时不小心，我这就重新给你换一碗!”
手伸来要拿走那碗茶，桌边之人却不吃这一套，大碗倾斜，直把一碗滚烫的热茶泼了老板一脸。
身后的黑衣人不约而同上前堵着老板一顿敲打，将人口中塞上臭布，两手两脚束缚得挣脱不得。
老板就是个卖茶水的，哪里受过这等暴力，挨了几拳就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一群人无心喝茶，不过是看上了破茶寮后面的一辆破马车罢了。
那破马车可以是马车，也可以不是马车，它其实是茶寮老板的“房子”，一言蔽之，是老板吃喝拉撒，遮阳避雨的住所。
实在简陋，不引人注目。
然，要的就是不引人注目。
吕汝跳上马车，踢掉老板夜里睡觉的枕头铺盖卷，衣服鞋子等物，在马车内掉漆磨损的小香炉里点上一根细长的凝神香，驱散臭味，静心养身。
他抖开邋遢乌黑的帘子，展臂道，“王爷，上车吧，今夜趁黑逃出百里京，属下知道一处僻静地，那里的大睦士兵轮番换岗，我们可在他们换岗之际逃走。”
这些时日，吕汝领着百里世模的几名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地寻找百里京的漏洞，妄图一举逃跑。
他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旦落入柳厢的圈套里，再无转圜余地。
近日被大睦士兵追得难以停歇，皆是累得够呛，还好吕汝发现茶寮老板有一辆平平无奇的小马车能借来用用，算是逃命途中的小小安慰。
百里世模瞪着空空荡荡的茶碗，手背青筋浮动，面色愀然。
“王爷……”
原来，忙活了大半辈子，他的称呼还是王爷。
哈哈哈哈！王爷!
他稀罕这个王爷吗？
他根本就不稀罕，从始至终都他爷爷的不稀罕!
百里世模的精致龙袍无论如何舍不得褪下，吕汝找了一件合身的黑袍披在他肩头，挡住那惹人在乎的明黄颜色。
哽了哽喉咙，百里世模不置一词，踩着小马扎钻进了马车。
一进去，辛辣的汗臭脚臭混杂着凝神香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探到鼻腔里，能恶心得人呕吐不止。
吕汝见状，躬腰靠近，从袖口再次翻出两根凝神香插-在香炉中，吹亮火折子点上，大手扇了扇香味，道，“王爷，忍耐一下，过一会儿香味就掩盖臭味了。”
自幼锦衣玉食的百里世模从来没闻过男人的汗臭脚臭，白眼翻动。心知事不宜迟，捂着鼻子道，“行了，走吧，天色已暗，得出了百里京才行。”
吕汝点头，退了出去，将帘子放低，一片墨黑重重压下。
戴稳斗笠，蒙好面巾，吕汝捡过鞭子抽打矮脚马的大屁-股，调转方向朝人群稀少的偏僻位置跑去，余下的暗卫则鬼影一般攀檐飞壁在后面步步追随。
马蹄声哒哒哒地越跑越远，绵长悠扬似一首歌谣，起伏有度，润耳动听。
车内的百里世模拢了拢衣袍，胳膊环胸，倚着车壁闭目养神，两道浓眉在阴影里不可避免地耸动皱拧，硬生生挤出了标准的“川”字。
如云若雪的煞白凝神香像一只只飞舞的仙鹤，在他的头顶，肩膀，臂弯，腰间，腿部，脚尖盘旋翾然，仿佛在载歌载舞，又仿佛在顾影自怜。
它们跳跃，它们扑朔，它们无声无息潜入鼻孔，耳朵，眼缝，无处不在。
百里世模警惕至极的同时还是困倦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成一团，宛如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马蹄声回荡在耳际，清脆得跟踩碎了人骨似的。
蓦地，帘外的吕汝开口了，“王爷？”
“嗯？”
百里世模迷迷糊糊应一声，想睁开眼，一股无形力量使得他的眼皮沉重如铁，越发迷离了。
吕汝道，“王爷，不知我们能否成功逃出百里京，假使能，希望王爷余生能安安生生活下去。皇室中人争权夺利非是良策，属下觉得，无灾无难地过一生，也未尝不可。王爷，你以为如何？”
“嗯……可能吧，不过——”百里世模太息一记，按按眉心，无可奈何，“如果能重来，本王仍然要抢夺皇位，凡夫俗子的生活，本王是不会去过的。”
“哦，属下明白了。王爷，多谢你救了属下，让属下可以跟着你效力……王爷，你还记得吗？征辕十五年的武举，闫钰是武探花，绿如蓝是武榜眼，闫钰是王爷安插进去的人，而绿如蓝却不是。 ”
吕汝攥紧缰绳，目视远方，眼神镇定冷静，轻飘飘道，“闫钰是王爷的心腹，为王爷耗费了一生，但绿如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进士，他不愿受制于人，所以，在临近武举之时他的腿‘意外’地断了，失去了参加武举的机会。再然后，一位叫柳厢的女人顶替了他的名字，层层选拔，成为风头无两的武榜眼，王爷你还记得吗？”
百里世模锁死的眉毛搅在一块，费力地半撩眼帘，狐疑道，“绿如蓝？那不是柳厢假扮的吗？你骤然提起这个名字做什么？”
“没什么，王爷，属下想说的是，威王府的黑帽老头死了，被属下猫逮耗子一样玩死了。”
“他是你杀的？吕汝，你为何杀他？”
百里世模府内的黑帽老头有一天失踪了，百里世模命人找了几回，遍寻无果便不再理会，竟不知此人死在吕汝手里。
或许是凝神香的味道腌入了脑子，百里世模的反应迟钝不少，不假思索地吐出话音。
“为何？因为他贩卖武进士的身份，暴敛私财，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武进士，他何其残忍，何其该杀。王爷，你从小也习武，难不成无法懂得多年练武的艰苦吗？他们为了武举，七八岁就开始准备，一层层一关关冲刺到最后的武举比赛，而黑帽老头出现了，他带着人毒害打残不愿降服的武进士，把他们的比赛资格卖给其他人!”
吕汝嘴边漾起促狭的冷笑，一字一句冷彻骨骸，“王爷，属下知晓，那幕后之人是你。如今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了，你能回答一下，你当初为何要这般吗？如果给你一次认错的机会，你会不会跪地求饶，以赎前愆？”
默然，死一般的默然。
百里世模感觉脑仁不听使唤，捋了半晌才将前因后果捋顺敞，他茫然地半睁眼孔，不以为意道，“为何？此事本王既能敛财，亦能培养人手，那些武进士都是草芥，是赚钱的工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即便再来一次，本王依旧会这么干，好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吕汝，你不明白，本王拉拢各位大臣缺不了金银，这是逼不得已的。当然，你不是大睦朝的皇族，你自然懂不得其中麻烦之处。但……你何以无缘无故说起这些事？”
“……”吕汝嘴唇一抽，压制无名怒火，眸色阴暗，“看来，王爷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也不愿意认错了？”
“本王为何要认错？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似乎察觉到吕汝屡屡冒犯自己，百里世模怒不可遏，厉吼道，“够了!吕汝，你今儿怎么回事？本王怎么对待那些武进士与你何干，你还心疼起他们来了？有这闲心，先跑出百里京吧！”
“是，王爷。”
吕汝淡淡答应。
话音刚落，马车就歪斜车身，颠簸在阒然无人的幽邃街道上，好像不小心碾压了什么硬物石块。
几声重物坠地之音跳进鼓膜，清晰可闻，随后传来冷锐的兵器相击声，此起彼伏，回荡不去。
百里世模心口发凉，瞠目道，“怎么了？”
吕汝百忙之中回言道，“有追兵!王爷小心，千万不要出来!”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兵戈交错，不出半刻，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温热若夏日暖风。
吕汝手脚麻利，以一敌多拦下追兵，摔鞭驱马，十万火急地飞驰跑过。
百里世模心跳加速，四肢僵硬，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力不从心道，“吕汝，甩掉了吗？他们死了没？”
“死了，都死了。”
“王爷放心，马上就可出城门了。”吕汝一鞭子砸在马匹的屁股上，疼得马儿撒丫子跑动胜风。
半个钟头左右，马车的速度减慢，渐渐地，慢到停下不动了。
吕汝跳下马车，提起帘子，朝里面的百里世模莞尔一笑，伸手道，“王爷，下车吧，把头低下些，咱们现在还不是最安全。”
百里世模“嗯”一声，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垂眸低头，在吕汝的搀扶下走出马车，他头上顶着黑斗篷，周身墨黑，几乎与黯淡的夜色融为一体。
吕汝拽紧百里世模的手腕，领着人往远处走，两人的黑影飘在夜空下，比鬼魅还悚人。
踏上方方正正的修长台阶时，百里世模微愣，“不是离开百里京了吗？怎么还有石阶？”
不应该是山野密林吗？
吕汝道，“王爷，属下找了一间山神庙，这是庙前的台阶，你小心足下。”
将信将疑，闭口无言。
脑海混沌，百里世模甩了甩头，想把不清明的思绪通通甩开，他一回神，不知何时吕汝烟云般消散，手腕上的力量不见了。
周围黑漆漆地看不见活人，他背脊爬上诡异的寒意，尾音含着觳觫，“吕汝？你在哪？”
人影幢幢，摇摇摆摆，密密匝匝聚拢而来。
黑浪似的鬼影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骤现，哗啦啦地叫嚣，嘶吼，不忍卒闻。
百里世模目眦欲裂，眼珠子差点跌出眼眶，他瞪视一群一群肢体残破，头颅丢失，无腿无脚的人影，疯狂战栗，脚板被钉子钉住般动弹不了。
“王爷，为什么不救救我？明明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即便情势所逼，也没有一点旧情可念吗？我恨柳厢，但是，一切的事情都是你让我干的，到头来你独善其身，纤尘不染，我却死在了贴加官之下，哈哈哈哈，王爷，你能想象那种怎么呼吸也喘不上气的感觉吗？你能想象吗？”
竟是死去许久的闫钰的声音。
威王死期倒计时——进度75%
百里世模：[爆哭]吕汝，补药松开我的手啊，怕怕！
吕汝：[狗头]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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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谋反失败锁困牢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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